东倒西歪屋,四海漂流客。凄风愁雨夜,擎剑握刀人。
不知从远方的哪里,飘来一阵雾气,迷离了世间,一个人身着蓑衣,头戴笠帽,从低沉的迷雾中走来,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把刀。
当他刚刚站立在义庄门口的时候,又一个人从迷雾里走了出来,同样的打扮,不一样的是,他用的是剑。
“刀剑双客。”守坟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但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丁海潮,沐云生。”
提刀的人冷声道:“看来你小子见识不低,竟然能认得出我们的名号。”
拿剑的人声音浑厚通透,想来内家武功已练有八成火候:“丁刀子,少废话,动手就是了。”
“我比较喜欢打听清楚再动手。”刀客丁海潮道:“万一我的刀杀错了人,岂不是污了咱们的名头?”
“也对。”剑客沐云生点了点头,问守坟人道:“你是不是从别处来的。”
守坟人依旧在泡脚,语气就好像跟死人说话一样,他自己也像是个死人,没有表情,没有情感:“不错。”
沐云生接着道:“那你是不是杀了一个大官?”
“不错。”
“那就对了!”沐云生的剑已经抽出来了一半,就准备杀了守坟人。
可守坟人却反问道:“你们为什么不问一问我是谁?万一我不是你们想找的那个人呢?”
“我不太相信你会承认自己的名字。”沐云生道:“如果每一个犯罪的人都满世界说自己的真名实姓,那还需要我们锦衣卫做什么?”
丁海潮道:“况且你已经招出自己杀了人,那不管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都该跟我们回一趟锦衣卫!”
“哦?”守坟人忽然看向他们,冰冷的眼神吓了他们一跳,这种眼神已经不是人类所有的,而是地狱里的判官,十殿的阎君!
“可是这样太容易杀错人了。”守坟人摇了摇头道:“你们应该去查清楚再动手,不然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以及意想不到的结果。”
“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沐云生冷哼一声,宝剑离鞘,下一瞬,来到了守坟人面前道:“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跟我们走!”
现在的守坟人正漫不经心的泡着脚,双手扶着木板,他的伞被放在墙角,现在的守坟人毫无抵抗能力,再加上沐云生的自信,他认为守坟人绝对没有动手的实力!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守坟人只是微微张嘴,就咬住了剑尖,然后脖子一动,剑尖当即断裂!
就在沐云生惊讶的时候,剑尖又被守坟人吐了出来!
剑尖没有攻击沐云生,而是攻击沐云生的剑。
剑尖不偏不倚的打中了剑柄,剑柄和剑刃直接分离开来,现在沐云生手里握着的,就只有一个小木棍。
沐云生站在守坟人面前,呆住了。
“沐家的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守坟人带着几分感慨道:“昔日沐将军何等威风!”
“前辈认识我沐家的人?”沐云生不敢装大,谦卑地道:“敢问前辈姓名。”
“我不认识什么沐家的人。”守坟人的语气又恢复了淡然道:“我只认识沐家的剑。”
丁海潮走上前,低声问沐云生道:“我们真的找错人了?”
沐云生苦笑着点了点头。
丁海潮没有再出手,他明白,沐云生都打不过的人,他也对付不了。
“你们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守坟人下了逐客令道:“顺便告诉陆柄,以后多做些好事,不然我会去找他谈谈心。”
丁海潮咽喉动了动,有些紧张地道:“前辈想必也和锦衣卫有所联系,自然知道我们若是不把贼人抓到,将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守坟人从腰间取出一面银牌,上面写着“锦衣亲军拱卫司”七个字,在昏暗的屋子当中,显得格外明亮。
丁海潮和沐云生连忙下跪道:“锦衣卫百户,参见千户!”
“退下吧。”
“是!”
丁海潮和沐云生不敢多留,急匆匆离开了。
唯有里长还站在那里,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了,他的双腿都是软的,怎么走?
守坟人很奇怪地道:“里长,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里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求千户大人饶命啊!”
守坟人摇了摇头道:“你这是何必呢?我又不是真的锦衣卫千户,你不必向我跪拜。”
“不是?”里长还没回过神,错愕地道:“那令牌?”
“是假的。”守坟人把脚从盆里伸了出来,躺在木板上道:“我用锡块自己打造的。”
“哦。”里长这才恍然大悟,离开了。
在路上里长忽然想到,这伪装朝廷命官可是掉脑袋的死罪,说不定连他也会被牵连到,于是去找丁海潮、沐云生二人,说明了情况。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他们在锦衣卫混迹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连令牌的真伪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人武功这么高,就算是假的,他们也打不过,索性打发里长走人,然后他们赶往京城,和陆柄商议此事。
而在狂雷门那里,汪雨等人等了许久,也未见锦衣卫再次张贴巡查告示,而原先那些告示都被汪雨拿走了,为了示好,尽数给了朱离,而朱离又把那些告示给烧了。
大厅当中,孟凡尘冷声道:“汪大军师,此事你怎么看?难道说那些锦衣卫千里迢迢的,就只是为了贴几张纸吗?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朱离确实是个通缉犯。”汪雨色厉内荏道:“这个人很不可信。”
“你和他才认识了多久?”孟凡尘厉声喝问道:“你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情!竟然敢妄自猜测!”
张逸度握着茶杯,但茶水一滴也没动,而且已经变得冰凉,可见时间过去了多久。
张逸度沉吟道:“他是否被通缉,是不是逃犯,已经无从知晓了,但我确实知道一件事,他并不是坏人。”
“那就是好人喽?”高青湛不屑地道:“如果他真的是好人,那为何要跑?为何不解释?”
“当时那种情况怎么解释?”钱灵儿秀眉微竖道:“你们几个分明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几位冷静一下。”邓陵子通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了,不如去找他,等找到之后再问一问,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等他把事情解释清楚,再做打算。”
窦震道:“那我也把一些人从外地招来,共同寻找他吧。”
孟凡尘问道:“他们多久能到?”
窦震掐指一算道:“大概明天下午。”
“我等不及了。”钱灵儿直接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就要去找回他!”
“灵儿!”秦如柏唤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你!”
“于此事无关。”钱灵儿平静地道:“我只是把他当成了朋友而已。”
秦如柏看着钱灵儿的一双秋水,那里沉寂如镜,毫无波澜,这让秦如柏深信不疑,或许钱灵儿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了朋友而已。
所以秦如柏展现出了自己的大度道:“其实他也算是我的朋友,那我也应该去找他,为他洗清冤屈。”
“那我也去。”孟凡尘开玩笑,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真是想他了,万一他在哪个妓院里潇洒,我可不饶他!”
钱灵儿眼神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又被沉寂掩盖。
“我就不去了。”张逸度道:“万一他要回来,我们都离开了,我怕他会害怕。”
“也好。”秦如柏道:“唐鏖,你们也在此等候吧。”
孟凡尘当先走了出去道:“快点快点,不然曾天成又要祸害姑娘了!”
钱灵儿和秦如柏随之跟了上去。
汪雨并没有阻挠他们,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很信任“织娘子”的毒,相信现在的朱离都已经毒发身亡了吧。
“让你跟我作对,找死!”汪雨心中恨恨的想着,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向窦震一拱手道:“若无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窦震点了点头道:“去吧。”
汪雨走了之后,其他的也都散去,只剩下邓陵子通还在。
窦震笑了笑道:“邓陵大夫,还有什么事要与老夫谈论的吗?”
“没有什么谈论的,在下只是很钦佩窦盟主的武功。”邓陵子通羡慕地道:“那天盟主展露出来的武学,当真是世间罕有。”
“邓陵大夫夸奖了。”窦震听到了别人的恭维,很开心地道:“老夫已然老了,武功大不如前,何谈钦佩二字?”
“我先前听张大哥说起过刚刚来到这里的事情,觉得很奇怪。”邓陵子通好奇地问道:“如果窦盟主一开始就施展这么厉害的武功,恐怕翟义门早已溃败,那两位门主,也就不会死了。”
“确实可惜!”窦震惋惜地叹道:“但当时我身中埋伏,自己脱身都是难事,想帮助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我听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邓陵子通感慨地道:“如果人不事先谋划好,即使天想成,也成不了,想败,也败不了。”
窦震无奈的一叹道:“天意万变,又岂是你我可窥探的?”
“所以死的人,都是死在天的手里吗?”邓陵子通想了想,挑起眉毛,饶有兴趣地道:“和人,半点关系也没有?”
“或许是有吧。”窦震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就算是有,那也与你我无关。”
“也对。”邓陵子通低声自语道:“他们又不是死在我手上,与我毫无瓜葛。我还是一个游方郎中,而有的人死去,名称还是英雄,既然有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受益匪浅啊!”邓陵子通一摆手,起身离开了。
窦震抚了一下胡子,思索道:“他们几个,也该回来了吧。”
苍天无奈地低沉着,雷声隐隐,似乎在诉说着一些话:“我只是一个虚无的空气,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怪罪我!我好不甘心啊!!!”
倾诉的愈加激昂,雷声愈加强烈,似乎整个天空都要被撕裂开来。
窦震缓缓地道:“要变天了。”
朱离也被雷声唤醒,惊恐的看向天空道:“大雨将来,也不知道那些沿岸的百姓和穷人家,能否安然度过。”
一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竟然还有闲心情管别人的事情,真是可笑。
但仔细想来,这世道,也只有将死之人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