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回望天犼演说星宿事 入云龙斗法濮州城

话说宋江问公孙胜破樊瑞法术的是何人,公孙胜道:“哥哥可还记得天降石碣时,那辨验天书的何道士?贫道曾听他说起,其祖贯江西信州人氏。有一同胞哥哥,法讳玄灵,道号无为先生。幼时曾到龙虎山,蒙张天师选中,收为弟子。那何玄灵虽是道士,却不矜细行。自小爱刺枪使棒,抱打不平。师兄弟多嫌他,张天师却独爱他。传其一身道术,能上天入地,降妖伏魔,江湖人称望天犼。贫道于本师罗真人处,多曾听闻此人名号,端的了得!只是此人一向在龙虎山修道,不知为何到濮州来?”宋江叹道:“此人这般大能,难怪樊瑞兄弟亦着了他的道。似此如何是好?”公孙胜道:“兄长勿忧。五雷天心正法,樊瑞兄弟尚不曾谙熟,因此吃亏。待贫道前去,会他一会。”吴用道:“此次可调精兵猛将前去,纵然那厮厉害,亦孤掌难鸣。众人并他一个,何愁不胜?”众人称是。

计议已定。宋江先教戴宗回濮州报知消息,戴宗领命去了。片时,又有小校来报:“卢员外打破东平府,现已出榜安民,分兵攻打所辖各县。”宋江笑对吴用道:“军师高见,东平一路无忧。我等只专心图濮州便是。”当下宋江便商议分拨军马,准备亲自下山,攻打濮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濮州知州,姓白,单名一个明字。此人为官清廉,铁面无私--且住!黄麻胡不是说其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么?看官听说,原来那黄麻胡心术不正,行走江湖数载,到处投人不着。曾于濮州地界剪径,不想却被作公的拿了,吃了一顿板子。怀恨在心,却没奈何。忽一日,猛然寻思道:“听得别人说梁山泊兵强马壮,我那旧相识樊瑞也入了伙。不如前去相投,借他手打破濮州,出口鸟气!”主意已定,连夜打点细软,投梁山泊去了。

不说黄麻胡。且说那日白明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忽接得军卒报道:“梁山泊贼寇临城,尘土遮天蔽日,人马不计其数。”那白明是个文官,乍听此语,吃了一惊。寻思道:“贼兵势大,需速设法迎敌。”急教紧闭四门,众军登城守御,并派人唤州内官员到留守司商议军情。不移时,都统、监军、统领、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陆续都到。白明道:“如今贼兵寇城,众位有何良策,可解贼患?”说罢,众人面面厮觑,各有惧色。

只见右班从中闪出一人,白明看时,见那人身长八尺,细腰阔膀,鼻直口方,目若朗星。乃是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姓张,双名传禹,字梦得。祖贯西川嘉陵人氏。出生时,因他母亲梦一伟丈夫披金甲入室道:“吾乃汉将军邓禹。”故得此名。原为嘉陵兵马提辖,一枝方天戟使得精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因此上人都以他兵器为名,唤他做方天戟--正是那梁山赛仁贵郭盛之师。为他累次收捕盗贼有功,蒙上官提携,特调任濮州兵马统制。当下张传禹道:“大人勿忧,贼人远道来此,早已疲惫。一者我等以逸待劳,小人仗胸中本事,足以对付那伙草寇;二来可速派人去临近州县会合起兵,相助剿捕;三乃大人素常爱民,百姓拥戴。定能一呼百应,军民共抗贼寇。”白明大喜,便依张传禹所言,与诸将带兵出城,摆布迎敌。

却说史进等直抵濮州城下,朱武命后军马队马尾拴上树枝,奔驰扬尘,以惑官军。忽听得一声炮响,濮州城门大开,只见白明引领五千军马杀将出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阵齐声呐喊,只见门旗开处,官军阵里飞出一将,手搦方天戟,跃马阵前,正是那兵马统制张传禹。厉声高叫道:“无端草寇!你等吃了忽律心,豹子胆,安敢犯我州界?”梁山阵上李逵正要发作,不想早激怒一位英雄出阵。众人看时,却是跳涧虎陈达。挺着丈八点钢矛,直取张传禹。张传禹见了,拍马舞戟相迎。斗无十合,史进看见陈达力怯,大叫道:“陈达兄弟稍歇,看我取这厮!”拍马舞刀,直奔张传禹。张传禹见了史进,便撇了陈达,却来接住史进厮杀。当下二将就两阵之间,大呼酣战。斗过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当时朱武见史进战张传禹不下,恐有疏失。便对樊瑞道:“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兄长可速作法破敌。”樊瑞得令,立于马上。左手挽定流星铜锤,右手仗着那口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碧空万里,霎时狂风四起,卷起一道黑气。飞沙走石,鬼哭神嚎,径扫过对阵来。李逵、项充、李衮等见了,呐声喊,引五百滚刀手直卷过去。燕顺等领马军趁势掩杀。濮州众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惊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众人不辨东西,群马乱窜咆哮,争抢入城。官军后队里,只见李逵两把板斧卷起一道旋风。左手项充,右手李衮,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官兵叫喊连天,寻子觅爷。张传禹望见本阵大乱,无心恋战。虎吼一声,画戟将史进刀锋隔开尺余。顺势拨转马头,回身便走。不防被项充一飞刀划伤右臂,撇了戟,奔入城内去了。城上忙拽起吊桥,紧闭城门。城头灰瓶金汁,檑木滚石,雨点般打将下来,梁山喽啰吃打坏不少。史进见了,便教鸣金收兵,于城外五里安营下寨。

白明等退入城内,计点官兵,折损八百余名。又见张传禹右臂中伤,不禁眉头紧锁,心中烦闷。连连叹道:“不想贼人会使妖法,似此如何是好?”只见孔目孙法原道:“大人勿忧,现城中正有一位得道高人,可破贼人妖法。”白明听了,忙问何在。孙法原道:“说来凑巧,前日有一何道士云游。小人与其有些交情,那人是龙虎山张天师坐下大弟子。法术高深,嫉恶如仇,现在城中玄妙观。大人何不前去请教破敌之法?”白明闻听此言,霍地立起身道:“何不早说?我当亲往拜谒高士。”当下匆忙沐浴已了,孙法原引着白明并三五个随从,直奔玄妙观来。

比及到时,已是日中。观主接得通报,先已立在观外迎候。孙法原不见何道士,忙问何在。观主道:“在殿后白云轩内歇息,尚自未起。”便引众人入观,转到廊下,径投白云轩外,只听轩内鼾声如雷。原来这何玄灵不同于寻常道士,平日里任性散漫,不拘小节。清规戒律一概不理,只随自心。当下观主便叫童子入轩召唤。白明忙止住道:“既是高士未起,我等就在轩外等候。”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闻轩内欠伸之声。又过半晌,何玄灵方开轩门出来。观主道:“白知州来访,已候多时了。”何玄灵见了,忙作揖施礼。白明上前道:“白某乃本州知州,烦请先生救阖城百姓于水火。”说罢,扑翻身便拜。何玄灵慌忙扶起道:“大人何必如此。既有要紧事,但说无妨。”白明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先生到府堂一叙。”何玄灵应允。便辞了观主,随白明到府衙来。

当时众人到府堂坐定,白明细看何玄灵。虽有神游八极之表,然言行举止,全不似出家人模样。扪虱谈天,殊异旁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忙问道:“近日梁山泊贼寇施妖法攻城,我军交战不利。闻先生乃张天师首席弟子,法术高深,特求相助。若能破敌,解民倒悬,铭感肺腑。”何玄灵道:“原来恁地。大人不必烦恼,且带贫道前去一看。”当下众人登城,何玄灵举目远眺,对白明道:“敌军虚实,我已尽知了。大人休要烦恼,待来日对阵时,贫道便施法破敌。”白明大喜,当下叫人速备斋饭。席间,白明道:“闻先生一向于龙虎山修行,不知今番怎到濮州来?”何玄灵道:“此事说来话长,也是天意使然。个中缘由,待贫道细细说来。”当下说起那段缘故。看官,那事溯及百十年前之事。如今要知备细,只好从头说起。

原来五代周世宗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字图南,自号扶摇子,是个德行高深之人。通晓八卦阴阳,能知祸福吉凶。几朝君王多曾召见,赐号“白云先生。”那时濮州有一少年,姓张名咏。自小任性使气,异于常人。十二岁时,曾客游远方,途经华山。闻得白云先生在山中隐居,自思道:“早闻这扶摇子是个得道高人。今天下纷乱,我父母俱亡,又无兄弟。不如随其就此隐居,也落得逍遥自在。”想毕,即上山拜谒。陈抟处士见张咏年纪虽幼,然一表非俗,心中欢喜。便道:“汝虽年幼,却非他人可比。若隐居于此,吾当将华山分一半与汝。然天下未定,救万民于水火,须有用得着汝处。故不便相留。”

说话的,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这陈抟处士因何说出分一半华山与人的话来?原来那宋太祖赵匡胤还未发迹时,家境贫寒,多曾于江湖上行走。因他身强力壮,好刺枪使棒,也常到勾栏瓦舍顽耍。一日到河南地界,不合一时贪赌,与人争执。一拳打死了人,吃官府四处捉拿。没奈何,只得一路冲州撞府,一迷地行了半月,却到了华阴县地界。

那日肚中饥渴,正没理会处。忽见华山道口有一挑担卖桃老儿。赵匡胤又饥又渴,那里顾得许多。当下大踏步上前,拿起便吃。那老儿也不阻拦。赵匡胤一口气将两筐桃子吃个精光,拿起哨棒,拔步要走。那老儿方开口道:“你的桃钱不曾算!”赵匡胤道:“待俺有时还你,权赊俺一赊。”老儿笑道:“两筐桃子并不值些什么,暂且罢了。你且与我对弈一局,若你赢了,便免了桃子钱,你看如何?”赵匡胤自思道:“若论舞文弄墨,俺是丝毫不会。若说这下棋投壶,却不是撞到俺手里!且陪他耍一耍,怕他甚鸟。”便道:“如此最好。”老儿道:“这里不是下棋处,且随我来。”

当下赵匡胤随着老儿上山,宛宛转转行到华山东峰一亭子上。二人也不言语,就在亭内石桌上对弈起来。赵匡胤棋术果然了得,先赢了一局。老儿笑道:“既已得胜,便请下山。两筐桃子全当相赠。”也是合当有事,赵匡胤闻言,一时得意忘形,便嚷道:“急什么,敢再来一局么!”老儿笑道:“你身无分文,凭甚再来?”赵匡胤皱眉寻思道:“这老儿想必住这华山之上,就以这华山为注。且待赢他,戏他一戏。”当下便道:“就以这华山为注。”老儿忙道:“口说无凭,需得立个字据为证。”赵匡胤笑道:“你这老儿倒有些意思。罢!罢!罢!便依你何妨。”

当下老儿写了文书,赵匡胤捺了指印,二人重复坐下弈棋。不想老儿一连胜了三局。赵匡胤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言语。老儿笑道:“这华山可属我道家了?”赵匡胤情知着了道,没奈何,只得认栽。看官,你道这老儿是谁?正是那陈抟处士。为他能预知人事,早已料得赵匡胤后来黄袍加身,身居九五,故而此番为之。后来赵匡胤果然打下四百军州,扫平天下。便依约而行,将这华山与了陈抟,此是后话。

回说陈抟处士对张咏道:“吾与汝有缘,今赠汝四句言语,可终身受用。”便道:“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亦需多谢鬓边疮。”张咏当下跪受了,拜了陈抟几拜。陈抟留其于华山住了五七日,张咏便要辞别下山。陈抟道:“且慢,吾有一事相托。”说罢,取出一封信、一个石盘,交与张咏。张咏看那石盘时,一面上下左右刻有星宿图样;另一面有字,却是龙章凤篆蝌蚪之书,自身却不识得。陈抟笑道:“吾有一忘年小友,乃是那江西信州龙虎山张天师。汝此次下山,可将此二物带与他。告知百年之后,遇灾厄时,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张咏依言收了二物,辞别陈抟,取路望龙虎山去了。

不说陈抟处士。只说张咏下了华山,直奔信州。一路少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止一日,早到龙虎山。到得上清宫,见门首两边写道:“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一路行到宫内,恰逢那日张天师于宫中讲道,未曾远行。当下道童报知张天师,引张咏入上清宫内。张咏看那张天师,却是个幼童模样,心中吃了一惊。

当时张天师道:“施主有何贵干?”张咏道:“晚辈从华山白云先生处来,受先生之托,将二物交与真人。另教晚辈告知真人,百年之后,遇灾厄时,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说罢,取出石盘与书信,交与张真人。张真人忙亲自接了,说道:“那陈抟处士与我是忘年好友,多曾听蒙教诲。施主既从华山来,想必路途辛苦。且请吃些素斋,去后堂歇息一夜。如若无事,在此间游玩数日也好。”张咏躬身道:“相扰了。”便在龙虎山住了数日,辞别下山。后张咏辗转杭州、益州任职,平定暴乱,多有政声。年老时颈后生疮,久治不愈。改知金陵,退养闲散,方得痊愈。正应了陈抟之语,此是后话。

再说龙虎山自张咏去后,一向无事。时光悠悠,弹指百年,正是仁宗天子嘉佑三年。京师瘟疫盛行,朝廷束手无策。君臣商议,遣太尉洪信赴龙虎山请张天师消灾,不想误放出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个魔君。那张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禳救灾病,瘟疫尽消。便拜辞天子,乘鹤驾云,回龙虎山来。早有上清宫住持真人并道众人等报知:“不合引洪太尉游山,被其强开伏魔殿,掘了石碑,放走了妖魔。”张天师闻言,叫一声苦,不知高低。急去看时,见那伏魔殿已被掀塌了半个殿角。入内探看,见石碑已被扶起。地上石龟石板放于一侧,露出那个黑漆漆的地穴来。

张天师回顾众人道:“当初洞玄真人奉命镇压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在此。其时此碑从天而降,镇锁群魔。碑上刻有龙章凤篆,天书符箓。洞玄真人曾留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天书。历代天师相传,因此我能识得。那石碑前面共四行,每行四字,写着:“魔心未灭,静修悔改。遇有缘人,石碣自开。”后面便是那“遇洪而开”四字。想那洪信放走这伙妖魔亦是前世已定,非人力可避。”众人听了,惊诧不已。张天师见妖魔已出,便教人唤火工道人将殿角重新补好。重将殿门封锁,自回山顶茅庵中去了。

张天师回到茅庵中自思道:“虽是前世已定,但放出这伙魔君,非同小可。若生出事来,到时怎处?若那扶摇子还在,倒可相商,惜其早已仙去……”想到此处,忽地转念道:“百年前那扶摇子曾托张咏与我二物,嘱我百年之后遇灾厄时,可依其言。当时我看那石盘上刻有天书,虽是识得,却不晓其意。经年许久,几乎忘却。何不取出一看?”当下慌忙于柜内深处取出石盘并书信来。小心拆开看时,见上面写道:

“华山扶摇子致龙虎山虚靖小友:时过百年,弹指一瞬。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天下承平日久,四方作业深重。此为天理难容。天罡地煞魔心未灭,故而罚于下界杀戮,以警世人。然福祸相依,否极泰来。上天有好生之德,续遣辅汉之二十八宿下凡投胎,降妖伏魔,以延宋祚。小友可携石盘于月尽之夜,赴天门山摘星塔,即可祛祸除灾。其后三十年,有一小儿当为汝徒。天机不可泄露,望戒之慎之!”

张天师看了书信,甚是惊异。再取石盘看时,见正面上下左右分刻着星宿之图,背面书着四行天书道:“天罡地煞,纷扰无穷。二十八宿,化吉逢凶。”

张天师自思道:“这个三月,正是大尽。今日正是月尽夜!我便去摘星塔一看,便知端倪。”是夜,星斗满天,月色晦暗。张天师带了石盘,擎着火把,独自到摘星塔下。就星光影里看那塔时,好生破旧。原来龙虎山东南有一山,唤做天门山,乃是鼻祖张天师遁化成仙之处。山上有一塔,名唤摘星塔。这塔通身七层,每层高四尺。那年镇锁妖魔时,与伏魔殿同时封锁,其后再无人迹。经年累月,挂满灰尘。看塔门时,上有一处旧牌额,颜色已昏了,只依稀辨出 “摘星塔”三字。门上贴着许多封条,却和伏魔殿一般。

当时张天师揭了封条,推开门。见里面黑洞洞地,便点起火把,入到内里来。沿阶而上,响起吱呀呜咽之声,一直行到最顶层。举火看时,只有正中一个石桌,地上三两个石凳,别无他物。张天师照那石桌时,见灰尘遍布,蛛网盘结。便扫去那些杂物,只见桌面露出一些图案来。再看时,见那石桌正中凹陷,凹口四周刻着星辰图案,却和石盘上所刻星辰相合。张天师惊诧不已,急取出石盘来,大小恰与凹槽契合。便将石盘星图依那石桌星图方位,一一对应,望那凹面内只一嵌。蓦地塔身摇晃,那石桌骤放光芒,一道金光直破塔顶,冲入九霄。

张天师见状,忙使个瞬移法,闪到塔外来。举目看时,见那道金光自塔顶直冲天际。天空如海面一般,汹涌急旋。放眼望去,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二十八宿,明亮异常,闪烁倏急。倏地化作二十余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张天师转头看时,猛可一声响亮,那塔轰然倒塌。过了半晌,张天师上前再看,那里寻得半点踪影。没奈何,只得仍复回茅庵去了。那一声响,早惊动龙虎山上下人等。唯不知何故,又不见张天师言语,也就无人问津了。此后一向太平无事。

时光迅速,又早过了三十年。忽一日,有一何姓夫妇带二子到龙虎山祈福。张天师见二子皆有慧根。询问生辰时,那年长的却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出生。张天师知是有缘人到了,便对夫妇笑道:“此二子皆与道家有缘,吾便为其取法号玄灵、玄通。玄灵此子聪敏异常,吾欲收其为徒,施主意下如何?”那何姓夫妇喜不自胜,忙道:“多蒙天师赐名,感激不尽。今又收犬子为徒,荣幸之至。”张天师又道:“玄通日后当另有名师教授,可先教汝等知之。”那夫妇亦喜,当下便教玄灵拜师,留于山中学艺。夫妇两个带了玄通,自下山去了。自此何玄灵便在龙虎山随张天师潜心修道,前事已完。

回说何玄灵在濮州府堂对白明道:“贫道拜本师张真人学艺后,不上三载,家师即羽化仙去。临去时相告,贫道乃是星宿下界,日后可去京东地面抑强扶弱。贫道都依了。也是机缘巧合,前日行到濮州地面,得遇孙孔目,故而在此。”白明听罢大喜道:“此非偶然也,原来却有这等前世机缘!真乃濮州之幸。”当下商议退敌之策。

却说城外梁山营内,史进等见官军连日不出,商议道:“官军闭门不战,若相持日久,待其援兵到时,甚为不便。如此怎生是好?”樊瑞道:“明日我等多备火箭,柴草等物,待我作法起风烧这城子,乘势攻打,可一鼓而下。”众人称是。

次日天晓,史进等驱兵直抵濮州城下。白明接得消息,便与何玄灵并众将登上城头,小心备御。只听得城下贼军中一声锣响,齐齐排出百余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着,上载芦苇干柴、硫磺焰硝,一齐烧起。烟火障天,直冲城下。郑天寿带三百弓箭手向城中施放火箭。樊瑞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借起大风。那火借风势,直卷入城门。史进、朱武见了,却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忽见城头一道人掣口宝剑,举过头顶,划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骤见一道金光射向半空。霎时天昏地暗,乌云翻滚,降下一天大雨来,把梁山火车、火箭尽数浇灭。

梁山众人大惊,正慌急间,又听得背后喊声大起。却是官军雷泽、范县两路救援军马已到,当下濮州城门大开,张传禹引兵马杀出,两路夹攻。史进等首尾难顾,且战且走,直退到五十里方才收住。白明见梁山人马退去,也收了本部军兵。何玄灵早收了法术,只见依旧红日当头,晴空万里。白明并众将赞叹不已。相请雷泽、范县两路援军入城去了。

且说史进、朱武等既败,计点军兵,折损两千余名,喜得众头领都在。便商议道:“如今情势危急,只好速派人回山寨求援。”当下商议已定,戴宗火速回梁山去了。众头领于寨中纳闷,进退无措,只盼援兵到来。

不日之间,戴宗早到梁山。宋江听闻攻打濮州失利,便教裴宣调拨下山人马,亲自去救。当时分拨军马:前军便差花荣、秦明、马麟、邓飞做先锋;第二队,便差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公孙胜、吕方、郭盛;第四队便是朱仝、徐宁、薛永、穆春;后军便是李云、凌振、时迁合后,接应粮草,置办攻城器械。梁山泊点起五军,共计二十位头领,马步军兵两万。其余头领,守把寨栅。

宋江管领五军,克日下山。于路秋毫无犯,星夜来到濮州。史进、朱武等出寨相迎,请入中军帐内,说知备细。公孙胜道:“明日无需交兵,贫道且会一会那何玄灵。待探其虚实,再做区处。今夜可差人前去下书,约其明日斗法。”小校应诺去了。

再说濮州城内,白明闻听宋江大队军马前来,心中忧惧。忙与何玄灵及众将商议道:“贼军势大,长此以往,如何是好?”何玄灵道:“城中粮草尚有多少?”白明道:“去年大旱,颗粒无数,库中粮食只可支撑月余。长此下去,孤城恐难久守。”正说间,军士来报:“贼军射进城内战书。”白明取来看了,对何玄灵道:“贼人公孙胜约先生明日斗法,似此怎处?”何玄灵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亦曾闻那入云龙公孙一清之名,明日正好一会。”便批复了战书,约次日斗法。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宋江先已于城外摆下阵势。只见城门开处,白明在前,何玄灵于左,张传禹居右,引着下属军官二三十人,并增援军马,出城来战。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自摆开阵势。郭盛见了本师张传禹,吃了一惊,低头不语。三通鼓罢,两军门旗开处,公孙胜、何玄灵两个一齐出阵。公孙胜于马上躬身道:“久闻师兄乃张天师坐下大弟子,法力高强。本应惩奸去佞,为何错了念头,反助纣为虐?”何玄灵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管中窥豹,难知全容。濮州官吏素来清廉,百姓共知。今汝为人欲所惑,失身从贼,早无学道之心。听人妄言,造反攻城,戕害生灵,反责问于吾,是何道理?恐汝为人手中刀尚自未觉。”

当时宋江听罢,若有所思,以目示意吴用。公孙胜道:“志异道殊,多说无益。今日你我各为其主,便分个胜败,见个输赢!”说罢,早拔出那口松文古定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半空中冰雹如雨点般打向官军。官军人马慌乱,正惊得挪不动脚。却见何玄灵就身边取出一黄金熟铜铃来,手中摇动。铃声响处,那空中冰雹烟消云散,霎时全无。

看官,公孙胜自下山以来,素来不曾失手。今见法术被破,怎能不恼?当下又惊又怒,紧咬牙关,忙祭起五雷天心正法。只见阵前起了一阵风,风过处,早现出数百尊黄巾力士来,排山价杀奔过去。官军众人看那力士时,面如红玉,须似皂绒。身长一丈,气势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早见何玄灵不慌不忙,收了铜铃。就背上掣出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来,举过头顶,划了一圈,口中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又大喝一声道:“定!”只见那数百黄巾力士,恰似脚底生根一般,再难寸进。何玄灵把剑向力士阵中一挥,只见一阵风过处,众力士化作黄沙,随风四散,反向梁山阵内卷将过来。梁山众人不及防备,沙尘滚滚中,人马对面不能相顾,登时大乱。白明见了,忙挥军掩杀过去。

梁山阵上,宋江见不是话头,拨回马先走。众头领簇捧着,尽都逃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路而走。梁山人马,大败亏输。官军急追时,忽有军士来报:“贼军从北面攻城。”原来吴用事先派鲁智深、武松领军一千绕到城北,满拟待斗法取胜,两下夹攻,不想公孙胜竟失利。当时白明听了,便教鸣金收兵,火速回城。鲁智深、武松闻得败报,料想强攻无益,便商议收军接应宋江去了。

且说宋江等败退三十余里,到白沙坞方收住人马,扎下营寨。计点军马,乱军中穆春身受箭伤,却喜众头领都有。只见公孙胜上前请罪道:“贫道本事低微,致使大军败绩,请哥哥责罚。”宋江忙扶起道:“军师休如此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非你一人之过。不想这贼道好生了得。”当下便唤黄麻胡入帐,宋江指其骂道:“我好意相邀入伙,你这厮竟敢欺我,致使此番损兵折将。左右与我斩讫报来!”樊瑞等众人大惊,忙问何故。吴用道:“今日阵前那贼道口中所言,分明说那白明是个廉吏。公明哥哥心生疑窦,便教询问附近百姓,果然如此。并探得黄麻胡曾于濮州行鸡鸣狗盗之事,眼见得是这厮借梁山之手报一己之仇。”众人看黄麻胡时,哑口无言。樊瑞怒骂黄麻胡道:“亏我把你当兄弟看,却做出这等好事!”说罢,拔出腰刀,把黄麻胡剔去手脚筋。又大骂一番,一刀挥为两段。众人默默无言。

当下宋江喝叫打扫尸首血迹,重复议事。吴用道:“既有那何玄灵在,濮州不可强攻,只宜智取。小生另有一计,可破此城。”宋江大喜,忙问何计。吴用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听罢大喜,都道:“军师之计甚妙!”宋江亦喜,叫把车子载了穆春,使人送回山寨将息。其余头领都依吴用计策,分头行事去了。

再说官兵得胜回城,何玄灵对白明道:“梁山贼众虽败了一阵,却未伤根本。听闻那军师吴用狡黠诡谲,不可小觑。必设法卷土重来,城内须小心防备。”白明点头称是。此后数日,濮州方圆数里,接连起了几日大雾。白明等每日小心备御,提防梁山来攻,不想毫无动静。

那日,忽有大批百姓,扶老携幼,都奔濮州来。询问时,都道是梁山贼人打破了临濮县,众百姓没处安身,只得逃来濮州。白明见说,便教放入城来。张传禹劝道:“只怕这是贼人诡计,不可不防。”白明道:“百姓来投,岂可拒之门外。便是诡计,亦不可失了民心。”便不听张传禹之言,将百姓放进城来。转眼又过了数日,幸喜相安无事。

一日天晓,何玄灵随白明登城巡视,一眼望去,只见大雾茫茫,无边无际。何玄灵嗅了一嗅,不禁脸色大变,惊道:“大事不妙!”众人不解,惊问缘故。何玄灵忙说出那个缘故来,有分教:濮州城里,翻作刀山火海;阳谷县内,平地骤起风波。毕竟何玄灵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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