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病危

病危

过了中秋,侯爷突然就变得忙碌起来,每日里都要去衙门办公,常常忙到夜里才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去了。披星戴月,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侯爷。

城里的气氛也渐渐开始紧张起来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街市也萧条了不少。倒是应了赵子歌那句“局势不太平”。

人人都说西北要乱起来了。这五年来,宫里越发的变本加厉的挥霍,国库空虚,连年加税,曹党的声势已经渐渐盖过了旧党,就连修筑运河之事也想旧事重提,民间怨言不断。

如今,北方的外族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上面却连粮饷都发不出来,只能问南边来打白条,可是谁都明白是这白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顶上用了。现在是一个个的都在哭穷,要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才好。内忧外患齐聚一堂,上边若无其事,下边却急得焦头烂额。

可对于九娘子来说这一切都离她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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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要的兔子来啦!”白露手中提着一个竹笼,笑嘻嘻的朝九娘子走来。

九娘子兴奋的迎上去从白露手中亲手接过竹笼,又轻轻的放在廊下,蹲下身子朝里一看,里面正是一只小白兔。

“母亲不知道吧?”九娘子问道。

白露也不知明白这有什么不能让夫人知道的,说道:“夫人不知,别人问起奴婢只说小姐最近想画兔子,却没有认真见过,就去外面买了一只来。”

白露服侍九娘子多年,常常要帮她办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要不太过分,白露都是尽力去办。只是最近九娘子越来越稀奇古怪,连日日呆在身边的她都有些猜不透了。

九娘子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掀开笼子,往里探去,在小兔子的背上摸了摸柔软的绒毛,见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放心的抓了出来。

兔子性情温顺,但到底是畜生,着急起来也会有咬人的时候。白露特地挑了只幼兔,又白又软,很是讨人喜欢。

九娘子侧坐在廊上,双手将那兔子捧到眼前,细细的看起来。

果然是眼睛又大又圆,胆子小小的,小兔子在九娘子手里紧紧的缩成一团,就像一个白绒绒的雪球,这小兔子,毛色光亮,放在手里软软的,暖暖的,讨人怜爱。

他说我是兔子呢!九娘子心里想到。

从前几乎从来没有与动物亲近过,今天见了这兔子,却是越看越喜欢了。

“你说,大家都喜欢兔子吗?”九娘子看着兔子突然开心的问到问道。

这一问简直莫名其妙,饶是白露也不知道九娘子到底是要问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吧。兔肉腥膻味道重,口味清淡点的,都不爱吃,但是爱吃的人却赞不绝口。倒是太太们都爱拿兔毛做毛领子,柔软舒适,又好染色,奴婢记得去年小姐的湖绿色披风就用兔毛镶了边,小姐不是特别喜欢吗?”白露一看九娘子脸色都变了,有些不解的道:“小姐怎么没有都皱起来了?刚才不还挺开心的嘛?”

“没、没什么,”听了白露一席话,九娘子一时高涨的情绪一下就凉了半截,苦着脸问道:“好残忍,就没有人觉得小兔子很可爱,不舍得杀生的嘛?”

白露掩嘴偷笑,原来小姐是说的这个,故意说道:“这兔子长得是漂亮可爱,就是笨笨呆呆的,并不能给人解闷。要说起宠物,大家都爱养些猫猫狗狗的,聪明伶俐听得懂话,养得久了还能认得主人,可不是比养兔子要好得多!”

九娘子心里一下子堵得慌,失了兴致,无趣的把兔子又放进了竹笼里。

白露笑道:“玉兔镝难穿,桂枝人共折。广寒宫里嫦娥仙子不是也养着只兔子?想来这宠物并不拘于猫猫狗,喜爱兔子的倒是显得脱俗了呢!”

“真的?”听白露这么一说,九娘子心情才稍微好了点。眼轱辘一转又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只可惜这里才一只,分辨不出是雄还是雌来。”

“好、好、好,我的小姐!”在九娘子身边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笑道:“下次我只说小姐想画雌雄双兔,再弄一只来便是了!”

九娘子这才喜笑颜开,与白露笑作一团。

“小姐,夫人唤小姐过去说话。”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

九娘子正伏在栏上看着在园子蹦着的小兔子,一听便马上站起身来,心想:不是早上才请过安嘛?又叫白露把小兔子收好,就去找母亲了。

一进内室,便看到王氏皱着眉头,左手扶着头坐在桌边,好像有十分烦心的事情。一屋子的丫鬟也是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娘——”九娘子一看母亲面色不好,有些担忧的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示意九娘子看桌上的信。

那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从京城来的。往日有信来的时候,都有祖母给她的额外一封短信。虽然每次都是寥寥数语,但也寄托着祖母的关心,九娘子也会写些平日发生的趣事给祖母看,表示自己很好,不必挂心。

九娘子有些犹豫的拿起桌上的信,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展开信看了起来。

并不是祖母的字,祖母的字清秀隽永却又不失刚毅。眼前的信虽然字迹漂亮但是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一般内宅妇人写的。

“老夫人病危,速回”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想是写得十分紧急还来不及再详细说明,但是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刀,插在九娘子心头。

九娘子红着眼眶,拿着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想从中间品出不一样的意思来,只是才不过七个字,无论她如何看,也只能读出那一个意思。

“娘——”这一声却是已经哭了出来,这六年来,因为杭州与京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侯爷以为种种原因不能随便回去,九娘子京城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老夫人,只能通过信件来交流,只是天南地北的,一封信在路上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一年也难得说上什么。

这么想着,九娘子就开始觉得自己不孝起来,当初为何就由着爹娘带着自己南下呢?祖母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就不能在京里陪伴祖母呢?这信也不知道在路上耽误了多久,如今也不知道祖母到底如何了,要是、要是——九娘子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又不禁浮现起当年祖母慈祥的笑容,身上温暖的味道来。

“好了!”王氏轻喝道,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但到底是当过十几年主母,一下就调整了过来,只是眼眶还是有些红了,“你祖母只是病重,吉人自有天相,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九娘子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只是泪珠子还是情不自禁的往外冒。

王氏还是心疼的拿起手绢,轻轻的沾着九娘子的眼泪,说道:“都多大的孩子了,遇着事还只知道哭,叫爹和娘怎么放心你。”

“可、可这是、是祖母!”九娘子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王氏柔声劝道:“你离京的时候,也才这么点高。”说着在九娘子胸下比了下,“如今也这么大了。”

九娘子好像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急道:“阿宁一点也不大,永远也长不大!”

王氏却没有接九娘子的话,自顾自的叹息道:“孩子大了,父母就要老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天地万物都是如此,谁也逃不开。”

此刻九娘子已经是扑到王氏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王氏轻拍着九娘子的背,轻声道:“我们回去京城看看祖母好不好啊?老夫人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阿宁了,你回去了说不定老夫人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九娘子闷在母亲怀里抽噎着,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用力的点头,好像越用力,就能越快回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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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第三日,王氏带着九娘子就已经打点好一切,轻装简行的准备上路了,除了几套换洗衣物,便再也没带什么了。侯爷在衙门里忙得不能抽身,只能将妻女送到城郊便要匆匆赶回,临行前不住的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与六年前的兴奋相比,一路的风景却再也吸引不到九娘子的目光。风景没有丝毫变化,心境却是不同了,此刻她只愿快些,再快些,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去。王氏也是心事重重,并不多言。

六年了,不知京城有了什么变化,又有什么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