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头到年尾,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缠绵病榻已久的张二公子终于不再留恋人世,为了不让宫里的掌上明珠朝阳公主守了望门寡,张家草草的退了亲。比如西北大捷, 宋家加官进爵, 连升三级。再比如望阳侯府家的世子爷在南边终于受了提拔掌了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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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地龙烧得火热。
路有冻死骨, 朱门酒肉臭。不管民间如何疾苦, 这里也是看不出半点苦寒的。议事房里到处是金丝点缀, 金壁辉煌。
只见一个大腹便便一身痴肥的男人无力的靠在房间正中央的龙椅上,他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撑着一张苍白浮肿的脸,皮肤早已拉不起满脸的横肉向下垮塌, 一双倒吊三角眼暗淡无光。肥胖的身躯将衣服涨得绷得死紧,就算穿上了华丽无比的龙袍也只像一个滚了满身黄土的肥猪。就算是什么也不做, 靠在那儿也喘着粗气。
一名太监正用他尖尖细细的声音捧着一本奏折读着,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倒是几名内阁听得认真。
这些年不间断的进食金丹,早把这皇帝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在后宫的一片谗言下, 近小人远贤臣,如今这议事厅里已是曹党的天下。
“荒唐!”
皇帝的三角眼已经是半眯半闭,眼看就已经要合上了,国舅爷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皇帝手一抖,硕大的脑袋险些从强撑着的粗手上掉下来, 哧溜一下把已经流到嘴边的口水又吸了回去。不明所以的看着国舅爷曹明铭。
曹明铭是皇后曹氏与曹贤妃的大哥, 年约五十, 生得也是肥头大耳, 很有些福相。仗着两个妹妹, 身无功名也一路升到了内阁,皇帝只要见了他就眉开眼笑, 满朝文武对他很是巴结。就连张首辅也早就与他沆瀣一气。自从皇帝不再关心朝政,整个大魏朝就在他们二人手里变得更加乌烟瘴气了。
只见曹明铭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这宋云旗真是好不要脸,仗着这点军功就要到陛下面前耀武扬威!”
“舅爷此话怎讲?”一边的张首辅与曹明铭一唱一和。
“西北一战打就打了三年,把国库耗了个干净,如今竟然腆着脸到陛下跟前来要银子,真是欺我朝中无人么!”曹明铭气愤的道。
这当然是睁眼说瞎话了。国库这些年早就被他们欺上瞒下的挥霍了个干净,如今又以打仗的名义强加了许多苛捐杂税,真正往北边送去的是寥寥无几。可以说西北的战事多半都是西北一些望族自掏腰包,要指望朝廷,只怕那些蛮子都要打到皇城根下了。
那皇帝听了此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也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气息绵软的说道:“好大的胆子,就跟他说没钱,让他在西北蹲着!”
“这可使不得!”那张首辅说道。“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宋云旗的真面目,可是他收买人心的手段还是有一套,下边的百姓被他蒙了眼,都只道他的好。何况战事刚熄,宋云旗手里还手握重兵,陛下太早发难只怕讨不了好。”
这话可戳了皇帝的软肋了,他这一辈子年过四十才熬死了老爹得了皇位,对帝位看得十分之重,天下可以不管,但是屁股下面这个位置却是一定要坐稳。
被这么一挑唆,皇帝的脸就开始潮红,不住的咳嗽,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眼看这就要喘不上气了。
曹明铭假模假样的走上前,拍着皇帝背后的肥肉,帮他顺气。
“圣上息怒,为了这小贼破了神功可不值当!”曹明铭说着,对身后的小太监使着眼色。那小太监得令,连忙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金丹,递给皇帝。“陛下快吃了虚空道长刚炼的神丹。”
皇帝一把接过,胡乱往自己大口里一塞,陪着太监递上的金杯,就着水仰头一吞,鹌鹑蛋大小的神丹就下去了。
只见皇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缥缈:“还是国舅才是真的对朕好。”说完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眼神也有点迷醉了。
曹明铭见神丹的效果上来了,才接过那道圣旨接着说道:“这宋云旗还想为他的傻儿子求娶望阳侯府萧九娘。”说着还嘲弄的笑起来。
皇帝满脑里都是迷糊,有种晕眩的快感,并不能理解国舅到底是在笑什么,却还是跟着他笑了,满身肥肉不住的颤抖。
宋家和萧家联姻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当年那桩逸事曹明铭也有所耳闻,何况宋家那个傻儿子他也见过,确实是蠢到了骨子里,又是唯一的嫡子。让宋家的傻儿子娶了萧家的掌上明珠,只怕萧家也是面上无光。只是宋家在西北的势力极大,萧家现在渐渐南移,虽然萧侯爷看着已经无心政事,但他的几个儿子却不可小视。这一南一北要是让他们联合起来,只怕是后患无穷。
可是既不给名字,又不让人家娶媳妇,实在是说不过去。
曹明铭与张首辅一对眼,就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只见曹明铭说道,“宋家立了如此大功,只娶个侯府小姐怕是小瞧了人家。”刚说了宋家功小还没一刻钟就改了口,只是这议事厅里无人反驳,皇帝一脸的迷糊也不知道听了没有。曹明铭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如就把朝阳公主嫁过去。两人既是表姐妹,又是皇女,想来宋家那边也是没得挑的。”
虽然萧贵妃早就与他们站到了一边,可到底还是姓萧的。这世上还有如此蠢的女人,不去效忠自己的族人却来偏信他们这些外姓,为了利益可是分分钟钟就能把她出卖。再者,只要宋家尚主,便与皇家绑在了一起,往后要是有什么心思也得掂量掂量,与政事上也不可再进一步了。
“朝、朝阳公主?”那皇帝脑子还没完全坏,对这个乖巧伶俐的女儿他还是有几分真心喜欢的。
曹明铭见皇帝还有反应,马上便灌起了迷汤。“陛下,能将朝阳公主下嫁到宋家可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脸面,只怕是再也不敢伸手往京里要钱了。要是陛下还舍不得,干脆就把驸马也留在京里,要是想公主了只管接到宫里住着就是了,不必到西北去受那个苦。何况——”曹明铭看了一旁的张首辅一眼,张首辅低头不语,才说道:“公主到底年纪大了,又耽误了几年,只怕也难找到年纪合适的儿郎了。”
皇帝被哄的一愣一愣的,听着国舅的话,有些奇怪又好像有些道理。
曹明铭趁热打铁,赶紧拿过一本新的黄帛,草草的就拟了一道圣旨,递到皇帝跟前,让皇帝盖章。
“陛下,这是微臣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曹明铭殷切的说道。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张首辅,张首辅也是点点头。他才将信将疑的盖上了玉玺。
这下,终于把后宫最后一个碍眼的去了。德妃整天只知道吃斋念佛,萧贵妃又失了筹码。只怕是他们曹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曹明铭正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之中,沾沾自喜。
只听张首辅在一边沉吟一下,说道:“至于这萧家娘子——”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才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就像更进一步,张大人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曹明铭会意的接口说道:“这萧家娘子过了年也出了孝,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到时宋家到京城来迎亲萧家小姐还没定亲,难免会有些想法——”
皇帝听了点点头,说道:“年初的时候不是老四……”
“是的,四殿下,”曹明铭连忙说道:“四殿下于侯府有救命之恩,何况还有那样的事传出来。想必侯爷那边也没有多话讲。四殿下又迟迟没有正妃,萧家娘子嫁过去就是当王妃了,已是再好不过。”
太子之位十分稳妥,四皇子除了年初那么一出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开始曹党还有所警惕,如今已是放下心来,四皇子闲王一个成不了大气候。宋家和萧家走一样的路子,都被死死绑在这搜大船上。不论曹明铭如何想,这两桩婚事都是处处透着妥帖。
皇帝对此事无可无不可,草草的就把两桩亲事定了下来,像是完成了件大事,在油头粉面的太监搀扶下抖着浑身的肥肉就回后宫找曹贤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