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当了四十多年太子,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等那么久。
皇帝死了,说不上是件坏事。不问政事,外戚独大, 痴迷金丹, 宫闱独宠, 近小人远贤臣, 样样拿出来都是昏君的征兆, 更不要说五毒俱全了。
只是这太子上位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太子乃皇后所出,是天然的曹党。整个朝廷都被曹家搅得乌烟瘴气的,太子坐上龙椅后, 就算有心想收束权力,只怕也是绊手绊脚。政事多半还是把持在国舅爷手里。
京里的旧党, 要不是被逼得告老还乡, 就是如望阳侯爷一般被找个理由远远的发配出去, 只剩下些小虾米苦苦的熬着日子。甚至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如王家, 见情势不对,也暗地里给自己改了姓,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什么政治清明当然比不过自己的荣华富贵了。
再说那日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前一刻还在歌舞升平的宾客, 下一刻就作鸟兽散了。虽然皇帝去得突然, 王家是不知情的, 国丧之下还在家中看戏, 有心人在宫里奏上一本, 不说王家,就连来做客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幸好宫里也是忙着权力交接, 没人又功夫管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可要苦了侯府了。
才出了家丧就遇到国丧。刚脱下的素衣还没来得及烧了,就又要扒拉出来穿上。还没鲜艳几日,又变成了一片白色。
九娘子对这个皇帝倒是没什么好印象。其实她并没有这个荣幸得见天颜,只是从杭州到京城的这一路,所见所闻,再加上那些贼人的恶行,心里面对这个皇帝是很是不满。
对于那次意外,九娘子心底里并不十分怨恨那些要抓她的人。如果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又有几个人想落草为寇,过那刀尖上舔血的生活?都是情势所逼罢了。
皇帝猝死在自己寝殿里,死得蹊跷,却也没人过问。
按着老祖宗定下的礼仪,给皇帝下了葬。宫的宫妃们当然也要循制都作妥善安排。
如今宫里宫外都已经是曹明铭一手遮天的局面。谁去谁留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皇后荣升太皇太后,曹淑妃虽无子也被封了太妃,萧贵妃有女也得了个太妃的位子能够留在宫中。而其余的则被远远的发配去了守着皇陵,与地下的皇帝为伴了。生前难得见上一面,死后却可以日日相陪,好不讽刺。
不知是宫里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太子殿下安排得宜。一向反应迟钝的礼部,一下就将先皇的丧事办得妥妥贴贴,太子以悲痛的言辞推辞了两次之后,到第三次才在满朝文武“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劝谏下,勉勉强强的坐上了龙椅。国号定位“隆嘉”,是为嘉文帝。
这些之于内宅之中的九娘子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才出门放风了几天,又被打回了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不能大张旗鼓的娱乐玩耍。好在心里有了寄托,找点事情做做,日子还算好过。
“小姐可知公主殿下下月就要出嫁了?”白露是下人,没有那么多的拘礼,反倒能常常到外边去走动,消息也比九娘子灵通不少。
“哦?”九娘子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绣品,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白露,有些惊讶。“这,这先皇才去了多久,怎么就能出门子了?”对于这个表姐,就娘子还是很上心的。
白露也有些不确定,“听说之前婚期是早就定好了的,宋家那边的迎亲队伍走了半路才得了先皇去了的消息,干脆就先来京里再做安排。只是宋家刚平了外乱,风头正劲,如今又出了三十六日的小丧,嘉文帝大笔一挥,干脆日子也不改了,公主府是现成的,就让公主的婚事给冲冲喜!想着宋家的车马过几天也要到了。”
这可真是荒唐!哪里有父亲尸骨未寒,哥哥就赶着妹妹出嫁的!为了安抚西北,这国舅爷做事可是越发的肆无忌惮,吃相也忒难看了!
九娘子却也没想着茬。宋清和她当年是见过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朝阳公主与宋清和想到一块儿,赐婚的时候,她想的多是四殿下与自己的那桩糟心事,如今再来看自己与朝阳公主倒有些同病相连。
倒不是看不上宋清和,只是做朋友是一回事,做夫婿又是另外一回事。想着当年宋清和的痴傻模样,内心高傲的朝阳公主必定是不喜的。只是自己的事情还理不清,九娘子也管不到朝阳公主的头上。
九娘子叹了一口气,“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这种事情也强求不得。只是诺安姐姐也是太可惜了。”
“可不是么,不是我说,宋公子当年的模样大家都是瞧见过的,只有小姐肯带着他玩,那也是看在夫人的面上。现下就连那些市井小民也敢拿着朝阳公主的婚事开涮,都笑话她呢!先帝在时,那么受宠爱,临了到这时候,还是嫁给了个傻子,可不是贻笑大方么!那些下等人最爱看贵人们的笑话。曾经高高在上的白天鹅如今落到了只癞□□口里,可不是一顿好说。”白露越说越起劲。
“清和哥哥也没有那么糟糕吧。”就连九娘子也觉得自己的辩驳十分无力,转而说道:“只愿这事儿能有些转机,要是诺安姐姐能够想通。”都是些劝人劝己的话。尽管四殿下是个齐全人儿,只是不是心坎上的那一位,再好那也是意难平的。要不是得了珠玉的信,九娘子自己也不能够想通。
“小姐就不想听听四殿下的消息?”白露揶揄的说道。
九娘子虽然心里并不关心,但是样子还是要装的。“四殿下怎么了?”
白露有些暧昧的一笑,却不知实在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都说四殿下身子不好,才一直住在别苑,等闲不会出门的。如今看来年前拼了命的救小姐和夫人是有心了。”掩嘴一笑,看向九娘子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只当是害羞。“听说陛下要封四殿下为瑞王,不必去就藩,好好的在京城里就成。以后小姐能常常回侯府,看看夫人了。”
京城如今对她来说是熟悉又陌生。短短几年,只觉得这偌大的京城里完全变了模样,物是人非,再找不到一个贴心的玩伴了。
九娘子突然没了心情闲聊,低着头,又开始认真的绣着手里的绣品。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白露不知道是不自己说了什么,勾起了九娘子的离愁。做姑娘的难免对着出门有些恐惧,也不做声静静的站在一边。
两人安安静静的呆了阵,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那声响不止一个人。
九娘子和白露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九娘子的园子的一般都是丫鬟们在伺候,轻声细语的没有这么大阵仗过,听这脚步沉重,明显是男人的步子才走得出来的。
不及多想,绣房的门就被人从外边粗鲁的一把推开,啪的一下撞在后边的门上。背着光看不清人脸,听他说话才知道来人是杨管事。只是平常都是卑躬屈膝的,今天却站直了腰板。后边还跟着几个家奴。
“我说小姐不在闺房里,原来在这儿!”说着竟不避嫌,踱着步子就进来了。
此人恐怕来者不善,白露一起身就拦在了九娘子身前,喝道:“好你个杨六!竟敢随意闯姑娘的房间!”
杨六早就看这个白露不惯,仗着是侯府里的老人,又在小姐跟前得宠,对自己都有些颐指气使的,如今倒了个个儿,看他不出了这口恶气!
杨六几步上前,一把就抓住白露的前襟,往地上一贯。白露到底是个弱女子,一下就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却还挣扎着要起来。
九娘子起身作势要扶,就被杨六一推又坐回了椅子上。
“你个恶奴,已经当这侯府没了家法了么!”九娘子怒气冲冲。也不知道这杨管事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今天竟然如此以下犯上。
杨六对着外边使着眼色,几个家奴鱼贯而入,把九娘子围在中间。
“哼,我劝小姐认清楚眼下的形式,还是听奴才的话,不要挣扎,才能少受些痛苦!”杨管事狞笑着,看着九娘子,慢慢的将她逼到角落。
“我娘呢!你这个刁奴!你就不怕官府来捉你!”九娘子气急,这个杨管事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陈铺司。一色的阴奉阳违,暗藏祸心!
“哈!”杨管事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姐可有所不知,就是官府里叫我来捉您的!不过小姐您放心,夫人已经睡下了,不会怪您失仪的!”
九娘子已经退到了墙角,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那些家奴面色的很,应该都是在外间做杂事的粗使奴才。他们也不客气,拿着粗绳子就把九娘子紧紧的缚住。拿着那粗布条,将九娘子的眼睛蒙上,口里塞着白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赶紧的!别让贵人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