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会竭尽全力地去争取爱,而我能做的却只是拼命放弃
对于在康帅的饮料里下泻药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猜中了开始,却没有猜中结局,我可以用自己下半年的伙食费担保,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想到那些白色粉末根本就不是泻药,而是**。
我被郑明明耍了,彻彻底底的。
所以当康帅用杀人似的血红眼睛怒视着我却不忍心动真格骂我的时候,我有一种干脆拉着郑明明全家死了算了的消极心理。
康帅几乎要哭了,那一层眼泪就裹在他怒气腾腾的眼睛里,因着男子汉的尊严掉不下来。他指责我,阮陶,郑明明胡闹,你也跟着她胡作非为吗!
他还指责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害了她!她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这样……就这样被你们合着伙地糟蹋了,你这是逼我一辈子没法心安啊!
面对这样的控诉,我几乎就要被吓哭了,但其实我还是蛮想辩解一下,郑明明是被你糟蹋的,虽然挺被动的,但那真不是我干的啊,我就是想糟蹋她我也没有那本领是不是?
还有郑明明这个母王八蛋,她明明告诉我那一包是强效泻药,保证康帅喝完马上拉肚子,但不至于致命。到时候她就跑上来,佯装巧合,带着康帅去医院,体贴入微地照顾他那么几天,兴许康帅就被她温婉贤淑的形象给打动了。
没想到她竟然给我来这么一手,我狠狠地瞪了郑明明一眼,用眼神告诉她我要绝交。
郑明明被我的眼神吓到,立马跳出来站在我和康帅中间,字正腔圆地说,我愿意的!我就要被你糟蹋,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凭什么骂阮陶,她是被我骗的,根本就不知道。
康帅气得血都要喷出来了,郑明明还在那叫嚣,你瞪我干吗啊?再说了,凭什么说是你糟蹋了我啊?这顶多算是在药效下产生的一次和谐互动行为。
我看见一直坐在沙发上看好戏的袁熙把脸默默地转了过去。
估计当时康帅的血压就像我的稿费一样噌噌上涨,极度缺氧,所以他站在那太阳穴砰砰地跳了老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郑明明来劲儿了,脑袋一仰,小脖子一扭,眼泪汪汪地继续说,我就是不明白,难道两个互相喜欢着的人就非得不能在一起吗?你看什么看,我说的就是你,你喜欢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当初我亲你的时候你干吗脸红啊?你要是不喜欢我,我要跳河的时候你干吗拦住我?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把唯一的一个包子让给我吃!你要是真的那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一个随便的女人跟我玩儿玩儿就算了?!
我见过自恋的,还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于是我也默默地把脸扭了过去。
康帅的面部表情十分僵硬,但眼睛里却弥漫着一种破碎似的柔情,他走过去,双手握住郑明明耿直的肩膀,神情凝重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伤害你自己!
不是的。郑明明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那么轻,反而在这紧绷的空间里显得响亮。
她扭过头去,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说,康帅,如果让我像你一样,明明喜欢着一个人,却不告诉他,不让他知道,不去争取,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伤害。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郑明明好看得有点惊人,毛躁傻气的性格却有一张极单纯干净的脸孔,纯得都能去演《山楂树之恋》了。
有点惊为天人的味道。
康帅大概也被她的眼泪搅乱了,颓然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明明,你……毕竟你是个女孩子。
我是女孩子,所以要自爱对吗?郑明明的语气里泛上来一种与她极不相称的痛楚,她的声音突然间有点沙哑,我这么努力地去喜欢你,哪怕你可以给我一丁点的回应,我也不会让阮陶帮我做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我就那么下贱是不是?也对,当爱情没办法比对谁更爱谁的时候,就只能比对谁比谁更贱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再努力的空间,康帅,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窗外的天空掠过一阵沉闷的风声,像是天空轻轻的叹息。
那一天,康帅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放开了紧握住郑明明肩膀的那双手,在我和袁熙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在郑明明终于决堤的眼泪里,拿起他的外套,走了出去。
康帅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郑明明看着他的背影执拗地哭喊,就像一个在放学路上因为耍赖而被父亲突然丢在路边的孩子,那样恐惧而又悲伤地站在原地,眼泪伴着沙哑的哭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过去抱住微微发抖的郑明明,心里很难受,我说,郑明明,你就那么喜欢康帅吗?
她在我怀里,哽咽着打了个哆嗦,然后格外坚定地点了点头。
哪怕他曾经坐过牢吗?
我轻轻地问。
郑明明突然僵直了身体,把我拉开,一双红红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我说,坐牢?
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许是我被一个同龄人的爱情感动了,她的横冲直撞,她的不管不顾,她的全盘付出,不管是哪一样,都不能让我不被感动。
所以我说,如果康帅一定要有一个不能跟你在一起的理由,我想,这一定就是那个唯一的理由。
郑明明悲伤地看着我问,他怕我会嫌弃他坐过牢?他这样看我?
不,不是。我说,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曾经坐过牢的男人对吗?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会去坐牢,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相信康帅是个好人,那是我们之间自小就培养出来的一种信任。
但是你可以保证他不被你的父母质疑甚至侮辱吗?
康帅不能肯定,所以他不想冒这个险,从牢里出来,他一定遭遇过许许多多的质疑和不公平的待遇,你能明白吗?
郑明明怔怔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的声音,那个声音坚定地对我说,没有人可以因为一个人的过去而否定他的今天,阮陶,谢谢你告诉我问题所在,真的。
她紧紧地抱住我,毛茸茸的头发上有一种淡淡的薄荷香气,我知道她又恢复成那个元气十足的小女生了。
很久很久以后的我,也常常在想,终究是我辜负了顾延。
如果我有郑明明一半的勇敢,我和顾延,我们也绝对不会走到那般田地。天长地久,地久天长,从来都是用来给那些有所准备的人歌功颂德,在爱情面前,一时的矜持,半刻的懦弱,都有可能是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自从上一次我发高烧晴天来照顾过我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其实我曾经在第二天给他发过一条短信,说了声谢谢。
过了好久短信才回过来,上面说,不客气,希望不要再找麻烦,我是赵小仙。
我端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既然家属代表发言说了不客气,那就算是不客气吧。
我的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一段时间,袁熙似乎觉得我过得舒服点就是犯罪,所以他在完成一套主题拍摄之后给我来了一场风生水起。
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袁熙喝多了,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鬼哭狼嚎地要我去接他。
彼时我正穿着小背心叼着鱿鱼腿在赶稿子,编辑在MSN什么恶毒的威胁都使出来了,温情版苦情版愤怒版飙粗话版一样接着一样地连番轰炸,总之一句话,不写完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我对着电话有点有气无力地说,乖,袁熙,自己回家去。
电话那头隔了很久也没有反应,我正要挂断的时候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女声小心翼翼地传来,喂?是袁熙的朋友吗?他喝多了,好像在胃痛,你可以告诉我他们家的具体位置,我送他回去。
袁熙一旦胃痛就会整晚整晚地睡不好觉,光吃药不行,还要喝苹果姜糖水,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又不便啰啰唆唆地嘱咐人家,只好说,他在哪里,我去接就可以。
对方依旧是甜糯得如同冰糖荔枝一样的声音,把具体地址复述了一遍,确认我知道方位才挂断了电话。
我跟刘芒借了车钥匙,随意地披了件针织衫,趿着人字拖就下了楼。车子上了高速路没多久我就有点后悔了,也不知道我穿成这样人家让不让我进去。
等真的到了地方,我看见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式建筑物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完全没有了想法。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给袁熙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听,继续打,刚才那个女生的声音传来。
你到了吗?我们在A7。
那个……我有点费劲地开口。
怎么了?她问我。
我好像……不太适合进去,可以麻烦你把他送出来吗?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好的,没问题。
我倚在车门上等着袁熙,忽然觉得心里很烦躁,没来由的,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晚的月亮,它太过明亮,照得我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个瘦小纤细的女孩子费劲地扶着喝得烂醉的袁熙从大堂里走出来。女生穿一件水蓝色鱼尾礼服,抹胸的款式,月光下露出一对圆润的肩膀,纤细的锁骨之间垂着一条同色系的吊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袁熙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黑色衬衫的扣子开了几粒,隐约露出因酒精而微微发红的皮肤。他整个人压在女生的肩上,费力地朝我走过来。
女生看见我,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你就是阮陶吧?你好,我叫岂冗,刚才电话里是我。
我点点头,说,你好,岂冗。
这是我第一次想用楚楚动人来形容一个女孩子,灵透的眉眼间藏着一丝浑然天成的羞涩,目光也是软软怯怯的,像一只白兔,让人不敢在她面前声张。
我费力地把袁熙从她的肩上扯下来,动作有点粗鲁,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岂冗冲我一笑,说,要我帮忙一起送他回去吗?
她的眼睛弯弯就像皎洁的月牙,一排雪白的牙齿整齐极了,我看着她的长裙摇了摇头,说,不要紧。
她笑吟吟,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裙子,小声地说,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呢。
我们一起把袁熙塞进车里,关好车门后我同岂冗道别,麻烦你了。
她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我,你喜欢袁熙是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岂冗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喜欢袁熙呢,既然这样,麻烦你把他送回去了,谢谢你。
说完转身朝着宫殿一样的夜总会小跑着去了,她的背影也是羞涩的,带着一点拘谨,一丝欢愉,蹦蹦跳跳得像一只小兔子。
我坐在车里看着软绵绵地倒在座位上睡觉的袁熙,发了一会儿呆,总觉得岂冗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很是苦恼了一会儿,才踩了油门载着袁熙离开。
半路上袁熙挣扎着醒了过来,一双被酒精冲刷得锃亮的眼睛迷蒙地看着我,深情无限地对我说了三个字,我,想,吐。
当下我就心碎了,这车可是刘芒的命根子啊,你要是吐了我指不定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呢。情急之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袁熙的衬衫扒了下来,大义凛然地说,吐这吧!
袁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写满了崇拜,下一秒,他就没犹豫地对着那件标价五位数的衬衫澎湃地吐了起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还特别温柔地安慰他,慢慢吐啊,不要紧。
袁熙就很不客气地吐了一会儿,让我停车把呕吐物丢出去,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昏迷状态恢复过来了,很抱歉地对我笑了笑。
车子继续飞驰在夜深人静的公路上,远处的万家灯火渐渐淡了,袁熙拉下车窗吹着冷风哼唧了一声,他说,冷。
忍着!我语气不善地吼。
一路上我忍着把他丢下车去的冲动,还要忍着让自己尽量不去看他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很辛苦。袁熙又哼唧了一声,兴许是被风吹醒了,拉上车窗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阮陶,真乖,你来接我。
我说,岂冗说你胃疼,不然我才不来。
袁熙皱了下眉头,无辜地问我,岂冗是谁?
你挂在她身上被她扛出来的时候怎么不亲自问问她她是谁?我持续语气不善地说。
袁熙沉默了一会儿,怪叫,天哪,我一定是被哪个不认识的大婶吃了豆腐!
不要脸!她长得可爱着呢,谁稀罕吃你豆腐!
你以为长得可爱的就不想吃我豆腐?对我虎视眈眈的女人多得你想象不到。
臭不要脸!
阮陶,你干吗帮着外人说我?是我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吃了豆腐好不好!
你哪里来得豆腐叫人吃!电话也是她接的,你不认识?你以为你是顾延啊,说失忆就失忆! шωш. тTk Λn. C O
阮陶你吃醋的样子怎么也这么凶?!
啊?
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哪有你这样吃醋的?
你放屁!
我被袁熙的话吓坏了,吃醋?搞什么啊?这怎么可能!我冷静地吞了口口水,没再说话。
袁熙突然来了兴致,斜倚在座位上仔细地研究着我的脸,我正襟危坐,很认真地开车,突然,袁熙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说,你干吗这么紧张?
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冲他不爽地吼,你给我坐好!
袁熙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突然间变得很严肃,我觉得大事不妙,他却已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他说,阮陶,我说过我喜欢你,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你记得吗?
我默不做声。
袁熙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从小我就喜欢跟在你后面玩儿,别的男孩子都喜欢踢足球,只有我和旗哥哥整天缠着你要陪你一起玩跳皮绳。每一次我都拜托旗哥哥和我一起站在两边,脚上套着皮绳,然后看着你和夏文静在那一边唱一边跳。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呵呵……袁熙笑着哼唱,我有点慌了手脚。
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喜欢跟你一起玩儿代表着什么,毕竟我们认识得太早,在对性别的概念还很模糊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直到后来我知道了,你却告诉我,你喜欢顾延。
最开始,我是因为怕吓到你,所以没敢表白,后来,又因为你和顾延在一起,我选择成全,再后来,顾延失踪了,我看着你每天哭,就想一直陪着你,等你忘了顾延,我再告诉你。可是晴天又出现了。
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得累了。
那段时间我考虑了很久,认真地考虑过,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我想照顾你,不然你总以为自己是铁金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其实你就是一女生,何必呢,让我来照顾你,对你好,不行吗?
他如释重负地笑看着我,我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子里很静,静得可以清楚地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袁熙……我艰难地开口,却被他打断,阮陶,你不用这么快地回答我。就像我考虑了那么长时间一样,我希望你也可以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我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你也不需要急着告诉我,一个月后,无论你的结论是什么,我都会全盘接受。
一个月……会不会久了一点?
袁熙笑,十多年都过去了,一个月又算什么呢。
我心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搅得很乱,我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就在这个有点悲伤味道的时刻,袁熙突然倾身过来,温柔地问我,阮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有豆腐可以给别人吃,是这么说的吧?
我半扭过头,就看见袁熙在酒精的浸润下氤氲得格外迷离的双眼,像黑色的玛瑙,深邃幽暗,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那个……袁熙,你镇定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慢慢给你解读一下那句话的含义……车子里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我还没在大脑里勾勒出相应措施,就看见袁熙猫咪一样微微上翘的嘴唇,以及那一排洁白如雪的牙齿,以一个相对快、准、狠还富技术含量的速度朝我压了过来。
给老子滚!
我整个人就快要崩溃了,这死孩子难道不记得自己才刚刚呕吐过吗!
他一定是认定了酒后乱性是无罪的,所以才能在我杀猪般惨烈的尖叫声里依然毫无压力地压了过来,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而我,身为一个洁癖病友,竟然为了抵死挣扎放开了方向盘,腾出双手拼尽全力掐着袁熙的脖子把他推开。
车子还在迅速前行,一点也不耽误进程,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冲刺着去了。
砰的一声巨响,吓飞了宁静夜色中安眠的小鸟,我后知后觉地踩住刹车,看着心安理得地再度昏睡过去的袁熙,用尽全身心的力量悲鸣了一声。
整个世界都不可思议地寂静着,我的脑子里却从四面八方涌进各种各样的画面。
画面一:我颤抖着下车,发现我的车底下压着一个早已经断气的少女,冰冷的血液从她的脑袋一直蜿蜒到我的脚下,我尖叫一声,开车溜了。此后,我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当然,一定要从袁熙开始,由我作为结局,但我肯定没死,我去警局投案自首后,世界太平了,而我在监狱待到老死为止。这种剧情我们通常称之为鬼片,片名就叫《女鬼死神来了》,简称《女神来了》。
画面二:我颤抖着下车,发现自己撞倒了一位老人,我将他送去了医院。老人醒来后干脆利落地指认了我,于是我倾家荡产。最后老人被我无私的奉献感动了,说其实是自己愿意撞上来的,跟我没关系。于是我获得了自由。这种剧情简单来讲就是悲喜剧,先悲剧,后喜剧,片名就叫《离开雷锋的日子2》。
画面三:我看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不分男女的东西从我的车窗上爬上来,狰狞的面孔呆滞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就在我决定干脆自尽的时候,这个东西突然凝神看了我一眼,眼中立即出现桃花,台词改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于是我和这个满身鲜血不分男女的东西走到了一起。这种剧情叫做反转剧,片名可以借鉴《我和冤鬼有个约会》。
我就这样呆呆地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涣散地看着前面那辆被我追尾的车,心里就平静得跟被宣布了死刑的犯罪分子一样,灵台一片清凉。
在这样一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一个文字工作者的本能让我想起了一个词语,叫做贼喊捉贼。自我保全的意志踩过我的良心,占了上风,我决定反咬一口。
所以说,人生在世,千万不要得罪两种人,一种是每个月流一个礼拜血都不死的生物,另一种就是搞文字工作的生物,很不幸,我是这两者的结合体。
我想,我一定要把这场事故搞成一个故事。
我对自己心中的恶魔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勇猛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眼前,刘芒的车头吻着一辆黑色奔驰600的车尾,吻得很用力,导致小奔的保险杠严重凹陷,随着它的凹陷程度,我看到了未来自己生活水平的下滑程度,眼前瞬间一片黑暗,我扶着车屁股跌坐在地上。
阴风阵阵,一分钟后,一个温柔的阴影投射在我的眼前,奇怪的是,我竟然闻到一丝冬雪的气息,那种微凉的,凛冽的味道,随着一个温和的镇定的声音瞬间消散。
能站起来吗?有个声音问我。
我恍惚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充满气质的脸庞,高贵又不失亲切,那双如辰星的眼眸带着微微的笑意,修长干净的手掌已经伸到我的面前。
路灯闪闪,风景却都静了,融化成彩色的光芒快速地在他周身后退着,电影里,一般会用这种镜头突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说,愣着干什么,可以站起来吗?
我这才缓过神,抓住他的手掌挣扎着站了起来。
怎么说呢,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手掌,给人一种踏实干净的触感。
我说,我把你的车给撞坏了,哦不,我是说,你,你把我的车撞坏了,赔钱!
他迈开天马一样笔直修长的腿踱到我的车前,弯腰检查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回过头来温和地对我说,车的质量不错,这种力度的撞击竟然一点擦痕都没有,但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安全气囊,嗯……它们,好像没有要弹出来的意思。
我几乎就要被他的笑容给融化了,和风霁月,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可以想到这四个字,我果然是千年难遇的极品。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立在月光下,诚恳地问我。
这只笑面虎。
我心一横,认了,指着他的保险杠说,你说吧,要我赔多少钱。
我默默地等待着一个可怕的数字,却听见他云淡风轻地说,不要紧,保险杠本来就是用来撞的,不然安上保险杠做什么?
他笑了笑,目光投射在光着上半身昏睡的袁熙身上,笑容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而且——你们好像还在赶路,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也看了看袁熙裸露的上半身,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急忙辩解,你别误会啊,我们没什么好赶路的!
男人依旧是一脸和风霁月的笑,淡淡道,哦?那是要在这里……是我妨碍你们了,不好意思。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忙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焚烧的恋人关系!
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眼神却分明是在看一个**,我急得满脸通红,跳脚道,他也不是鸭!我没那个闲钱叫鸭子!
然后我就看见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刘芒那辆不输给他的车子上。
当时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真的是很无常,比天气预报还无常,比夏文静的MC还无常。
他走的时候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说,如果回去后你发现车子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是因为这次的碰撞出现的问题我一定不会推脱责任。
我看了下名片,原来他叫简森,简单的简,森林的森,名字不错。
模糊灯光下,我张了张嘴巴,声音都有点颤抖,特别朴实地说了一句,简同志,谢谢啊!
然后,我目送着那辆奔驰600缓缓地驶进夜色中。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简森,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我在回忆中对自己喃喃,遇见简森的时候,我闻到了冬雪的气息,没错,冬雪,远远地看过去,洁白无瑕,让人产生温暖的幻觉,只有真正触摸过冬雪的人才能知道,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冷严寒,是可以吞噬掉所有温暖的寒冷。
我总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温和坦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心和探寻轻轻地问我,可以站起来吗?
那天晚上袁熙和刘芒的车都在我的努力下安全到家。
我看着袁熙熟睡的脸庞,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有一种心痛的感觉。每当我饿的时候,袁熙总是执意带我去吃最好的食物,哪怕是亲自下厨,也不许我吃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他饿了,我煮一碗方便面给他,都能让他开心上大半天。
他累了,却能在我生病的时候从山区一路走到市区来探望,非要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他醉了,我满腹牢骚地去接他,就能让他那样满足,笑着对我说,真乖,阮陶,你来接我。
从前的我,怎么没发现自己竟有这般天大的本事,可以如此轻易地赋予一个人全部的快乐和活力?
或许是这一天的夜晚太过漫长,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离开袁熙的公寓后,我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生了锈的铁质月饼盒子,就着稀疏平常的月光将它打开。
这是六岁那年父亲单位发放的月饼留下的盒子,我一直用来当做宝物箱仔细地珍藏。
或许每一个经历过失去的女孩子都会有这样一个大大的铁盒子,里面装满岁月的秘密,柔软的,甜蜜的,难以割舍的,无法忘记的。
因为害怕失去,因为拼命地想要记住,所以想尽办法好生珍藏,很久以后,我听简森说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盒子里,也许是一张脆生生的彩色糖纸,也许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截玩具火车厢,一块时间停滞的手表或是一块水果味道的橡皮擦。
每一次打开盒子,那些封印在铁盒子中的岁月就如月光倾泻出来,温柔地漫过我们的额头。
我拿出那张边缘泛黄的儿时照片仔细地端详,照片里,穿着白衬衫黑短裤的袁熙静静地坐在树下,头顶葳蕤的树叶间泄露着明晃晃的艳阳,坐在他身边的,是才刚刚脱落了门牙的我,戴着一顶系着彩带的草帽,笑嘻嘻地面对着镜头,身边的夏文静也同我一样的造型,胖嘟嘟的胳膊勾着我的脖子,露出缺少了门牙的牙龈对着镜头傻傻地笑。
事实上当时我们三个人都没有了门牙,只是从小注重自己形象的袁熙死活不肯对着镜头露出漏风的牙齿。
这是我们的童年,照片有些微的叠影,因为旗哥哥在帮我们照相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我们儿时的面容,袁熙的目光落在我的肩上,他静静地看着没心没肺地扮丑的我,嘴角是一抹浅浅的笑容。
就这样不好吗?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们,不懂得爱,因此不曾受到过伤害,就这样一直一直保持原样不好吗?
我抱着铁盒子,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慢慢睡着。
那之后袁熙果然没有再提起要我做他女朋友这件事,他的一切言行举止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依然会在我通宵赶稿子的时候啰啰唆唆地提醒我记得敷面膜。
而我却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要怎么回答他给的难题才算正确答案。
一个月后,晴天和赵小仙也将离开川城去国外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去JOS工作室报到,怕遇见晴天,又动摇了决心忘记的心,所以刻意回避着一切有可能与他碰面的场合。
并在夏文静的监督下删除了晴天的电话号码。
刘芒在一旁冷笑,删掉电话里的号码有什么用,删掉你脑子里的东西才是真本事。
我崇拜地看着刘芒,发自肺腑地说,姐姐,你总结得太好了。
刘芒宠辱不惊地看着电视,赞同地点了点头,就跟一老佛爷似的。
我和夏文静就是俩丫鬟,一左一右地端着果盆和瓜子跟她一起看电视,这是一部集合了全世界狗血情节于一体的多元化电视连续剧,讲述了一个现代少女穿越到了古代,被一个白衣男子救了,两人火速发展出奸情,放了个风筝,吃了顿饭,还一起逛了回街。后来这个白衣男子就突然失踪了,女主角就寂寞得跑到悬崖边去玩儿,玩着玩着就掉下去了,又被一个黄衣男子救了。两人又火速发展出奸情,这个黄衣男子就是当今皇上,他业务比较繁忙,没时间放风筝逛大街,就直接带回皇宫吃干抹净了。
但是女主角心中还是爱着白衣男子,夜夜对月思念,终于有一天,她遇见了白衣男子,却发现他竟然是皇上的第六个儿子,于是女主角在经历了心碎、生病、流泪、上吊等一系列举动之后,终于逼得白衣男子带着她私奔了。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刘芒泪眼汪汪地说,好感人的父子乱仑啊。
我和夏文静直接把嘴里的瓜子喷了出来。
刘芒擦着眼角的泪水问我们,怎么了?父子同时爱上一个女人难道不是父子乱仑吗?
夏文静崇拜地看着刘芒,发自肺腑地说,姐姐,你总结得太好了。
我被刘芒雷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盯着电视发呆,突然眼前一亮,片尾曲里,一个头顶一朵大红花的丫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女孩儿软软怯怯的目光,混在一排戴着大红花的丫鬟堆里,看起来并不出彩,却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灵透的眉眼间藏着一丝浑然天成的羞涩,让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个女孩儿竟是岂冗。
我推了推夏文静说,你看这个,对,就这个女生,我见过她。
夏文静看了一眼,说,啊,我也认识,叫什么来着,没记住,在咱们学校表演过节目,你忘了?就是那个从舞台左边劈叉一直劈到舞台右边的那个节目。
我懵懂地摇了摇头。
夏文静挥挥手,说,我也不大记得,好像是个小演员,跑龙套的,我们学校还有她的粉丝俱乐部呢,一群死宅男成立的,叫冗摸摸,哈哈哈,我想起来了,她叫岂冗。
我被这个粉丝俱乐部的名字雷得半点思想都没有,干脆洗洗睡了。
周六晚上接到郑明明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问我,阮陶,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我当时心想丫脑子有问题吧,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日子,只好睡意蒙眬地说,三十一号吧。
郑明明好像压根就没打算听我的回答,自顾自地在那头傻笑,笑了半天,才说,阮陶,你知道我的大姨妈几号来吗?
这得问你大姨父。我继续犯困。
讨厌!郑明明娇嗔地斥责我,那声音就像夏文静的克隆版,我立即打了个哆嗦郑明明继续说,我大姨妈整整晚了三十五天!
所以呢?
所以我很可能有了康帅的小宝宝!
电话那头,郑明明的声音,惊喜的,开心的,没心没肺的,通过电波传进我的耳朵里。就像起跑线上的枪声,砰的一声,打消了我全部的睡意。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惊呼,你说什么?!你有孩子了?!
是啊是啊是啊!是我和康帅的孩子!她的声音欢呼雀跃得让人为之振奋,阮陶,你等我,我马上去你那里,给你摸摸我的肚子!如果不是你大义灭亲,小宝宝也不会跑到我的肚子里来了,阮陶,我开心得简直要疯掉了!
挂断电话后,我觉得我也要疯掉了。
比起这个,如果康帅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是会疯掉呢,还是会疯掉呢,还是会疯掉呢?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管他呢,反正我一定是站在郑明明这一边。
这样想着,我就再也没有犹豫地披了件外套跑去客厅宣布,奉子成孕,皇帝诏曰,郑明明有了小宝宝,夏文静、刘芒等人请速更衣,随我外出接驾!
过了好半天,我听见夏文静一声唯恐天下不乱的号叫,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