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五章

听了柳儿的禀报, 秦枫飞速赶到怀贞坊,一问婵娟才知道,萧可已经走了, 又追到平康坊的宜春坊, 严令手下卫士守住前后两门, 不得将令不准乱动。

萧可是从正前门进去的, 外头阳光普照, 里面歌舞升平,自是游手好闲浪荡公子的玩乐之所。

刚迈进一只脚,便被两个小仆拦住了, 好好把她打量了一番。

“这位娘子,你可不能进去, 这是男人们来的地方。”

“有钱也不能进吗?”萧可在荷包里抓出一把金叶子, 随手一抛, 纷纷散落。

两个小仆只顾着拾金子,萧可提着裙子就进去了, 拿眼一扫,却是不堪入目,男人、女子混杂在一起,搂搂抱抱,推杯换盏, 半裸着身子的舞伎在石雕的莲花台上卖弄风骚。难道她就是槿儿?萧可心间一沉, 在人堆里寻找着英华, 找来找去竟找不到。

片刻, 一个披着头发, 穿着白袍,长像妖冶的男人走了过来, 一手搂着一个舞伎,喝得酩酊大醉,正是贺兰敏之,如今却改姓了武,外婆去世没多久,就在这里寻欢作乐起来。

“我儿子呢?”萧可拦住了他,酒气薰天,别说是皇后想杀他,自己都想动手了。

“原来是尚书大人呀!”武敏之喝得醉歪歪,难得认识她,“别担心,英华在里头跟着槿儿玩呢!两个人好的不得了,赶紧纳做小妾得了。”

萧可一听,这还了得,一把推开武敏之,挨着房间找起人来,那些花了钱的达官贵人们正在里头寻欢作乐,被她一扰,岂肯干休,一个个吱哇乱叫起来。这么一闹,宜春坊的主人终于忍不住了,原就养着许多打手、闲汉,才要动手,便被秦枫手下挨个擒获,他已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吩咐手下不得走脱一个。

英华总算听到了动静,挽着一名少女出来瞧热闹,一看竟是秦枫叔叔,再一看,拽着槿儿就往屋子里钻。萧可早就看见他们了,一手将儿子扯过来,照着槿儿脸上就是一掌,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来勾引她的儿子。

“阿娘,你这是干什么?”

眼见槿儿肿了半边脸,英华心疼极了,才要往前挣,又让秦枫抓住,拎小鸡儿似的拎下了楼。

“再敢跟我儿子在一处,小心你的皮。”萧可警告了槿儿,匆匆下楼,才要踏出宜春坊大门,忽听身后有人叫‘王妃’,转身回来,竟是个女人,莫约四十来岁,遍身绮罗,装扮不俗,细看,根本不得认,大概是叫错了人。

“王妃,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女人朝前走了两步,“我是月盈啊!”

萧可摇头,实在想不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女人似是很激动,“腾王府弹琵琶的,《吴声四时歌》,杨贵人。”

“是你。”萧可蓦地记了起来,昔年曾从杨凌香手里救过她,还让张瑞派人把她送到洛阳去投奔姐妹,“你如何在这里?”

被她认出来,月盈松了一口气,又把槿儿领过来,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

萧可明白了,大概槿儿是她的女儿,便让秦枫领了英华回去。

宜春坊静了下来,扫了兴致的客人们悻悻散去,月盈连忙让座,又吩咐婢女们端茶、拿点心。

萧可四下里一望,宜春坊已经被秦枫手下折腾的不成样子,怎好再吃人家的东西。

随口问道:“你不是在洛阳吗?”

“原来是在洛阳的,和姐妹们一起打理教坊,后来赚了些钱,便在长安开了一家。”月盈却不计较适才一番打闹,还差点儿把她的宜春坊拆了,搂了槿儿在怀里,“原来英华是您的孩子,他常常跟着武公子来这里,就跟槿儿熟了,孩子嘛!玩闹是有的,不过您可别误会了,我们槿儿是配不上英华的。”

人家说得如此明白,萧可方才安心,不过一个十来的孩子,打得太重了,“槿儿是你的女儿?”

“是啊!她父亲去世的早,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最喜欢舞技,尤其是《柘枝》,但我不想让她走这一条路,平日很少露面,只跳了一次,满城皆闻,我就不敢让她再跳了。”月盈轻叹一声,对着萧可一拜,“救命之恩,月盈永世难忘。”

“这都过了多少年,还拜什么!”萧可赶紧扶她起来,再看槿儿,一直服服帖帖地待在母亲身后,想来是误会了她,毕竟是两个孩子,柔声道:“刚手出手重了,还疼吗?”

槿儿说了不疼,心里挂念英华又不敢问。

虽然月盈是故人,但萧可仍不想让英华跟槿儿以后再有来往,长安城名门大家有的是,儿子若娶了歌伎的女儿回家,三郎非要气坏了不可。

从宜春坊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英华被秦枫锁在房里,躺在床上生闷气,见母亲进来,理都不理。萧可早听婵娟说了,儿子连晚饭都不肯吃,想来是真的生气了,坐在榻边,好生安慰着,这种事儿自然要扼杀在萌芽中,否则便毁了一生。

“你明明认识槿儿的阿娘,为什么不让我跟她来往。”英华不解,很不解,“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

儿子撒泼,萧可视而不见,一本正经道:“阿娘当然认识,她母亲原是我们家的歌伎,阿娘还救过她的性命呢!”

“歌伎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槿儿,就是喜欢,除了她,我谁也不娶。”英华大喊着,泪流满面,“大不了,我去兴善寺里当和尚。”

萧可给他气坏了,打他,又舍不得,一时想起母子在紫云阁相依为命的日子,没有英华,她活不到今天,“好,好,随你喜欢,你是想把阿娘和耶耶都气死才高兴。”

说罢,摔门而去。

母子俩弄成这样,秦枫也走不成了,又怕英华跑掉,便把房间反锁,再看萧可,淌着两行清泪。“何苦呢?喜欢就喜欢呗!不过一个舞伎,当玩物儿弄来不就得了。”

萧可是打定了主意的,千里不用提,岳父是左卫大将军,在朝中是响当当的人物,彦英、曦彦均娶了冯子游之女,连承宣的妻子都是岭南行军总管的女儿,英华怎能娶个舞伎?拭了拭眼泪道:“你回去吧!孩子们还等着你呢!”

秦枫看了看天色,是该走了,临走又道:“眉儿说要过来服侍你。”

“不用了,我这里不缺人。”萧可推却,那小丫头跟了她十年,总算寻了好的归宿,“她要看顾女儿,还看照顾明杰和明月,和邓邓好好过日子就是。”

秦枫离开时,夜幕降临。

翌日,萧可起了大早儿看儿子,亲手端了食物哄他,拿钥匙开了锁,英华仍躺在榻上,还是那个姿势,好像一夜没动过。

“我不吃饭,你不让我见槿儿,我就饿死。”英华堵气,吸着鼻子哭。

萧可放下食盒,拿他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真要饿坏了,岂不是后悔莫及。

来到院子,婵娟立在芙蓉花下面,一如的貌比花娇,“阿娘就依了英华吧!他会饿坏的。”

“不行。”萧可一口回绝,这事儿根本没商量。

“你把我弄得不痛快,也要英华不痛快吗?”念及自身,婵娟未免责难母亲。

“不痛快?”这一点,萧可不曾想到,处处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一个个怨起了自己,“我把你嫁给阎庄,不痛快吗?他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本人是太子家令,叔父阎立本现为右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家世,又是家世。”婵娟很不屑,很轻蔑,“你只知道家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无需感受。”萧可稳稳镇住了女儿,“阿娘是为你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婵娟反问母亲,“你当初大胆到冒充王妃嫁给耶耶,也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么?你只顾自己肆无忌惮,却处处管制我们?”

“阿娘是为你们好。”萧可再次重申。

“那就多谢阿娘了。”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的,婵娟冷冷道了谢,转身而去。

萧可是心事重重地来到尚宫局,虽然做了统辖六尚诸尚书,每日仍在尚宫局处理事务,今日心事不宁,文宗一件也看不下去,全交给了沈容止处理,晃晃悠悠朝紫宸殿而来。皇后也好不到哪去,李治病重,将军国大事全权交给了太子处理,少了许敬宗,她插手不了任何朝政,刘仁轨、郝处俊等重臣皆是‘反武派’,每日只在紫宸殿内打发时光,召集了范履冰、万元顷、苗神客、刘玮之、周思茂等才能出众之人编书,后称‘北门学士’,从而扩张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