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玉冠,绣着异兽麒麟和龙云纹的黑色锦袍,镶嵌了九枚鸽子蛋大小血玉的墨色腰封,还有比这一身的黑更冷的眼眸,来者的身份毋庸置疑。
冥王驾到,而他,只差那么一点。
“谢殿下护我冥府至宝。”常年不见日光的脸呈现出略带病色的白,让这番话也透着冷意。冥王的意思很明确,若青遥就此放弃,自己不会追究。这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
“不知冥王能否借此物一用?”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他也没必要隐瞒来意。
“殿下要来何用?”浅浅勾起一抹弧度,冥王的脸却透着疏离。是笑,却不及眼底。
若青遥细看,定会发现这抹弧度和某个冷清的王有些相似,同样的让人看不清喜怒。
“传言墨玉麒麟镇守冥府冥府,借谛听之能聆听万物声音,通晓百族之事,又怎会不知我目的为何?”青遥收回手,整了整衣物,但还是掩饰不了一身的狼狈。
刚经历一场大战,身体略显疲态,可还是抵不过看到冥王的那一刻。
身心俱疲,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此时唯一的写照。
“敢问殿下何为八苦?”把玩着手中的铜镜,冥王有些心不在焉,连提的问题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为八苦?
生苦即人出生后的苦;老苦即身心衰损、朽坏后所承受的苦;病苦即身患疾病累积的苦;死苦即阳寿将近或天灾降临不幸而终时所受之苦;怨憎会苦即个人与怨念之人不得已同处之苦;爱别离苦即与亲爱之人别离之苦;求不得苦指用尽手段无法得手之苦;五取蕴苦即执着于色、受、想、行、识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此乃八苦。谁说只有人才懂,只要是一切有情之物,谁都逃不过这八种锥心之痛。
青遥一一答之,却不懂冥王这一问的意义何在。
“这八苦,随便一样都让人痛彻心扉,若我说,有人这千年来每时每刻都受尽这八苦的煎熬,怕是连命终之后也不得安息,殿下觉得这种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黑色的眼瞳就像是不带热度的冰焰,直直望着青遥。
青遥一愣,想开口回答却生生止住。
冥王不会毫无缘由就说起这些,他说的定会和自己来取因缘镜的目的有关,可这世上真有被八苦噬心之人吗?受到这种痛,要怎么安生!
冥王像是看出了青遥眼中的为难,笑着抛了抛因缘镜。“我佛言五蕴六毒皆为妄,是非因果不过只是尘缘业障,可偏偏就是有人看不透,宁愿活在无休止的苦海当中也不愿舍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是因为虚无缥缈,所以才试图将之牢牢我在手中不是吗?既然堪不破,那便由着它就好,谁说无涯苦海中不能证道呢?此时回头,怎不知会不会太迟?”青遥苦笑,有些明白冥王的意思了。
“苦海证道?”冥王挑眉,嘴角的笑意终于漫上无波的眼眸,“若真能证得,回不回头又有何区别呢?”说完便将手中之物递到青遥手中。
“这……”
“若殿下真心想要将那人救出苦海,这因缘镜便是有它的意义了。不过因缘镜为冥府冥府至宝,就算我是冥王也无法随意出借,烦请殿下答应我一个请求。”挥手结出一个屏蔽声音的结界,冥王一改方才的戏谑,神色也凝重起来,“千年前,天界有人试图偷取忘川之水。当时我正在闭关,事后追查无果。希望殿下能施以援手,助我找到那个窃贼。”
忘川水?青遥低头看着脚下奔流不息的忘川,心想这冥王还会吝啬一星半点的忘川河水?
“殿下有所不知,脚下的忘川不过只是普通的冥界之水,真正的忘川水却极少。千年前天界便是派人在重重包围中偷出一杯忘川水带回天界,若不是别人提起,我真不知道此事和天界有关。”
青遥心中一凛。
真正的忘川水……
“如何,这样殿下也不算吃亏。”冥王垂眸,“而且,若是殿下下决心调查过去的事,查清楚并不会浪费殿下的时间。”
“冥王的意思是……”若是要调查,对他来说自然要比冥王要简单。可就是因为这件事就能换取因缘镜,未免过于简答了吧。而且,冥王刚才提到的事情,像是在暗示什么。骤然听来,倒有些算计的意味。
“我叫麒旸,受友人所托,在此等殿下千年了。前方白光处便是忘忧台,殿下带着因缘镜过去吧。虽然身为冥王,但上位者总有上位者的难处,等殿下登基自会明白。”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冥府千百年,本以为寂寞是唯一的情绪,谁知却先后认识这两个人,倒也解了他千年寂寥。
而且,竟然把主意打到冥府上,他身为冥府之王岂能罢休。
等青遥走进忘忧台,麒旸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当年你拼着重伤的身子只身前来冥府告诉我这件事,便是为了今日吧。离汐啊离汐,果然聪慧如你也逃不出这七情六欲交织出的囚笼吗?甘愿舍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坠入无边苦海,就是为了这人的承诺?
不过这样也好,借出一件宝物,让天界太子欠冥府一份人情,顺便让他查清楚窃取忘川水一事,诚如她所言,对冥府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她算到了青遥会来找自己,算到了他会彻查此事,可似乎,却没有算计到他的心情。看到青遥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得不说,离汐真的很残忍,残忍得先将自己逼上绝路,再让当初伤害过自己的人按照自己的计划步入深渊。说她无情,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情根深种,可说她有情,却将所爱之人逼到绝地。连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冥王都忍不住为青遥掬一把同情泪,爱上这样的一个人,被这样的人爱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崔钰飞身来到麒旸身后,单膝跪地。
“崔钰,你不问为何?”麒旸又变回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一时的假象。
崔钰摇摇头。对于王的判断,他虽不解,但也明白不该问不能问的道理。要是王要说的话,就算不问王也会说,可要是不该知道的,就算你做得多好多得王欢心都是一样的。跟在王身边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他也不配站在这里了。
“世人皆说冥府无情冥王无私,我倒真希望这无情无私可以继续下去。人间自不消说,现在天界和妖界都乱成一锅粥,若那始作俑者肯正眼看离汐一眼,若离汐肯自私一点,或许就没冥府什么事了。只是他们皆被情字蒙蔽了双眼,像一个瞎子一样自己找自己不痛快罢了。”他有些明了为什么离汐当初来找他时会一脸嘲弄的笑意了,笑自己的傻,更是笑别人的愚昧。
看着忘忧台入口的璀璨白光,思绪似乎回到千年前,那一抹染血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宫殿的时候。
“区区妖族竟敢来我冥王殿?”麒旸看着眼前狐形人形交替出现的妖,暗暗皱眉。什么时候,自己的王殿竟然连妖族也能轻易闯入的?刚想唤来守卫将她逐出冥界,却被她身上的伤痕吸引住。“这是……天界的气息……?可看你的样子却不像是来避难的,到底所为何事!”
“有人私盗忘川水,若冥王想查出那人,非借天界太子青遥之力不可。”
麒旸是何许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用灵识一探究竟,事实正如那人所言,存放忘川水的封印有被打开的痕迹。只是似乎是几日之前的事情,而且竟然能不惊动自己,甚至将痕迹也一并抹去,证明那人是有准备而来。
“冥王只需让太子欠冥府一个人情,此事自然有人帮忙。”
“你是何人?”眯着眼打量着不断咳血的虚弱身影,麒旸怕她撑不下去连忙打出一道灵气,怎料灵气却从她体内穿过。
元神出窍?据他所知,在伤重的情况下还能元神出窍的妖似乎十分罕见,他再怎么不问世事这种人物还是会知道的,可此时却想不出任何一个人来。
“狐王,离汐。”最后的声音随着身形一起消散在空气之中。
从那时候起,他便对这狐王多了份好奇,从而才有了管这份闲事的时间。
“王,如此真的好吗?”对于冥王插手此事,崔判还是有些在意的。
“冥府从不干涉其他五道,这就是冥府能掌管众生轮回的原因。若天界不是派人窃取忘川水,先乱了规矩,我也不会答应离汐管这件事。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一切回归原先的轨道罢了。”
只有忘川水才能洗去天神们的记忆,如此造成青遥失忆的元凶便是冥府。与其让他们查到自己头上坐以待毙,还不如给对方一个顺水人情,既能不费吹灰之力查清当年的事,又能了了因忘川水所种下的因,还能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最重要的是,青遥的记忆一旦恢复,被忘川水所偏离的轨迹也会因此消失,冥府也能从中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