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皇子之惑, 解答的不是云祐,而是十方的主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神皇瞥向金殿的窗外, 光线将他没有掩化原色的瞳孔照得浅金:“三千多万年, 近半垓载的光阴, 孤本以为这个世界日新月异, 可终究前鉴不鉴, 劣根犹劣。”

“可……可父皇,龙桓是无辜的,他在云天长大, 是从龙茂病重,龙桓去了一趟沃龙野后, 他开始变得不对劲, 一定是龙族对他做了什么!”

皇女尽力分辨。

“你这算……”

神皇面露不解, 顿了顿,道, “为他,向孤求情?”

“是!”

事到如今,云祐并不隐瞒,她亦不觉有何可遮掩的,面对她的父亲, 有些话, 必须亲口讲出, 才能让神明感受到真诚, 她直快地宣出内心所想, “龙族大罪无赦,但请父皇放过龙桓!”

神皇睇着孩子:“现今之世, 孤可以宽恕任何人,亦未尝切断龙族的生路。孤即将让政,饶恕不饶恕的话,说给你自己或祈儿听,来得更有用。”

“不是的!不是的!”

云祐几乎哭腔地摇着头下跪,她从未这样跪拜过她的父皇,她也从来未像此刻,真切地感受到神皇的高高在上,“不是父皇不饶他,是龙族,是他弟弟不饶他,求求您,父皇,只要您给沃龙野下诏,龙梴肯定会放人!”

“你连往沃龙野传去三诏,召龙桓返天,沃龙野可有丝毫动静?”

神皇将孩子扶起,透过黑瞳的掩化术视看她原本深金色的圆瞳,“神明的世代过去太久了,所以如今世人心中的神皇也好,皇女也好,都是等同的,你我之诏无有区别,你召不来,孤的诏亦召不来。”

“那父皇您救救他,他一定是被控制了,您只要动根指头,什么都能实现!”

云祐哭道,几滴来不及被拭去的泪水打进替她抹泪的一双手下的玄袖。

“孩子,如果哭可以让你好受些,便放开了哭罢。”

因为泪水擦不尽,修长漂亮的手离开她眼下的肌肤,“龙桓有他的运命,他自己选择的运命。”

“所以父皇还是不肯饶恕他!”

云祐哀怆,“您说的,您可以饶恕一切!”

“孤的意思,是现今之世,无不可恕。”

老父亲举起块帕子给她,“擦脸——但可以与想不想,是两回事。”

“父皇……”

云祐没有接过方帕,怔于神明的赖解。

“纵龙桓为奸人逼迫,可他非要挑一条越过孤底线的事情做。就像龙族,本座给过多少次机会,多少次提醒,甚至以龙择和龙茂的性命警示,他们仍一意孤行,一次次做出错误的选择。”

唇角勾起,挑起不屑,神明目中无情,问道,“你猜昨天,孤将那不知所谓的龙女打发回沃龙野后,龙梴怎样用她来蛊惑龙族内反对举兵的人的?”

“孩……孩儿惶恐!孩儿不知!”

无论她父皇昨夜是拒绝还是不拒绝,龙梴都能找到说辞,利用那张按着画儿找的脸,鼓舞沃龙野的叛军士气,譬如“龙族已然失宠于皇,外族迟早凌驾沃龙野,神明不眷,不若全族勇辟出路”一类的话。

纵心明,然同样利用了画儿测试龙桓的云祐却不敢接下话茬。

神皇又笑了笑,再抛问题:“如此,你说孤想不想饶恕?”

万般无奈,忽地,云祐壮了胆子,颤着音,甚至有些恨恨:“您什么都知道,可您又什么都不肯做为!弟弟每每回来,都与我讲,世众辛苦,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因为父皇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叫众生受苦?”

“究竟是何让你产生如此误解?不会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太古史书罢?啧,再假不过。”

神皇明以为然地皱着眉思索,一字一顿地纠正,“神明,是这个世上,最可恶、最邪恶的存在。”

“所以母尊死了,您也不顾,是么?”

皇女几乎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死寂,以及死寂,再然后,死寂被打破,因为神皇的轻蔑:“何谓生,何谓死?”

六字罢,召来门口恭敬的侍者。至高的神明还是下了诏书,却不是对龙族。

“诏证,皇女云祈,德崇大化,五行所感,今鸿钧呈祥,认为适治,于今时广告六合,示明天地,即御宇位。”

金绢赤墨落笔而干,执笔的侍者将诏书卷备,放入托盘,高举过顶,敬慎奉上。

神皇未接,而是褪下腕上绕了三匝的长珠串,取下其上连挂的流苏坠子,将整个珠串与卷诏同置于玄沉乌木的托盘。

串珠滚于托盘平面,轻击出落盘声响,本应没什么分量的物什,却叫侍者打了个晃。可待整串珠链脱离了拈着它的手,重若千钧的巍然仿佛又成了托盘侍者的错觉,那珠串再轻不过。

“你戴得上它,这份诏书便起作用,到时候你想做什么,自无不可。”

仿佛让位不过再轻巧不过的神皇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宝座之主,然后又对着下侍道,“送到玄元殿去。”

下侍偻背踱着平稳的小步溜溜地走了,不敢大意地将一绢诏与一串珠放在玄元宫的案上,叫它们静悄悄地等待也许会是其新主人的神女的眷顾。

“父皇这是何意?”

饶一直不平于老父亲将弟弟送入下界游学而令他广济贤士的行为,云祐也怔住了。她确实是想获得御宇至权来着,可不是以这般儿戏的方式啊。

“天之式,非心力所达。”

神皇的表情倏然哀矜,“当真正放下执着,一切都将可能。”

一切都将可能——云祐不懂她父皇的这句谕。如今她的执着是使龙桓得生路,难道她放弃了救出龙桓的执念,龙桓便能得救了么?那又与她不放弃有何区别呢?

神谕矛盾,初闻不懂,直到效仿父亲戴上珠链。

以对矿石的了解,云祐瞧得出这链上的珠子与水晶石的一类发晶较相似,却又存着些许差别,是否如手上珠子这般剔透含金丝的黑色发晶,她不大晓得,就算有,也应是稀少。而且,这链子甚奇,包了无数无规则混掺其中的曲折金丝的黑透晶串,拿起时分明触得真实,摸辨表面甚至有媲美金刚的坚固,掂于掌上却比一根羽毛还轻。

云祐忆起幼时总是拽这长串与上面悬挂的流苏坠子来玩,无论她使多大的力,从来没有拽得坏过,而它卧在手上又是那样轻,她便明了了,这是神明的法器。

它被父亲戴着时是绕了三匝于手腕,云祐便也将珠串在腕子上绕了三匝。

神器本轻得仿佛鸿毛,然而那般的重量,却在被她戴入后,发生了陡变,沉重得她再抬不起腕子。云祐不可置信,极小时的她便已能轻松举起一千五百石的假山石,如今为何反而抬不起戴了珠子的臂膀?

疑惑一闪即逝,因她找到了答案,于无尽的世界之中。此刻,十方、八荒、六合,沉重的世界为她掌握了。

三十三苍穹,星辰与日月,神明与佛陀;上中下三地境,湖海与荒原,悲喜与生死;古时、此时与未时,聚集与灭失,开始与终止……

一瞬间,似乎什么都在她的手腕上了。

数万万的可能与不可能潮涌入脑海,一生所有的悲喜成败与众生无数的悲喜成败,都是那么渺茫,都是那么庞大。

世界的能量告诉她,一切有可为,万物生灭,一念之间,但那些苦苦挣扎的众生,可笑、可敬。

还有太多太多,天式、历数、运命、因果、轮回……所有所有,同时挤入云祐的身体、脑海,使她哭着时在笑,使她轻盈时沉重,使她绝望时希冀,使她舒畅时痛苦。

她是一,一是万万,万万是无数,无数又是一。

她聚集起了整个世界,可是她痛入五内,连那些铭感骨髓的舒愉也不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欻地,云祐左手相扯,拼命将发晶的墨串脱褪去,脑海灵台终于回归了宁和。

再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戴了滴漏计钟几滴水的时间,可她已过完了数不清的生命的一生,一个生命便能演化出无数条不同的命运线。一切选择,每一条命线,都被她同时经历。

那些命线里,有龙族的,龙择、龙茂、龙嫾、龙梴,还有龙桓,那些生命的过往里亦有太古的神明。她看见了起因,看见了丹穴神明的愤怒与诅咒,她亦看见了结局,今生的结局。龙桓的运命选择至今,已为死局,而她和他,接下来的选择,无论如何变化,结局一定。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神明的诅咒开始。

神明所言无错,神明果然是这世上最可恶、最邪恶的存在。

遥夜深然,烛泪尽灭烛花,青丝脱簪,三千垂落,做得刹那神明的姑娘笑了,苦苦地狂笑,笑的俗尘万事,笑得生平泪断,不住汇集的泪与汗,落入湿透的衣襟。

父皇说,她戴上这串墨珠便能继位,可戴上这串墨珠,便看透了,看透的人,怎会想要至尊之位?她不要这串珠子了,她也无法无法拯救龙桓了,她唯一可做的,是救下他所要保护的人。

冰丝玉软的簟枕重纹了灯影。

“来人,本宫要沐浴换衣,起辇东海。”

墨串中显,父皇不让她与弟弟一样游学得贤,是因为她不需如此,也能拥有相当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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