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含笑的脸,想到千年前他骗我去找沈言出仙牢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咬牙道:“所以,你又要我帮你做一些什么?”
他温柔的将莫离嫂嫂放在地上,擦拭去她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周身的气质丝毫未变:“我以为阿离同我的家人,没有机会见面,不曾想老天对我还算是有一些仁慈。”仰起头来看着我,眸色认真:“苏叶,这是你的嫂嫂,莫离。”
我绷住了嘴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半晌,点了点头:“在我看到那个环佩的时候,我便晓得了。”
他敛起了衣袖,缓缓道:“既是明白,那你就帮我去做一件事。”
我愣了一愣,有一些反应不过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坑我一把,简直是不可理喻。所以,我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
他笑的愈发的温柔:“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有大听清,我依稀记得,你在父君寿辰的时候……”
我大声打断了他:“你刚刚确实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我……我考虑一下。”
我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往事委实是不堪回首。年少做了糊涂事这不怎么要紧,要紧的是这事偏偏让百里长渊知道了个正着。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玉币大小的珠子,通体雪白,神色肃穆道:“你三哥我虽然有时候是混账了一些,但是也不是不晓得深明大义。我即便是厌倦了天界同魔界的那一摊子事儿,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解决。”
顿了顿,将珠子在指间转了两转,冷笑道:“千年前,魔界打的一手好算盘,将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诓来西海,设计夺走了碧血笛。”傲娇的模样丝毫未变,“他们也不瞧瞧,这西海是谁在管。”
我低下头,小声的辩解道:“也不是我没有出息,明明是我重情重义。嗳,有一句话说什么情难自禁,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接着冷笑道:“重情重义?我的好妹妹,你可知你的重情重义害了多少人?”
我就晓得他不会放过我:“往事之所以称之为往事,就是提醒世人不要多加挽留,你老是提以前的事情做什么?不如你说一说你要我帮你些什么,我全力为你做到。”
他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看了一眼手中的珠子,还未开口,就被沈言打断:“你要她去做一些事情,不如要我去做,直接间接的,总归会是我。”
我瞥了一眼他淡淡的神色,轻哼了一声,耳畔传来百里长渊讥诮的嗓音:“按理说,是应该将此事交予你,这一切也确然是因你而起,不过,绝大部分还是我那个没用的妹妹太没有出息。这件事若是交予你,你觉得依着你现在的情形,可能么?”
沈言看了我一眼,低低道:“若是让她再度冒险,长渊,你觉得可能还是不可能?”
目光缱绻,唇角的笑意温柔,这样的他,让我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忧伤。我也低低的回道:“我怎么感觉,这是极有可能的?”
他:“……”
其实也不能怪我这么说,因为他向来是如此,天下大爱与我比起来,我似乎总是被排
在后面。这也没什么,一次两次的可能还会伤心,伤心的多了,也便是习惯了。习惯这个东西,令人怅然的很呐。
我忧伤的收回了思绪,低下头看着下方的百里长渊,眨了眨酸涩的眼,说:“我自己可以办到,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我会尽力。”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好妹妹,你可知道这件事要比你刚刚说的要困难的多。”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我挺起胸膛,凛然无畏道:“对一个连诛仙台都肯跳的人,你说这话也太多余了啊。”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半晌,才道:“找到碧血笛,封印昊天塔,苏叶,你可做的到?”
我还真的是做不到,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直着脖颈嘴硬道:“大概是能的。”若是拼尽我一生的仙力,再加上同司命之处投来的禁术,也许会有可能。
我在青丘时,便同沈言说过,这样的仙生,我委实是不想再要了,即便是没有来生,也总是好过现在。
百里长渊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珠子一抛,道:“办不到也不要逞强,沈言上神总归是不会不管你的。”
我有些凌乱,实在是想不到他这样说,这样往我伤口上撒盐,是为了让我好的更快,还是让我疼的更痛快?
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有些疼,一次就够了。”皱起了眉,伸手接过从结界中飞出的珠子,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能找到碧血笛,还是能封印昊天塔?”
沈言看着我手中的珠子,清清浅浅的回答:“碧血笛。”
我:“?”
他好似叹了一口气,好脾气的解释道:“里面封印着碧血笛。”
百里长渊嗤笑了一声,打断他,眉间萦绕着无力的悲伤:“呵,这个珠子里面封印着碧血笛,而这个珠子却一直封印在阿离的神识里。”
他半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莫离嫂嫂浓丽的眉眼,嗓音沙哑:“若是找到碧血笛,就要牺牲阿离,若是要保住阿离,便要封印碧血笛。魔界向来心狠如斯,只是可怜了我的阿离,她从未想要伤害任何人,他们的长老委实不是个东西。”
以前我从未搞明白的疑惑,渐渐变得清晰。碧血笛自西海就消失了个彻底,就连九尾与少君也不得知,虽然少君告诉我是他封印了九尾的神识,可是,结果他也不甚明了,最多告诉了我,碧血笛就在西海。
其实,不是碧血笛在西海,是莫离嫂嫂在西海。第一次进入莫离嫂嫂神识里,漫天的海水中,那发着幽光的物什,便是碧血笛。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来:“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起头来,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我被沈言握的生疼的手,缓声道:“我与阿离之间,没有任何人对不起我们,天命石上就写着我们的命数。我一直是不相信天命的,但终归是应了天命石上的生离死别这样让人灰心的话。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这样?”
我抿了抿唇,反驳:“天命石只不过是一个死物,死物自是敌不过变数。你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让我太失望了。”
他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嘲讽。他将莫离嫂嫂扶起,整个人都揽入到他的怀中,黑色的眸子里暗金浮动,藏青色的袍子被海风吹的鼓起。
“苏叶,我不晓得你与沈言上神之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你把他拉下凡尘,就应当要负责。”
我想,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话。幸好他不晓得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我很淡定,而接下来他说的一番话,委实让我淡定不起来了。
“我虽是被关在了祭龙渊,有些事情,也晓得了些许。”他叹了口气,沉沉道:“你只知道你跳下了诛仙台,你可曾知道你为何没有化作天地间的生机?”
我捏紧了袖角,这个问题,在青丘时少君便与我说过,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也感觉莫名其妙。话本上说,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以后再提起都是不和时宜。所以,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再说也是无可挽回。沈言总说我是一个狠心的姑娘,大约真的是如此。
他接着道:“沈言上神为你做的,你从不曾晓得,也对,他不让你晓得你也不会晓得。他现在的一身伤,可不是都为了你?你可曾察觉,为你他已经损了九分的神力?苏叶,做神仙的,不能那么自私。”
没等我说话,他便轻轻吻上莫离嫂嫂的额角,须臾间,暗红色的月牙崖底开始颤动,地动山摇。我瞪大了眼睛,疯了一般的开始捶打着结界。
“百里长渊,你话说一半是做什么?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莫离嫂嫂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陪着她一起坠入混沌,是为了让你过的更好,你究竟明不明白?”
他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苏叶,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更好的生活?阿离是要我陪着她的,没有她,我的生活怎么会变得更好?阿离以前总会说,我们在一起怎么会这样难,现在,死了总归会容易一些。我活着给不了她什么,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她了吧?”
我的眼角发酸,想他真是一个混蛋,可是我却没有法子,一点法子也没有。这个结界我打不开,这天地化成的结界,怎么可能会打的开?
我的手从结界上滑下,颓然的垂落在身侧,看着崖底的光芒将他们周身笼罩,岩峰上落下石块,将他们围绕在中间,高台缓缓的落入海子之中。他就那般抱着莫离嫂嫂,满足的闭上了眼。暗红色的光芒愈发的耀眼,上古神龙的悲鸣响彻天际,无根水顷刻落下。这是世间最后一条神龙的消逝,理应天地同悲。可我就这般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直至再也看不清紧紧拥着的两个人,直至结界消失不见,我依旧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无根水朦胧了双眼,耳畔似乎还环绕着他的话。
“我与阿离的这一生,已是如此,苏叶,沈言上神委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和他,也都是可怜人,错过一次便够了。”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平静的海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谁也没有来过。
若百里长渊说的都是真的,我与沈言,究竟要如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