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63节 洋人拉车
丁萍儿袅袅婷婷地从梅子卧室出来,听得茶厅里说话,便蜇进屋来。
于信达:“呃,不是给梅子姐换药么,好啦?”
丁萍儿:“刚洗了作品,正换哩。”
于信达:“没讲故事儿?”
丁萍儿:“怎不讲呢?正讲着哩。”
老爷子:“今日,又是甚的故事?”
丁萍儿:“嗨,说是两个女人,争一颗苹果,争着争着,一言不合就开打,守方城坚墙固,攻方把它莫法,就想了个法儿,造得一匹木马马,老大个肚子,里头藏些士兵……”
于信达:“哦哟,《荷马史诗》,金苹果之战的嘛,很是精彩的。呃,大妈呃,忒精彩的故事,你却怎的不听?”
丁萍儿:“哎呀,听啥听?我这心,不听这打呀杀呀的故事儿还好,一听,就心慌慌,越听越心慌慌,哪还听得下去嘛?”
于信达:“嘿,怎就心慌慌了呢?”
丁萍儿:“信儿呀,我给你说哈,你死老头儿,嗨,你爹,总被那哈哥困在衙门,整日整日地困在衙门,怕是连口稀饭也得不着……我这心……呜呜,大妈这心……悬在空中……呜呜……”
于信达:“哎呀呀,咋还哭起来了呢?”
丁萍儿抹把眼泪:“你想嘛,你老爹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教我咋个活嘛?我若再三长两短的,你大姐,呜呜,可怜的梅儿,呜呜,咋个办嘛?”
于信达:“哭啥呢哭,这不还有我么?”
丁萍儿止了哭,一双大眼瞪得溜圆:“你说啥子咹?好你个于信达,对的,你就再说一遍咹?”
于信达:“大妈呃,你自放心了去,有我哩。”
丁萍儿:“哈,昨儿个没被你吓死,今儿个可是要把老妈儿气死,才遂了你愿?”
于信达摸了脑袋:“呃,啥话呢?要么吓死,要么气死,怎就一口儿一口儿的死呢?”
袁崇明:“唉呀呀,你顺着萍儿大妈的话儿去说,不是咒她死,还是怎的?”
“顺着话儿……”于信达一拍脑袋,“哎呀,哎呀呀,真是哈,真是咒人的话哈。”
丁萍儿直跺脚:“气死我了,爷儿父子,一个个的没心没肺的,气死我了。”
于信达拉了丁萍儿的手直摇:“大妈休急哈,信儿不是这意。”
丁萍儿仍是瞪了于信达,气咻咻地道:“不是这意,那是啥意?”
于信达:“信儿的意思,咱不正想法儿么?大不了,信儿替了爹爹回来便是。”
丁萍儿:“呸!谁要你替了?你也不想想,你老爹已是陷在了州衙里,再搭进个你去,这家,咋办?咹,咱老于家,咋办?”
于信达扁扁嘴:“嘿,我才不学老爹哩,明明地是个圈套,愣就傻啦吧叽地,一头往里钻去。”
丁萍儿:“你不钻套套……呃,你有甚的法儿?”
于信达摇摇头:“莫法儿,莫法儿。”
丁萍儿:“嘿,我看你一丝儿的不愁,还以为你胸里长了竹子的哩,却原来也是莫得法儿嗦?”
于信达:“咱不正说这事儿么?”
丁萍儿:“啥个情况,说来我也听听,参谋一参谋,或许哩,参着参着的,就出得法儿来。”
于信达晃晃手中的清单:“这哈哥哩,开有条件的,若是应他,便放咱老爹……”
丁萍儿:“我就说嘛,这哈哥,总是有些条件儿,平江不允他……呃,甚的条件?”
于信达:“白银七万七千两,枪三百五十条。”
丁萍儿瞪大了眼:“啥子咹?七万多?这哈大人,嗤……这哈哥,也忒嘴大了吧?”
于信达:“就是啰,大妈你想嘛,七万多,就咱爹爹那小心眼儿,肯与他啵?”
丁萍儿黑了脸:“银子咋了?不就七……不就银子么?”
于信达瞪了丁萍儿:“哦哟哟,大妈呃,我的大妈呃,说得轻巧,当根灯草,你这一句话儿,七万多两银子就没了?你不心疼,咱可还心疼的哩。七万多,近八万哟,我的银子哟……”
丁萍儿扁扁嘴:“七万又咋了?难不成,你老爹还当不得七万两银子?你个负心汉……哦,不,你个屁娃,你也不想想,这人都没了,再多的银子,又得甚用?”
老爷子:“萍儿这话哩,倒是在理。只要有得人在,那银子,还莫得赚么?只是,这最后一款,却是断断应他不得的。”
袁其隆:“就是。银子哩,还有得商量,这个洋枪洋炮,嘿嘿,谁敢白白地送人去?”
于信达笑笑:“嘿嘿,要不,咋称哈哥呢?”
田小刀:“哎呀,这哈哥,茅室边边点蜡烛,照屎(找死)!”
丁萍儿眨眨眼,望向空中:“是哈,这银子,嘿,这个七万两,嘿嘿,可这洋枪洋炮……”
于信达:“大妈㖿,这下可明了吧?非是咱不想法,实是这法儿,没得想,知道不?”
丁萍儿:“我不管。总而言之,当前,目下,第一要务,重中之重,顶顶的,须是保得你老爹……嘿,若是少得半点的汗毛,嘿,老妈儿咋个活嘛?”
于信达:“啊呀啊呀,咋又哭将开了嘛?我这人,偏又最见不得女人哭……啊呀,啊呀呀……”
袁崇明:“萍儿大妈,听我一说哈。平江叔的安全,你自放心,勿须半点的担忧。一则,罗五爷率着的两百多个袍哥子,个个的都是能打,二则,冯永刚的三班皂隶,漆生勇的团丁,多半都站在我们这边,再有千多号的车夫伙计,那哈哥,多不过两三百号衙役,他能怎的?”
丁萍儿:“你这说,我自是无忧……可这心里,总慌慌的,慌慌的……”
于信达:“哎呀,你也勿慌慌的了,咱这就动身,前去合州,会会这个哈哥,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唉呀,老爷子的专船哩,文秉忠送大刀叔去了成都,呃,小刀,小刀,你雇的渔船,可还在?”
田小刀:“回啦,回啦。这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佣金……”
于信达:“唉呀,这个这个……呃,对了,我记得,西街头的江老头儿,有艘打鱼的船儿,小刀呀,你去看看,行得不?”
袁其隆:“哎呀呀,江老头儿那小船儿,行得远路?就前几日,大龙河撒网,一头撞在礁上,把船底撞个洞洞,巴掌大个洞洞……”
于信达呆愣了,眼珠儿直眨:“哎呀,急死我了。这个这个,如之奈何?”
“扑哧……”丁萍儿掩口而笑:“瞧你个傻样儿。谁要你今日动身了?就这近午,行得多远?”
袁其隆:“哦,说到这船,我倒想起来了。咱三河栈上,不是有一船,专派去了重庆么?依时间算来,不是今日晚间,便是明日上午,便可回来的。”
于信达盯了丁萍儿:“要不,明日一早?”
丁萍儿:“好,明日一早,君子一言,四匹马儿也追不上哈。”
于信达把脖子一梗:“追不上就追不上,咱男子汉大丈夫,还虚你个老娘们儿……呸!哦呸呸!”
众人皆笑。
于信达:“大妈呃,你看,今儿个,咋的安排?”
丁萍儿眨眨眼,双手击掌:“走,兰丫头家去。昨晚装死……哦,假死,一桌的好菜,一样也莫得尝。”
袁崇明:“就是噻。一桌的大鱼大肉,倒了喂狗去么?”
于信达:“哦,可是念着那盘砣子肉了?一晚没睡安稳吧?”
袁崇明:“嘿,谁稀罕砣子肉了?鸡脯,知道啵?还有,鸡腿,哎呀,说着说着,咋就流口水啰?”
于信达搔着脑袋:“哎呀,搞混了。小炮那厮,才是砣子肉的嘛,你嘛,鸡屁股的嘛。”
袁崇明翻翻白眼:“你才鸡屁股哩。”
丁萍儿:“你们且等等,我进屋去,跟大丫头支会一声。”
喝不几口茶,便听外面人声鼎沸,想是女眷们都出来了,众人也都出得茶厅,却见得外院坝中停着一架大车,春娟抱了一床新新的大红铺盖,李老头儿笑眯眯地站在车边。
“呃,老李头儿,这架车,做啥呢?”
李老头儿躬身答道:“哎呀,哎呀呀,大丫……哦,梅子大小姐,要坐车嘛。”
老爷子:“梅子要坐车嗦?呵呵,那就套我的车噻。”
李老头儿搓着两手,望着老爷子傻傻的笑。
老爷子:“嘿,怎傻了呢?套车噻,套我的车噻。”
李老头儿两手一摊,再做个耸肩的动作:“ON!ON!”
老爷子笑起来:“嘻嘻,我倒忘了,老李头儿不会驾车。”
于信达:“哦哟,你这啥动作哟?还NO起来了。”
一院的笑。
李老头儿也害羞,把个手在头上直挠。
于信达扭头道:“小刀,烦你套车去。既是大姐要去,也好,一则透透气儿,再则,多她一个,也热闹些。”
“咹,我要,我要李爷爷。”众女眷来得外院坝里,却见梅子被李路易抱在胸前,一手吊在李路易的脖子上,一只手伸在空中乱舞,嘴里还直嚷:“就李爷爷,拉车,拉车。”
老李头儿一脸的傻笑:“这就对啰,这就对啰。大丫骑马马……哦,大丫坐车车,老李头儿当马马。”
姣儿:“哎呀,梅子这,哎呀,真是变小啰,变回小丫头啰。”
老爷子瞪瞪眼,再瞅瞅梅子,“罢了罢了。既是大丫喜欢,架车就架车。”
众人七手八脚,把梅子放在车上,李老头儿拉了车把,拉长了声音,唱道:“起喽……”
只院里拉得几步,这李老头儿左腿瘸得厉害,难免的非常吃力,那车哩,也一跛一跛的,梅子也显着有些儿难受。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丁萍儿拿眼瞪了站在身边的李路易。
“嘿嘿……嘿嘿……”李路易听得丁萍儿喝斥,又见其眼光凶巴巴的,直往旁边躲。
梅子:“李路易,呃,李路易呢?拉车,你拉车。”
“这嘞,我这嘞。”听得梅子呼他,李路易把手举在半空中舞,忙忙地上前,从李老头儿手中接了车把,“好嘞。仙女儿,坐好啰,走起。”
李老头儿瞪了李路易:“稳点哈,像我样,稳点哈,若是颠着了大丫,嘿嘿……颠着了大大丫,嘿嘿……”
李老头儿极不情愿,把大车拉把交与李路易,再瘸着腿,进得门房,再瘸着腿,出得门房,手里提着柄长长的刀鞘。
老爷子:“做啥呢?还拿刀了。”
李老头儿:“嘿嘿,护卫,护卫。”
一个碧眼黄发的洋人,拉着一架大车,车上铺一床大红的被盖,被盖上侧躺了一身洋装的女子,一个瘸腿的老汉,拄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护在车边。
三河县中街上,一群奇怪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