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29节 信儿主事
被老爷子雪藏了半年的小孙孙,终于得着了事儿来干:主持四姐于雨兰的出阁之事。
按照常理来说,这事儿当由袁其隆老爷子来主持。婚娶丧葬,迎来送往,这类的人情事故,均是袁老管家在办,轻车熟路的。但偏偏,老爷子就点了小孙孙的将。其中的意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老爷子已有了定论,要把小孙孙作为接班人,着力培养了。
对于独生儿子于平江,老爷子是颇多失望的,读书不才,经商不行,持家也不中,干啥啥不行,唯有生下个小孙孙,算是给于家续下了香火。
倒是香香姐看得明白,自家这个儿子呀,外表冷漠,其实内心灵秀着哩,正如那千里马,没得着表现的机会。
于内务,这丁萍儿实在强势,小到穿衣吃饭,大到人情往来,大凡小事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插手哟。
于外务,于家商号,八处分号各有主管,袁老管家居中调度,一般的事儿自有老管家一言以决,大事儿才问及老爷子,这于平江,想要插手也没机缘呀。
加上哩,自打虹儿难产去世,于平江心里便压着了愧疚,总觉得既负了虹儿,也对不起虹儿,内心里没得一丝儿的安宁,哪还有心思来表现自己哟。
因了这种种原因,于平江便心静起来,再没了年少轻狂的心性,整日的混着日子,家里呆得闷了,便端了个茶盅,满城闲逛,这里瞅瞅那里瞧瞧,有人呢,拉拉闲磕,没人呢,就烫壶老茶,随便择个茶馆,一个人独坐半天。
老爷子的心思,于平江自是看得明白,不但没有半点的委屈之感,反倒觉得老爷子的决定英明无比:信达这小子,决非池中之物。
老叔我把话说回来。
于家四丫头雨兰,蒋家哥儿蒋介民,这个秦晋之好,是早就定下了的。
现在的蒋家,实是兄弟二人。长兄便是这位蒋云鹤蒋先生,主着望山书屋,开塾设馆,守着蒋家的根基。
其弟蒋云鹏,光绪六年的举人,先入国子监,后来外放湖南,作了两任宁乡县的正堂,后来升调湖南益阳府同知,两年前,托着歧元将军说话,调任了叙府同知。
蒋先生学识极渊博,人品极端庄,全三河都敬重的人物,却在婚姻的事儿上,颇有周折。
原来,蒋家人,与于家一样,娶女子,必是天足才行。那年月,找个天足的女子,实是不易。就这样,提亲的人儿虽多,却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终不合意。蒋先生的婚娶,便一致延宕了下来。
蒋云鹏到任湖南宁乡,县里的学政赵正章,膝下有女名贞贞,人长得漂亮,初识一些文字,寻常男儿难入凤眼,优秀子弟却又看她不上,只因这丫头长着一双天足,性情又极是豪迈,全没大家闺秀的风范,老大不小二十二了,仍是待字闺中,把个学政赵老爷愁白了头。
一日闲话,听得知县老爷说,自家的兄长也为婚姻所恼,便腆着张老脸,求着知县老爷作伐。于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三河的蒋云鹤,宁乡的赵贞贞,按了媒妁之言,滚到了一床。
贞贞老姑娘嫁到三河,两年后喜得贵子,取名介民,宝贝得不得了。蒋先生呢,对别人的娃娃极是宽容厚爱,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却是极其的严厉。儿子稍有差池,便是呵斥连连。于是乎,介民便少言辞,心底儿却是灵慧得很,透着亮。
蒋先生感于自己娶媳的艰难,与师娘商议,意欲为独子早定婚事,以免重蹈了自己的覆辙。
两口儿想来想去,想起于家来。于家女子,个个天足,倒是符合先祖之训。只是,这于家,可愿?
数年前,蒋云鹏由湖南益阳调任四川叙府,顺道归乡省亲,受了长兄长嫂之托,大着胆子,厚了脸皮,上得于家之宅,为介民侄儿提起亲来。
嘿嘿,没曾想,于老爷子竟然干干脆脆,就应了这门亲事儿。
于今两年过去,眼看得双方都近了宜家的年岁,自当早早的预备起来。
于信达刚刚应承下这个差事,萍儿大妈就找上门来了。
嗯,咱的信儿,大妈跟你说哈,你是知道的,大妈只得四个女儿,这女儿么,嗯,女大当嫁,大丫二丫三丫,都是嫁了的了,大妈就不说了,于今只有一个四丫,眼见得就要嫁与蒋家那娃娃,这也是不说的了。只是,只是,出嫁这事儿,你得着了心的办,务必让咱的四丫头高高兴兴,嗯,务必要合了咱四丫头的心意……
于信达心里暗想,要合四姐的心意,这不用得说么?必须的。只是,这四姐,啥心意呢?
瞅着一个空子,于信达拉了四姐,问:兰儿小姐姐呀,对这个出嫁之事,可有啥想法?
“哦呸!哦呸呸!”没想到,兰儿小姐姐红着脸,一通的呸呸。
小娃娃于信达迷糊了,丈二的金刚摸头不着,想要理论理论吧,看看小姐姐的发恼的架式,又怕再惹了祸绪,吃不了兜着走。
唉,这事儿闹的。且询询蒋家小子去,问他是甚想法。
于信达带了耕禾耘粟两小子,袁崇明屁颠屁颠地跟着,吵吵嚷嚷地进得蒋宅。
于信达喝过一口热茶,郑重其事地道:“姐夫哥呀,小弟问你个事儿,你可休学那东吴孙权,藏拙于小弟哟。”
袁介民莫名其妙:“藏拙?咱有甚拙可藏的?你问便是,哥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信达笑嘻嘻地盯着袁介民:“那么,我且问你,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啥意思呢?”
这话儿问得,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任谁也不明白小娃娃想说个啥,任是学富五车的蒋先生,也搞不明白。
众人都盯了于信达,傻傻地看。
于信达却拉了袁介民的手,不住地摇来摇去:“姐夫哥,说吗,啥意思,嗯,桃之夭夭,啥意思?”
蒋赵氏见不得儿子的呆样儿,想把话儿引开去,打趣起来:“哟嗬,我的个乖乖,介民与兰儿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哩,竟然就姐夫哥起来了。哎呀哎呀,我说你们小小屁娃,肉麻麻的,羞是不羞?”
于信达娇嗔道:“咋啦,悔婚?实跟你说,咱那兰儿小姐姐,可漂亮了,又温柔又贤慧,多少公子哥儿排着队哩,就指着你悔婚哩。”
蒋介民更加脸红,梗了脖子:“谁悔了?谁悔了?”
师娘娇嗔道:“就是。你这娃娃,没长胡子,尽说胡话哩。兰儿姑娘,多好的闺女呀,又漂亮又伶俐,又知冷又知热,巴肝巴肚的,天下难寻哩。悔婚?我悔你个头!”
蒋介民更加地红了脸,低着头盯着地面。
只那蒋先生捋着几根胡须,喃喃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呃,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哟嗬,是了,是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哦,不对,不对,咱家也急……”
蒋赵氏娘家虽非名门望族,但半个大家闺秀总是算得上的,加上整日听着蒋先生诵这子曰诗云,一众的娃娃跟着诵这子曰诗云,终是明白过来:小娃娃是来探风声的。
“哦呸!”蒋赵氏瞪了于信达,“有话就说,有屁有放,舞文弄墨的,干啥?咹,干啥?好你个小屁娃,可是学了老东西,尽整些个酸不拉叽的,呕死个人!”
蒋赵氏这一通的好骂,轮着于信达现丑了,用了小手在头上乱搔,搔来搔去,不住停地掻。
“哎呀哎呀,我说你个老娘们……哦,老婆大人,嚷嚷啥呢?为夫这脸皮厚着,你尽可嚷嚷,咱信儿,小屁孩儿一个,也受得你这般的啰唣?”蒋先生见不得爱徒受冏,“再说了,之子于归,何其美也,嗯,之子于归,何其美也!”
“美你个头!”蒋赵氏一点儿也不给丈夫好脸色,转脸对了于信达,却是满满的温柔,“那么,师娘且问,咱家介民与贵家兰儿,这事儿,女家是何意思呀?”
于信达:“嘿,这事儿么,萍儿大妈找上我,有得说法的。”于信达学了丁萍儿的语气,“我哩只得四个女儿,大丫二丫三丫,都是嫁了的了,就不说了,于今只有一个四丫头,出嫁这事儿,务必让咱的四丫头合心合意……”
蒋赵氏认真的听着,眨着眼珠子,点点头,“哦……合心合意……哦,还有呢?”
于信达双手一摊:“没啦。”
蒋赵氏急了:“呃,怎就没了呢?不对,不对,怎就没了呢?”
于信达:“哦,有,还有,我也询过小姐姐的。”
蒋赵氏:“兰儿咋说?快,快快,兰儿咋说?”
于信达:“哦呸,哦呸呸……”
蒋赵氏急了,一边用手指在于信达脑瓜子上敲着,一边催问:“快说,兰儿是啥意思,快说。”
于信达:“唉呀,小姐姐说,哦呸,哦呸呸……”
蒋赵氏:“哎呀,我的个乖乖,你倒是说呀,兰儿丫头,哦,兰儿小姐,啥个意思?”
于信达:“唉呀,兰儿小姐姐给我说,就五个字:哦呸,哦呸呸……”
搞了半天,大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于信达去询兰儿的意思,得着兰儿一通的“呸呸”。
“你个屁娃,也有吃憋的时候嗦……”蒋赵氏捧着肚子,好一阵的狂笑,“师娘给你说哈,这事儿,你得找找姣儿。”
姣儿?于信达似乎有些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