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59节 讨价还价
满清王朝本是明末崛起于关外的女真部族,以渔猎放牧为业。这种渔猎活动,需得成群结队而行,便自然而然地形成活动群体,这个结伴而行的行动群体,满语称作牛录,其领队的头儿,称作牛录额真。每个渔猎群体,嗯,每个牛录,平时群体渔猎,对外征战时则是基本的战斗组织,因而,这个牛录,兼具着社会生活和从戎征战的组织职能,是满清最基本的社会和军事组织形式。
后来,随着对外征战的扩大,多个牛录编组成更大的军事单位,为别于识别和号令,便以各色旗帜为标示。汉语所称的“旗帜”,满语呼作“固山”,其首领便叫“固山额真”。
明朝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601年,女真汗王努尔哈赤对部族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与重组,规定以300人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其首领便叫作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
满清人口并不多,能从事征战的丁勇更少,整个部族也只编作四个固山。为便于识别和指挥,便以黄、白、红、蓝四色旗帜为标识,平时渔猎,战时为军。
万历四十三年,西历1615年,又增设了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加上原有四旗,便是八旗。
努尔哈赤死后,其子福临继汗位,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聪汗皇太极了,率着一众部属,南征北战,地盘儿越来越广,征服的人口越来越多,天聪九年(公元1635年),把征服过来的蒙古部族,也按女真八旗的方式,编作蒙古八旗。1642年,又仿其制,把来降或收服的汉军,编作汉军八旗。
女真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统称作八旗,伴着满清之兴而兴,也随了满清之亡而亡。
虽然名义上都是八旗,但其级别却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满清是靠着女真八旗起的家,这个满八旗自然是其倚重的根本,也就自然便是主子了,我们习惯上称作“旗兵”;汉军八旗么,自然低得一等,且统以绿旗为帜,我们习惯上便称作“绿营”,其兵丁叫作“营兵”。
满清入主中原之后,旗人便不再从事渔猎,更没有耕耘稼穑的本事,专靠了朝廷奉养,世代习练弓马,做起了世袭的专职军爷。
天下承平日久,这些旗兵军爷,渐渐便荒了习练,忘了戎马,玩起个提笼架鸟、醉酒狎妓的勾当来,再没了先辈的骁勇和斗志。到得乾隆朝,大小和卓之乱、大小金川之乱、白莲教之乱,数次战争,正宗的满清旗兵,早是兵纪荡然,武功全废,倒是靠了汉军绿营,方才起得作用。
可惜,这绿营兵丁,因了制度上的弊端,后来也学了旗兵,颓废起来,再无战力。1840年的中英之战,几十万营兵竟被几千英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其后屡次外战,更是损兵折将,一塌糊涂,只得割地赔款,受尽屈辱。
到得1860年,洪秀全借了“拜上帝教”,在广西金田发动起义。一伙劳作苦力之人,拿了锄头镐斧的作武器,又未经专业的军事训练,按常理说,应当不是朝廷正规军队的对手。哪知,大清朝的旗兵绿营,早由当初入关时节的虎狼之师,变作了花拳绣腿的一伙兵油子,竟被一伙子农民打得落花流水,弄丢了大半个江山。
于是,便有了湖南曾国藩自练团勇,组建湘军,又有浙江李鸿章等人学了样子,组建淮军。这些个地方自办自练的团勇兵丁,竟替了旗兵营兵,抗得太平天军,方才保得满清江山。
嘿嘿,这团练兵勇,好用,既能保得满清江山,又不费一丝儿朝廷银两,好用,真真好用。于是,一道圣旨,着令地方兴办团练,保境安民。
在咱三河县这山旮旯,自然也遵了朝廷之谕,办起了团练来,置为一个大队,下辖三个小队,每队四十丁,共计实有一百二十名。
说起办团这公务,全国各地儿可是踊跃得很,这里面是有个讲究的。若是把县令州官们“谨遵朝廷谕令”的口号都当了真,哄死你没得偿命。
这个团练所,既是地方所办,上衙只给名额,却是没有经费的,一应的粮秣器械均由地方自筹。当初办团,三河县衙向省督和将军衙门报备的三百人丁,这经费自是摊在了全县乡民的人头上。
这般的操作,各县各州都是大体的相同。因此上,虽有一些的练勇陆续地退了团藉,但那名册却是一直都在的,自然也不会再行补招。便如咱三河县的团练吧,现今实有虽只八十六人,但三百团丁的练饷,却是摊在了百姓商民的人头儿上,一个铜板儿也不少的。
刘裕谦虽是因军戎之功授得的三河知县,但却自知不是带兵的料,便仍着安忠良任了团正,团务之事皆是安忠良一言以决。
自打祝小红进了刘知县的宿房,夜夜地吹那枕头之风,把个哥哥祝永康坐火箭般的,由队副而队正,再寻了安忠良的不是,坐了团总的位子。
小人莫得志,得志便猖狂。祝团正把团练视作自家的私兵,又仗着有知县妹夫撑腰,做下许多的恶行,惹得一城都恼,终是恶有恶报,于今撸了官身,除了团藉,收在牢监。
祝小红连着几天几夜的哀哀啼啼,刘知县连着几天几夜的轻言细语,却总哄不得小红开心,不仅不吃不喝,竟连身子也再不让刘知县挨得半分。
刘知县终是醒悟过来:圣人教导得对,这天底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何止难养哟。师爷刘忠看得分明:若没了县堂的官身,你个二八的娇娃,会看得起咱个过了半百的糟老头儿?
刘知县虽是一时的糊涂,却断不会终身的糊涂:一边儿是小红姑娘,一边儿是县堂之职,孰轻孰重,便是个呆子,也拈得清的。
后衙摆得一桌的酒食,把祝永康从监中提了来,祝小红陪坐在侧。
刘知县:“唉呀呀,永康呀,这事儿搞得。唉,你也休怨,本官也是万分的不愿啦。你呀你呀,也不看看,阖城的名望,本官也是惹他不起的……”
祝永康拣那大块的肥肉,塞在嘴里,边嚼边咕噜:“知县老爷,你也不要啰嗦,猫哭老鼠的那套儿把戏,嗬嗬,哄谁呢?”
刘知县:“嘿嘿,怎是猫和老鼠了呢?你知的,咱这七品的官儿,实在的憋屈哩,且不说阖城的怨气,单是于王蒋三个老家伙,咱可敢惹了去?于家的赏银,一众团丁的随礼,通通的,你都揣在了自家的包包……你呀你呀……”
祝永康端了酒杯,一咕噜灌在嘴里,“刘老爷,咱做下的事儿,咱担便是,勿须你来聒噪。”
刘知县:“永康呀,在这三河县城,你是呆不得的啰。只不知作何打算?”
祝永康:“嗬嗬,三河,屁大个地儿,岂是咱终身的住所?咱不过图着弄些银子,成都重庆那地,何处不比这老山旮旯好?”
刘知县挟着一块鸡腿,放在祝永康的碗里:“既是打定了主意的,本官也不劝你了。只是,那些个银子……”
祝永康边吞着肉食,边咕噜道:“不过些许的散钱儿……你竟也盯着?”
刘知县:“些许?上万的银子哟,永康,你这心,怕也太野了吧?”
祝永康:“上万?嘿嘿,我的个刘老爷呃,难不成咱成了没屁的貔貅,只得入,没得出?”
刘知县:“嘿嘿,在咱这旮旯地儿,上万的银子,不过一年的功夫,就出没了?”
祝永康:“我且问你,一日三餐不费钱?添衣置物不费钱?租房凭屋不费钱?再说,全城的人都知的,咱每日的大烟,可是少得的?”
刘知县:“永康呀,你这每日的消费,本官也不是不理解。但是……上万的银子……”
祝永康瞪了刘知县:“刘老爷,你便直说,你是咋算计的?”
刘知县:“本官也不与你弯弯绕绕了。先说垃圾清运费吧,丁县丞余得二千八百两,去年你收了三千五百两,开支不过四五百两,余剩不下三千,再有,团丁在册一百一十六名,实有八十名,空饷……”
祝永康:“打住,打住。二十来个空饷么,是有的。但咱的总册上的三百丁勇,最多时也没超过一百二十,余者都去哪儿了?咱祝永康么,现今不过待罪的人,但想老爷你啦,在任十数年,每年一百八十名的空空,这帐……再有,那些个秋税冬赋……”
刘知县涨红了脸:“哎呀呀,永康小弟哟,本官……这样吧,垃圾费共是余剩五千八百两,还有于家的赏银一百五十两,众团丁随的礼性一百八十两,共是……六千一百三十,这个数儿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任是瞎子……”
祝永康:“哦哟哟,六千两,哦哟哟,六千两,老爷可是要把咱往死了逼?俗话儿还有哩,逼得急了,兔子也要蹬蹬腿儿……”
刘知县:“要不这样,你出得五千,余下的本官想法儿去。”
祝永康把眼一瞪:“哦哟哟,全三河人都知的,咱与栖凤烟馆的莺莺最是相好,那些银子大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刘知县黑了脸:“嘿,永康,你这样儿,本官可就难啰,难啰。”
祝永康:“咱呢,待罪之身,监中这些个日子么,却也没饿着没冻着,便是日日的大烟,也是没断的。唉,想想哩,虽是污了咱家妹子的清白,但观老爷你哩,却也不是毫没良心的人。这样吧,咱出两千两……”
刘知县:“两千两?差远啰,差远啰,你教本官如何的搪塞?”
祝永康啜口老酒:“嗨,反正,咱只剩得两千……再有,莺莺那妞儿,需花许多的银子,难不成咱个水灵灵的妹子,连个烟馆妓儿也不如?”
祝小红埋了头,低声啜泣,“老爷,你就……如此的……凉薄……”
刘知县低了头,沉吟半晌,道:“罢了!罢了!你出得两千,余下的,本官想法儿去。只是,本官看那阖城的民众,怨气却是重哩,须得还要委屈于你……”
“委屈?咱把妹子的清白都毁了,说啥委屈不委屈的哟?”祝永康提起酒杯,猛灌一口,瞪了刘知县:“知县老爷,你且说说,怎样个做法?”
刘知县:“总须消了众怨才是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