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半晌,吃起美味点心,姜皇后在凤仙宫中与几位嫔妃闲谈话事。
年纪尚小的妃子林婷坐在下方软榻,她起身将一幅写好的诗词给姜皇后看了看,笑说道:“皇后娘娘,妾身为您写了一首祝词,您待瞧瞧?”姜皇后看过,那一抹浓墨的新月眉满意了几分,凤眸金线深看几眼俏丽的林妃,她抬手轻起妃子的下颌细细抚摸,念道:
云裳落凤都,紫烟绕树影。
昨夜青翠色,今宵池春莲。
林婷为她念出诗句心里有些欢喜,羞答答地低下头,又想着皇后娘娘许会喜欢这首诗词,便是抬眼看去祈得称赞。谁知,姜皇后温柔似刀的眼神刮了她一眼,吓得她又再次低下头,迷糊不明为何。旁边的熙妃和辛妃瞥见,跟着低首不语。姜皇后叹息:“本宫诞辰快到至,林妃也是这么懂事。长得可爱动人,陛下怎么就不多来看你呢。”
这话倒有些自问自疑的意味。熙妃和辛妃在皇城时久,与姜皇后相处比较多,故而还是能够揣摩出心思。偏这林妃芳龄才十五,入宫几月,并不熟谙宫苑。想她在新婚后的第三天,恰逢纣王登台朝仙阙,魂去无影,至此也无缘份见到陛下。
听到皇后娘娘这一说,她很是幼稚气急说:“是啊,大王自朝仙台拜见了女娲仙人的神像后,就被迷得不顾后宫女寰呢。妾身也只是见到大王一面,之后都不知伤心了多少回。”姜皇后冷笑说来:“大王才不是为女娲娘娘所着迷,而是望月有佳人,西宫清雨心,一年半载清秋冷冷,还能重得恩宠,虽说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民间女子成了朝歌的帝姬公主,当真是匪夷所思。”
拿起一块糕点放进雀舌品尝,她慵懒闭眼地说:“近些日,望月楼那妖冶的狐媚小娘又是常常被大王邀去同清雨宫,二十多回有罢?大王假封帝姬,谁知是不是在游水戏情。”
熙妃与辛妃相望,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熙妃起身笑说:“但无论何讲,正主终究是在东宫此处,谁人敢不敬重皇后娘娘,必是没有的。”姜皇后看她,笑着向她招手近身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一遍遍轻轻摸索着手背,忽而狠狠掐疼了她。熙妃不敢叫出声,凄笑颤音:“皇后娘娘,妾身可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当然没说错话,只是说得不够对。”姜皇后放下她的手,看她们三位妃子,摇头说:“东宫冷,孤单又寂寥。清妃怀孕已有三月多,鹊神宫医署的老医师说这些话时,本宫真的很高兴,皇家终于有后代。呵,几十来位嫔妃全不争气,也就清雨宫摘星夺月,报来喜讯。”
娇音萌生,林妃掩嘴惊说:“那皇后娘娘不是......”话未说完,她又不敢继续说下去。姜皇后问:“怎么?想说本宫的地位不保?”林妃跪下低头,连连否认。辛妃巧敏非常,她想了想后,说:“皇后娘娘,历来帝王都有规定。凡在后宫,若东宫深院未有子嗣,其青鸾伴驾,所有嫔妃诞下的孩儿,只要是嫡皇子,都会认在皇后之下,供奉为亲母。皇后娘娘另有什么担心的事么?是那来历不明的姑娘?”
姜皇后与辛妃有家族联姻,是亲缘较为相近,更是未出阁时的好姐妹。站起身来,她走到辛妃身边坐下,牵着她手说:“辛妹妹还是了解我的。”熙妃和林妃暗自佩服。姜皇后伤心地用纤细手指抹了泪,慨然说:“清妃怎样都是闻太师的女儿,大王再怎么宠爱她,我都是无有怨言。即便是不认下皇儿,我也是为她送去祝福。但是。”
她眼神一寒,尖锐低声:“望月楼的狐媚贱奴是什么东西,时与大王巧笑,有多趣么?”
见过苏妲己,她深知此等美貌,大王能坚守得住,必定不可能。并非说她少有接近妖狐妲己,总有机会能让她寻到故意去调教几次。只是一直捉摸不透失败,每每失败,姜皇后都会看见贱女对她仍旧是风姿清媚,就跟在嘲讽她似的。所以她心有嫉狂怒意,只差得没当面撕开贱民的嘴脸。
熙妃道:“皇后娘娘可查出这女子的身世了么?”姜皇后道:“没有,本宫现今也纳闷,皇家猎场到了夏秋两季,总是会封山,她究竟是怎么进去的,还是没想明白。”姜氏心中不住地幽冷道,都候苏护已去西岐伯爵侯姬氏封土,其小女儿何故来朝歌?
“啊,难道会是清妃的娘家来客?是了是了,妾身见过她们在一块儿,姐妹相称,甚是亲密。”林妃认真猜说。熙妃听后一呆,辛妃看去姜皇后,想瞧她怎么认为。
姜皇后静默些许,笑道:“林妃真是明敏犹为可爱。这也不是没可能,虽然女眷不得入男儿郎王将之地,但凭靠着闻太师的势力,也是有能力安排的。”林妃被赞扬后,方才的害怕都消去,跟着开怀低笑。
这时,宫廷门前走来一位短袍小生由侍从带领,在门外求见。
姜皇后挥手让他独自进来,侍女不得阻拦。短袍小生走近姜皇后身边,看见辛妃在身旁,站立不说话。辛妃明白便是离开一些,小生靠近附耳来,絮絮低语。
姜皇后听后又是点头,又是杏眼圆睁冷看起他,愠色生怒:“朝歌城来了什么人,你很稀奇么?本宫是让你去跟踪那女人,可不是让你乱瞧看的。”小生俯身称说是也,再近身说来,这回直把姜皇后听的惊讶,问他:“你看得真切?没走眼吗?”短袍小生点头。
三位妃子在旁没听见,都很好奇是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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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也才近到中午,朝歌城喧闹的集市,人们摩肩接踵,好热闹。
忽有乘辇鸾驾,里面传来声音:“就在这里,停。”车夫答应,收鞭横刀在腰间,伸手抬两位贵人下乘辇,两位美人总是出宫,但这回却不戴面纱罩,让行人时有看呆,不知走动。左右两名武道渊学的高手身材挺拔,杀气腾腾地站立着,很吓人。车后有一人也是在护卫安全。车夫摆出大刀亮明,让周边人等不舍地回头看看也离远点,道路竟还开阔了些。
“卖红梅果了!过来瞧瞧啊!”小摊贩大声吆喝。
他看见有贵人一行朝他这边走来,嗓子更是鼓足力气,欢快笑笑地喊起来:“那边的贵妇太太哟,劳驾过来看看呐,小可初来朝歌城,新进一批新鲜可口的水果,都是从遥远的北海而来,可不容易吃到。”
出宫散心的闻清儿牵起苏妲己的小手,笑着走来。
苏妲己偶有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后面武人,主是看两位武人后的道士申公豹。她自己还能记得些什么,印象中,那夜有一只恐怖的猛兽,可不就是他了么。看多了几眼,倒是吓得回头,靠近了清儿姐。闻清儿还以为她怕见生人,与她十指紧紧相扣,给多温暖。
“这红梅果味道,甜中有微酸的滋味,还没吃下肚,就是味儿都能解渴。而且不仅蘸糖生吃,让人停不下津液,还能放在汤水里煮作补品呢。”闻清儿笑对面前的摊贩小哥谈论。小哥惊呼,竖起拇指赞叹:“到底是行家来了,贵太太肯定吃过不少了吧?”
“是啊,我怀有身孕,常常吃这个,很爱吃红梅果。”
小哥向她贺喜,陪笑说:“贵太太有福气,小少爷健康,何不买下些红梅果,同大老爷官人聊聊恩爱呢?”闻清儿啐了一口,羞笑骂他:“好讨巧的一张嘴,你怎得知道就是小少爷,不能是大小姐么?”
“大小姐也万福。贵太太,你再来看看这边。”掀开旧麻布,摊贩小哥摆放好水果,介绍起来:“这是西域来的葡萄,这是南方香梨,都是很不错的。还有这个,香莲瓜听说也对孕者有益,但不能多食。”
闻清儿点头,拿起两枚红梅果问:“说的我嘴馋生津,这位小弟,我能尝这红梅果么?”摊贩小哥多拿两枚递给她,嬉笑说:“瞧您说的,今日开张,贵太太来品尝一二,那是小的荣幸。”
闻清儿拉过苏妲己的手,递了两枚给她低笑说:“妹妹,快吃吃看!很好吃的。”苏妲己兴致泱泱,没什么食欲,看见清儿姐将一枚红莓果放在自己唇角边碰了碰,很高兴的样子。她勉强打足精神,张嘴轻咬了一小口,汁液酸甜入味,她舌尖舔了嘴边,这极致美意,让远观的人们胸腔里呼吸骤停,四周仿佛安静的能听见咕噜咽口水的声音。
妲己微笑说:“清儿姐,这水果很美味呢。”闻清儿道:“那我们买多一些回去吧。”苏妲己笑点头。闻清儿听见远处勾栏高台上,有人在表演,她更是忍不住拽起苏妲己走去。前脚刚走,后面的小哥就被人们包围,闹哄哄地拥挤着在购买他家水果,落得她们身后的小哥声音还在吼说起:“慢来慢来!都有的,我在秤量了!”
两位佳人走到哪儿,都是引起围堵躁动,就是不敢靠得太近。
客楼茶馆的二楼,桌上的酒菜上到一半,有人已经在动筷进食。吃了几口,店小二端着一盘菜肴上楼来,走到这桌,那人问他:“你家的肉菜竟是这么可口,不亚于宫廷美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店小二笑谈:“哎呀,老先生,可不敢当,这其中都要谢天地,多谢朝歌,让宫中授意同外邦带来的香料,我们自家后厨老勺,苦思冥想,多次尝试才得到这制作菜肴的法子。”
但其实他不敢说来,是宫中年纪大些的侍女学来几个方法,都是帝辛秘制的酱料配方。等待出宫探亲时,她们偷偷带了出来。有一位就是他的表姐姐,他告诉自家酒楼老板这些秘事,推销过后,几家酒楼生意更加隆兴,至此还得到莫大的嘉奖。再过数日,自己也要摇身一变,成了坐堂掌柜。几日来,他总是笑不拢嘴。
搭理了几句话,不便透露太多厨房绝艺,把菜肴放下桌,他夹着菜盘板风风火火地赶去后厨,准备起下桌客人的菜。老先生吃着菜,自行在碗中添饭,跟身后的老奴仆随意问:“怎么样?看得清楚了么?”
倚靠栏杆远眺的老奴仆紧张地看着,直到苏妲己转过正脸,忽然惊喜忍得住不叫喊起。他哆嗦着声音对老先生说:“侯爷,果真是我家小姐,我,老奴这就去同小姐相认。”
姬昌把筷子放下,背对着没去看苏管家,问起:“她是商朝的帝姬公主,苏管家这样贸然过去,难道就没想过会给你家小姐带来什么麻烦么?”
“这能有什么麻烦,接我小姐回去,我家主人也说了,比干大臣的来信,是同意的。”苏管家诧异。姬昌摇头否认,平静的说:“苏管家还没得到陛下的首肯,轻易接走帝姬公主,是大为不敬。”灰头土脸听来,苏管家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言。他丧气地对姬昌问:“侯爷,您说老奴该怎么办才好?”
“再等等,本侯自有机会让你见到苏小姐。”
苏管家只好答应。
楼梯木板咚咚声响,孩儿姬发走动疾步上来,姬昌看见他示意让他坐下,先吃些饭菜。姬发摆头不想吃,看了眼苏管家,苏管家独自下楼。他坐近那姬昌的身旁问:“可有玉莹的消息,父亲?”姬昌道:“没有。”
这简短寡淡的话让姬发垂首不语,脸色黯然。姬昌拍了他的肩膀说:“大男儿挺起胸膛,区区一个女儿家,搞得如此憔悴,萎靡不振成何体统。”
将壶拿过来,倒了一杯猛喝下肚,姬发这才发觉里面只是茶水。姬昌故意岔开话题问他:“你说询问随行来的成小甫,怎么样了?他有说些什么辩解之词?”
听见父亲疑问,姬发答复:“成小甫这野徒自己说来,婆陀兽也不是他自个儿抓养的精兽,是从西天竺一老妇人买来的。曲调没学会多久,看着平实,婆陀珍兽尚且能听话几次,但到了行事作为总还会出差错的。”
“他怕我们责怪,是才连夜逃命。”
扒了几口米饭,姬昌抹开胡须上的饭粒继续问:“我待会过去再看看他吧。想来他到西岐山有多少年了?”
姬发低头说:“他五岁进来诸侯都府,今儿十五,已有十年。”姬昌停下箸,感概说:“也是有这么久了,我们哪儿会责怪他呢。”
“父亲,他已经死了,畏罪咬舌很痛苦,是掏刀自尽。”
姬昌惊问:“就这样自杀了?”“是的。”
摇头唏嘘,姬昌发觉自己有些吃不下饭,站起来到栏杆处看着远方。姬发望着父亲背影,心思灰想:可不能怪我,成小甫,是你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人。
凌晨在阁楼,姬发命人浇水弄醒被捆绑起来的成小甫,挥手让手下退去遣散周围的人,手指轻打额头烦恼,闭眼独自问:“小甫啊,我西岐侯府可待你不薄,你让我们西岐的脸面搁哪儿去?献酒之事被你搞得一塌糊涂。”
成小甫呕吐出口中血水,哭泣喊冤:“小侯爷,我跟随侯爷多年,真的不曾欺瞒过什么。小的确确实实昏倒在城外,没有跟着进去皇城面见君王,更谈不上献酒。”姬发心中烦躁,但又细想多出:难道他真的没撒谎,会是别人假冒了么?
他坐回椅子细想事情,成小甫久在受罚,慌怕已是不得,还以为小侯爷要动用更加恐怖的刑具,急急叫出声对小侯爷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请让小的跟侯爷说上几句。”姬发走过去,问道:“同我说有什么不可?”成小甫疯摇头:“此事关系重大,虽是猜测,可也事关西岐周山。”
姬发直瞪看他,成小甫整个人都蔫了,喘气说:“好,小侯爷,我斗胆说出来吧。我在西岐山的兽廷坊做事,有一回酒醉起夜,到马槽茅厕,看见了一青衣鬼魅漂浮在高空飞行进来。小的常常夜间做事,视力甚好,那,那衣裳分明就是玉夫人。婆陀兽居住总有果核,玉夫人经常带青果来与婆陀兽亲近。我敢断言,婆陀兽被玉夫人下药,癫狂了,肯定是的。她是妖精,邪魔,想要害我们西岐,咳咳咳——”
抬头,他看见小侯爷没有相信自己似的,他扯开嗓子,唾沫溅出地呐喊道:“是的,定是如此。小侯爷,小的不会看错的。”姬发慢慢点头:“真是相当重要之事。”成小甫喘息笑道:“小侯爷,你信我么?小的也是有为您担忧的,不曾知道,玉夫人竟然是妖邪,这要是让侯爷......“
突然,胸口迸出鲜血,他低下头两眼无神地看着伤口,身前几寸处,是姬发刚刚快速拔出来刀子,还带血流淌了几滴在地上。姬发猛地再来一刀打旋转,成小甫瘫软下来仿若没了骨头,鼻腔呼气有出没进地冒血泡,不一会儿,头歪一边死去。
‘父亲本就不满意玉莹,要是让他知道莹儿同婆陀兽还有关系,那更加错了。’
走出门,命人进来收拾成小甫的尸首丢弃。
......
姬发走到父亲身边,同他站在栏杆下。
忽而,他们听见朝歌远处城门有敲锣声,城中百姓也惊嚷起来,都是探头探脑看过去。有官兵将士拉着笼罩一块黑厚布的囚居笼车进来,两旁站开的将士吆喝:
“让道!全都站开些!黄将军破案归来,生擒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