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猛的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头沉到了浴缸的水中。直到胸口都因为憋气而发痛了,才不情不愿的把头抬了起来。她把脑袋偏过一边,不再望向对面的镜子,这种做法十分自欺,但她却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逃避现实。
不过,也不能因为逃避现实,而一直泡在水里。柳烟继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艰难的爬出了浴缸,只扯了条大浴巾把自己裹上,就赤着脚跑回到客厅里。现在这个家里,只有陶乌一个活物,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妖物,要讨论妖怪的话题,也唯有找他了。
陶乌被她抓着肩头,几下就摇醒了,睁开眼就看到柳烟,“衣冠不整。”的,杵在自己跟前,长长的黑发湿漉漉的,还在不停的淌水。照理说,她现在这副样子,陶乌应该担心她是不是又撞邪了。可是目光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后,却只觉得肚子好饿。
大概是柳烟平时的着装,都是选择着保守风格,连胳膊都甚少会露出来。可是现在,她修长细嫩的脖子、圆润滑腻的肩头,纤细的手臂小腿,都一览无遗。最要命的是,她的皮肤看上去不单白皙,更是柔嫩如凝脂,湿发贴在皮肤上,简直就快能赶上陶乌想象中,属于白钰的那种美好味道。
他狠狠的吞了几口口水,才没有直接把柳烟给吃掉,有些抱怨的问她道:“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柳烟指着自己的额头,往他面前又靠近了几分,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急切,“大黄,你看我额头这里,刚刚冒出来一个印子!”
陶乌赶忙把头往后一撤,心想,这丫头是抽什么风了,折腾得这么好吃的模样,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眼面前晃,不是明摆着不让他好过嘛!不过腹诽归腹诽,看柳烟这么着急的样子,他还是很认真的把目光落到了她手指的位置。
然而,任凭陶乌再努力,也看不出她额心的那一小团红痕,有什么不妥之处。沉默了半晌,他才又迟疑的再问道:“这不就是……一个红印子吗?很痛吗?”
“不是啊!”柳烟看他好象还没睡醒,干脆单腿跪坐到沙发上,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不能轻易扭头,“你仔细看啊,是个有点像流云的纹样,白钰以前画给我看过的!”
陶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了她的‘魔爪’,随手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对着她的额头用微距拍了张照片。然后翻转手机递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好好看清楚,“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不信你自己瞅瞅嘛!”
柳烟接过手机来,果然,在照片里,她的额间只剩下一点儿浅红,如同是手指在皮肤上按压过后,所留下的痕迹。她顿感泄气,无力的倒在沙发上。这种感觉她非常不喜欢,如果说撞上鬼鬼怪怪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事,那么,这种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也无法控制的事,就很让她火大了。
陶乌一边抵抗着想要吃掉柳烟果腹的胡思乱想,一边琢磨着她刚刚那句话,迅速的找出了她话中的关键词——白钰。他还记得不久之前,白钰挽起袖子,给他看过那道流云似的妖纹。而且,那个时候白钰还说过,九尾狐的妖纹是
胭脂色、生于额间的。
所以!他的心脏好象被谁大力的握了一把,血流都不顺畅了。他有些担心,如果柳烟突然就变成了狐狸,会不会如噩梦中那般,直接朝着自己的脖子来上一口。不过,他又有些期待,长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活的九尾狐,不知道她现了原形,是会个什么样子。
柳烟垂首倚着沙发生闷气,错过了陶乌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她咬着下嘴唇,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气鼓鼓的问陶乌道:“大黄,我不想变成妖怪!”
陶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这事哪有什么想不想。就像人类经常会说的那句话,没有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道理在妖怪的世界一样通用。比如,他生来就是饕餮,白钰生来就是九尾狐,而文皌生来就是个下等的混血小妖。
对了,他想起了一个特殊的存在——苏河,她是先做了人,然后才变成旱魃的。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没能变做别的妖怪啊。
“你觉得做妖怪不好吗?难道是担心会变成不好看的妖怪?”陶乌顾左右而言他,随口胡诌道。
柳烟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不亚于人类世界中那三个永恒的哲学命题。她又想了一阵儿,才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个妖怪……”
“这有什么难的?”陶乌对她这个说法,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你看看我、看看白钰,我们都是妖怪啊,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我跟你这么说吧,妖也好、人也罢,大家都要遵循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所以,活法都一样,你根本不需要担心。”
“那万一……”柳烟略扬起头来,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陶乌,“万一我是那种要靠食吸人血,才能活下去的妖怪呢?还有,万一我被术士追杀呢?”
陶乌打死也没想到,她跟一堆妖怪混迹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会问出这两个,毫无内含的疑问来。当下,便忍不住一拍沙发的扶手,“你想太多了,早跟你说过,只有西边那些下等的妖物,才需要喝人血。至于术士嘛,现在还有本事的,本来就不多了,你自己不也认识几个吗?他们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能耐。”
柳烟反驳不了这个几千岁的老妖怪,她只是面对着未知,有些手足无措罢了。不过,陶乌的话,多少也让她安了点心。如他所言,至少自己对妖怪并不陌生,而且,对于自己其实就是个妖怪这事,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无非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想通了几分之后,她的心情也好转不少,这才想起自己一身都还湿嗒嗒的。于是,一面跟陶乌说先去换身正常的衣服,一边站起身来。
望着她上楼的身影,陶乌不由的暗暗摇了摇头,对于柳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妖怪,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但是,仅凭着头天夜里,看着她一把阴火烧死了那株月光花,就能想象,一旦她完全妖化,力量必须是极为可怕、也极为惊人的。
把现在这个人畜无害的柳烟,和昨天那个煞气十足的柳烟,略作对比。陶乌便觉得,她还是做个普通的人类,比较好……
有无之相
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西汉武帝,天汉元年。
长安城,未央宫。
初春时节,夜色薄凉。一弯新月遥遥的悬于天边,天幕黯淡,仅有些微幽寂的寒光,笼在这片宫阙之上,尤显肃穆。
亥子交更之时,一个披裹着玄色貂皮大氅的人,缓步登上了凤阙的台阶。他的身形很高大,只是头上罩着大氅的兜帽,看不清容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微弓着身子的内侍,亦步亦趋,却又屏息凝神。
凤阙很高,足足有二十丈,铸铜为台柱,以香柏木为梁架,清香之气十时之外亦可闻,所以,这里也被称之为柏梁台。站在凤阙上,整个未央宫一目了然。
披着大氅的人,大约是有些岁数了,尽管他的身形依然挺拔,但步履却已不连贯。才攀了三分之一的台阶,便不得不顿住了脚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略平顺了一下气息。紧跟在他身后的侍者,伸出手想要掺扶他,可是,被他摆手阻止了。
走走停停,约摸用了两刻,他终于来到了凤阙的顶端。二十丈,仿佛是要耗尽他的精力一般。
干凉的夜风袭过,初春的露气,迅速被冻结成了薄霜,使这里的气温陡然下降。
台顶已经早有一人,他只着了件月白色的大袖单袍,如墨的黑亮长发束于头顶。此时正背对着台阶,盘膝坐于一张低矮的几案之前。案上仅有一只黑陶炼制的香炉,不知道他燃了什么香,细直的青烟袅袅腾空,并没有因为风过,而被吹散。
披着大氅的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知会着自己的到来。但坐于几前的人,根本无动于衷,像是已经入定。
他便也不多言,迈步行到矮几的另一边,以同样的姿势盘坐下来。然后抬起手,揭开了头上的兜帽,他的面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虽然皮肤已经有些松弛,眼角的细纹已经开始明显,甚至头上已有了零星的白发,但那种上位者的姿仪,就算他只静静的坐着,也显露无疑。
然而,面对着矮几对面的这个人,他着力的在脸上堆出一些不太搭配的笑意,眼神之中还隐隐有些,若不细看便很难觉察的谄媚。他的身子微微向矮几前倾了些,颇为贪婪的嗅了嗅香炉里的淡雅香气。而后,才开口道:“白先生,今夜星相如何?”
矮几的那边所坐的人,自然是白钰,他眼睑低垂,粉雕玉琢般的脸上,不带丝毫的情绪,目光落在矮几上,仿佛在瞧着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物。过了好半晌,他才略微扬起头,望向坐于自己对面的,这个上了些年纪的男人。
“君上今日登此梁柏台,可觉倦怠?”白钰的声音不大,但非常清亮,就像是玉珠子落在金砖上,异常好听。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愠怒,但他掩饰得极快,眨眼之间又露出笑容来。他将自己的一双手朝白钰摊出,又兀自翻转了一下,才淡淡的说道:“金丹倒是服食了许多,却无长效。今日晨起之时,寡人的这双手,居然有些麻痹。令御医施以针灸,才略有好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