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杜仲尽管觉得这个镇子有古怪,但并没想到究竟古怪在哪里,可现在看到这么两个赶路似的经过,不由得直接问陶乌道:“你见过他们?”
陶乌半眯起眼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头一个,我见过一面,第二个,完全没见过……”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对着杜仲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然后随口跟老祭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出去溜达溜达,便步履轻缓的飘出了屋去。杜仲立即跟上,他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能让陶乌连吃也不顾了。
陶乌真像是个普通的游客,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荡,一会儿停在这处墙壁,看看已经风化得严重的旧屋檐,一会儿又停在山茱萸树下,掐几颗成熟的小果子。不过,他的眼角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两个人的背后。
自己肯定没有看错,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就是上次去找白钰时,在电梯厢里遇到过的,自称是墨楮的心理医生。后面那个人,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跟墨楮一起来的,但看到那个人,他没由来的就想到了栾大。
很快的,墨楮已经走过了旧祠堂,他仿佛是随意向里面瞥了一眼,连脚步都没有放缓。但这个举动被陶乌看在眼里,判定他并不是无意的。而令陶乌意外的是,那个西方人,却径直进入了旧祠堂中。
他靠在一株山茱萸树下,掰下了一枝树枝,随手揪着叶片,朝墨楮的背景偏了偏头,对杜仲道:“你跟着那家伙,不要太近了,也别跟丢了。我得去看看另外一个家伙,到底是干嘛的。”
杜仲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的,“嗯。”了一声。
陶乌压下想敲他脑袋的冲动,尽量语气和缓的解释道:“那人明显是去镇子外面的,没准还会去你们昨天歇脚的地方,你不是找不着猫崽子吗?还不赶紧跟去看看。”
杜仲一拍脑袋,抬腿就要跟上去,却不想脖子后面一紧,又被陶乌给拽了回来。
“你蠢啊!”陶乌抢白了他一句,才松开了手,“你不是术士么,总该会点匿去自己身形的把戏吧。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去,你还不如直接再拿面鼓敲两下。”
俗话说关心则乱,若是平时,杜仲大约不会做出这么不经脑子的事。可是现在他心里记挂着文皌,所以有些什么都顾不得了。听了陶乌的数落,他扯了扯衣服,从帆布包里拈出张画了符纹的黄裱纸,往自己额头的轻轻一拍。转瞬之间,就看他身形一缩,已然遁入了土中。
打发走了杜仲,陶乌看看时间还早,便从衣兜里摸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柳烟的电话。尽管信号很糟糕,但聊胜于无,他一面慢慢悠悠的往回走,一面对着手机那头的柳烟,重复了好几遍,说让她借口出来吃早点,到老祭的饭馆来一趟。
回到饭馆时,陶乌又觉得此举不妥,一看老祭就是个话痨。如果柳烟到这里来见自己,没准转个头的工夫,全镇子就都知道了。于是瞅着四下无人,干脆一跃而窜到旁边的一棵树上,静静的等着柳烟过来。
等柳烟的这当口,他无聊的想着这究竟是个什么地
方,怎么突然之间会冒出这样多的,“闲杂人等。”这情景,颇有些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躲避空沁的追杀,去到洛阳时的状况。唯一不同的,只是这里暂时没有那种冲天的妖气罢了。
难不成……白钰又在这个镇子上,鼓捣出了什么妖蛾子?既然想到了当年的洛阳城,自然而然的,他就想起了秦香,后背不禁有些微微发麻。他使劲的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惊悚的联想,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清晨干净的阳光,均匀的撒满了整个城市。白钰站在那扇大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地面渐渐汇起的车流,他的手中握着一枚玉璧。玉璧的一面,雕琢着精致细腻的四相神兽纹,朝阳的光辉落在上边,反衬出一抹不真实的七彩流光。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玉璧光滑的一面,而后举到自己的面前,玉璧尤如镜面,映出他毫无瑕疵的面庞来。
白水则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约摸一米的位置,手里捧着一只长方形、没有任何装饰的薄漆盘,盛着一件曲水纹暗花的月白真丝袍子。自从那日白钰轻而易举的,将她那只石篴捏成了齑粉后,她就变得越发的沉默了,甚至连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
白钰忽然转头看了看她,嘴角勾出了笑靥,“你想回家吗?”
白水抬起微垂的眼,明亮的眸子闪过些许慌乱,又夹杂了些许疑惑,不解于他的这个问题。但她很快又垂下了眼睑,仿佛是并不在意白钰说了些什么。
“你跟着玄昤这么久,不想回去他那里吗?”白钰继续问着,语气里却又没有很肯定的疑问,更多的像是在自说自话,“回青丘,也许更适合你些……”
“我就在您这里,哪儿也不去。”白水忽然开了口,说得很是坚定。
“玄昤要是听你这么说,大概是要伤心的……”白钰轻笑了一声,但又很快的敛起了笑容,他一挥手,身旁就多了一张矮几,几上置了张古琴。琴身所用的桐木,崩裂成纹,一看就是年代久远。
他在几前坐下,手指扫过冰丝弦,迸出悠长的琴音。他只是弹拨着琴弦,乐音并不成曲,片刻过后,他轻轻的吟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那株杏梅已经枯死好些年了……”白水突兀的说道,就像在应答着白钰刚刚吟唱出的诗文,“玄昤大人说,那树是您种的,枯死也没让给挪开。”
“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话倒是一点都没错。”白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依旧拨弄着琴弦,“人还说,当局者迷,这话也没错。只可惜啊,这么浅白的道理,玄昤却不明白。不过也怪不了他,身在局中,少有能清醒的……”
正在苏河酒馆中的玄昤,正蹙眉想着心事,一侧的眉毛没由来的跳了两下。他心中一动,旋即屏息凝神瞬间已入了定。他严肃的身影,最终呈现在了白钰摆在几上的那面玉璧之上,如同是一尊雕塑,摒绝了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
遗其咎。
九月秋凉,沙河边的杏树上,丰腴金黄的杏实挂满了枝头。
这里是有苏氏的居地,延绵的房舍,紧依着静静流淌的沙河。时值日暮,袅袅的青色炊烟氲起,空气中充满了平和的气息。
远远的,有一高一矮两道白色的身影,从沙河的上游走了过来。在落日余晖中,仿佛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光芒。
起初,看到那两人的,是几个在河边玩闹的小孩儿。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看着他们各着穿着素净、但又不失华丽的服饰,一时间充满了好奇。
那两人慢慢的走得近了,小孩儿们才看清,身量颀长的是个清俊的年轻男子,他牵着个看似还未成年的漂亮女孩儿。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如此精致的人,一时间不禁都看得呆住了。而那个年轻男子,仿佛是没注意到河边的小孩儿,带着女孩儿,径直朝着有苏氏的宫庙而去。
说是宫庙,其实不过是座建在地势稍高些的坡上的寻常房屋,甚至都没有太过房间的装饰。只是,那房子很大,房子前那片平整的空地更大,就算是有苏氏全族都涌去那里,也不会觉得拥挤。
他们两人走到离房屋还有十来丈远的地方时,停了下来。年轻的男子从袖中拈出了一方丝绢,好象是在替女孩儿拭去面上的风尘。他的动作轻缓温柔,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毫不掩示。
“吱呀……”一声响动,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年,簇拥着一个老人,从屋里出了来。那老人皮肤黝黑,无论是脸、还是手,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如同是被岁月侵蚀过后留下的痕迹。
他看到停伫在屋前的那两个人时,推开了左右掺扶着自己的少年,大约是因为太过激动,腿脚都有些不稳了。他颤颤巍巍的快步走到那两人跟前,混浊的双眸中,泛起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热切光芒。
年轻人并没有立即与他说话,只是拿了个什么东西递到他的手中。
老者垂头看了眼那个不大的物件,接着便跪倒在了年轻人的面前。在他身后,那几个少年虽然不明就里,却也跟着他,纷纷跪下。
老者行完了叩拜大礼之后,一面毕恭毕敬的引着那两人进了屋去,一面命少年们点燃那宫庙里的灯火。刻着流云曲水纹的青铜壁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片刻过后,随着屋顶那盏繁复而巨大的灯架燃起,整个宫庙,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一个少年,正要依照老者的命令,去敲击宫庙门口悬着的,那只大而华丽的玉磬。年轻人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这个举动。
少年不知所措的回望向老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照着他的吩咐,击打玉磬让所有的族人都集中到宫庙前来。
年轻人终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对着老者语气轻柔的说道:“让他们都下去吧,不需要那么大的排场……”
老者一叠声的应和着他的话,飞快的挥手,令少年们都退下去。待那些少年都出了宫庙,他才又微微躬身,望向年轻人的目光里,充满了虔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