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逸茗让赶车的人行得慢些,免得秦香在车里觉得太过颠簸,自己则骑了马跟在车旁。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牡丹园门口停住了。等候在庄园外的老秦看着一袭华服、略施粉黛,却又明显虚弱的秦香,暗暗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香对霍逸茗说要先跟老秦交待一些事,让他在前厅里等一下,然后叫了老秦跟她返回内堂。于是,霍逸茗和陶乌一人一狗,就这么在前厅里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霍逸茗被陶乌盯得越来越不自在,把头侧过一边,接着说我知道你记恨我那年踢了秦香,我自己也懊恼了很久。
“秦叔,这牡丹园往后就只能劳您费心了。”秦香取出一只精致的绿檀木盒递给老秦,“这是我出嫁前爹和娘给我的,往后也用不上了,还是您收着吧。只是,烦您每年记得送些花去长安城给我相公。”
“小姐,你可别吓我呀,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老秦扶了秦香坐下,只觉得她的手凉得如冰一般,“可是受了风寒?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有找大夫瞧瞧?”
“不用了。”秦香笑着摇了摇头,“还有阿黄,我也说不好他以后会不会留在这里,如果他留下,也麻烦您不要怠慢了他,如果他离开了,也不必去寻了。”
“小姐,可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老秦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又一向将秦香视若己出,蓦然听到秦香如交待后事一般对自己说了这番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叔,您毋须太难过,只当我是随相公去了长安罢。”秦香扶着桌子又站了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相公还在等我一起去看牡丹花。”
老秦抹了抹眼角,哽咽着扶了秦香返回前厅。霍逸茗看老秦的神色有异,知道秦香必是向他交待了后事,也不再多说什么,扶过秦香慢慢走出前厅。秦香只走了几步,便觉得脚下好似踩着棉花一般,凝了凝神,让霍逸茗把她扶去花田边的那个凉亭里。
“相公还从未来过这牡丹园吧,你看这牡丹可美?”秦香一边说着话,一边软软的倚在霍逸茗的肩头。“我。来过的。”霍逸茗揽住秦香的腰,低声说道,“那年我大哥刚成亲,嫂嫂从是南方远嫁过来的,听说了你家这一园子牡丹的来历,便央我大哥带她来看花,于是我也跟了来玩。”
霍逸茗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看秦香,“我记得那天你家这园子好热闹,可是我却不记得那天看到的花是什么样子了。因为我看到在一大丛红得像锦霞的牡丹花旁,有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孩儿,虽然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站着,却美得出奇。后来,听到有人唤她做秦香。”
霍逸茗的一席话,让秦香听得愣住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叫秦香的女孩儿,就是这里庄主的独生女儿,因为出生时赶上园子里的有名为“天香湛露”的复色牡丹开花,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见过那个女孩后,我就再也忘不了了,直到有一日,我听说秦庄主家要嫁女儿,就求
了我爹找人去提亲。”
“可惜,等我过了门,你方才知道,我原来却是瞎子。”秦香轻叹了一声,幽幽的接了句话。“不,不。你看不看得见,我都不在乎,能娶到你,我真的是很欢喜的。”霍逸茗伸手托着秦香的脸颊,“可是你总是那么淡淡的,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一样,虽然笑上带着笑容,却仿佛与这个世界没有关系,哪怕是你就在我身边,我也觉得离你很远。”
秦香侧了侧头,伸手覆在霍逸茗的手上,心里生出一丝前所未有、莫名古怪的感觉来。“以前我并不是故意要冲你发火的,只是,我看到你对一只狗,竟比对我亲昵许多,真的很让我嫉妒。那日我喝醉酒后踢到你,我懊恼了很久。那时我是想跟你道歉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恰逢大哥捎了信来让我去长安,我便。”
“那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无需太过自责。”秦香打断霍逸茗的话,她惟觉得脚下越来越软了,“你扶我坐下吧,有点累。”霍逸茗赶紧掺她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张矮凳坐在她旁边,接着执起她的手,轻轻摩娑着。这些话,他早就想告诉秦香了,早前是因为年少矫情而说不出口,过后因为日子久了,便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我家祖上几代都是给人做师爷幕僚,从小,爹爹就希望我和大哥能走仕途,光耀霍家门楣。这些年,我一心只想着如何谋个官位,如何可以升迁。我去长安后,想接了你去,却被你拒绝了,我以为你依旧是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后来,虽说官职慢慢高了,可闲暇的日子也越发的少了,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你的气消了,就愿意去长安了。”
“我怕去不了了。”秦香整个人已经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状态,“我自小。就未出过这园子。也不喜。与人说话,那阿黄却极是有灵性。是以,我与它。呆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可是现在。我突然好想。再跟你多说说话。”
霍逸茗看着秦香的意识越来越飘忽,话语越来越断续,心中一阵酸楚,兀自流下泪来,那泪水就滴在秦香的手背上。她抬起手挨上霍逸茗的脸,仔细的沿着他脸部的轮廓抚过,最后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人都是会死的。不要这么难过。”秦香话音未落,停在霍逸茗脸上的手就重重的垂下了,霍逸茗刹那间呆在当场而原本趴在一边的陶乌,秦香离世的瞬间,依稀看到似乎有道碧色的影子自她身上浮起,一闪而逝。
陶乌眼见着秦香咽气,心里疼痛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紧接着就感到他体内那团原本被缚住隔断的内息,一丝丝的从他曾经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突破的阻隔中,重新流转入他的经络百骸。“绕栏忽见思彷徨,造化功深莫可量。秾艳算无三月盛,残红更向九秋芳。万家珠翠还争赏,一郡笙歌又是狂。惆怅东篱下黄菊,有谁来折泛瑶觞。”
柳烟完全被陶乌的故事吸引住了,这可比她看过、听过的精怪传说有趣太多了,说是曲折离奇、跌宕起伏
一点也不为过,听完过后摇头晃脑了念了一首很是伤感的吟咏牡丹的诗词。“原来看这首诗的时候,我还很不以为然,觉得牡丹这东西就应该是热热闹闹的。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变回来了呗,不过虽然不用再扮狗了,但我的能力也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我后来尽量不与人类正面冲突,可是那些术士真的很奇怪,想方设法要找出人类世界里的妖兽。哪怕是有可能死在妖兽手里,也念念不忘所谓的斩妖除魔。”陶乌说得口干舌燥,一连灌了好几杯水下去。
“我没问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也知道没什么大事了。”柳烟托着下巴,轻轻的晃着脑袋,“我是问秦香呀、霍逸茗呀。后来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当时我怕突然变身把他们吓着,再招来点术士,就跑掉了。过了十来天确定安全了,也变成人类的样子回牡丹园看过。就听说秦香死了以后,霍逸茗将她葬在了霍家的坟地里,做了一场大大的法事,然后自己又回长安去接着做官了。”
陶乌眯起眼睛仔细的想了想,“所以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们人类,说话做事都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柳烟居然不自觉的、认同的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是失忆了吗?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有工夫还理解这些问题!秦香到底有多漂亮?”
“就是很漂亮。不管是在哪里、做什么,都跟幅画儿似的。可惜没吃着,想想就遗憾!肯定会排在我吃过的美味里的前几位!”
柳烟觉得虽然这是一个很忧伤的故事,可是陶乌最后这句评论,完全破坏的故事的美感。“可是你这个故事里有漏洞!那个叫空沁的道士去了哪里?你是怎么去到秦家的?秦香没有丫头吗?怎么天天跟条狗混在一起?还有,你确定秦香是普通人类吗?你不是说她死的时候你看到一道碧色的影子消失掉。对了,还有你说刚刚到洛阳城的时候,这里妖气冲天,后来呢?妖气不能也凭空消失了吧!”
“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陶乌一想到这几个他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垂头丧气,“秦香这丫头很古怪,不喜欢有丫头天天跟着,需要的时候才叫下人来侍候。至于当时的妖气,我变成狗了,自然也无心去理会了,不过后来听说邙山边上有个道观,里面的道士驱鬼捉妖挺厉害,反正后来等我变回饕餮的时候,洛阳城已经没什么妖气了。”
“道观。”柳烟转了转眼珠子,“是个什么道观,我那天看旅游手册,说邙山上有上清宫和下清宫,那咱去逛逛这个道观呗!”
“我才不去!”陶乌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那里是道观好不好,我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去那种地方!”“你不是说在我旁边可以掩藏住你的妖气吗?还是说你被那个叫空沁的道士打出心理阴影了,害怕再做一次狗,所以不敢去了?”柳烟说着露出个了然的笑容,“你要是不敢去,我就自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