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三楼,好容易在聊胜于无的灯光下找到了正确的门牌吗,柳烟轻轻的扣了扣门。过了十来秒,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满头白发却满面红光精神矍烁的老头把门打开了。
“请问,您是赵老师吗?”柳烟微微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是啊是啊,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柳。柳。”老头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显然他没记住柳烟的名字。“我是柳烟,古籍修复大四的。这是我的朋友陶乌。”柳烟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后的陶乌,然后转头对陶乌说,“这位就是我们学校人文学院的赵宏文老师,很有名的玉器鉴别专家。”
“哈哈。都是虚名。”赵宏文摇摇头,把柳烟和陶乌让进屋里。赵宏文的家里显得有些乱,到处都是书,柳烟随便扫了一眼,各个年代的都有。陶乌皱了皱鼻子,他不太喜欢赵宏文身上的味道,那种土腥味让他有点倒胃口。赵宏文把两人领到他的书房里,虽然也是到处的书,不过这间屋的采光明显要好很多。
他把椅子上的书挪到一旁,让柳烟和陶乌有地方可坐,然后把窗户稍微拉开了一点,空气一流通,陶乌明显觉得舒服了很多。
柳烟开门见山的对他说,陶乌那里有一枚玉坠,不知道是真是假,想请赵宏文帮忙给看看,接着示意陶乌把玉坠拿给他。赵宏文随手接过来,略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柳烟想大概是他总是带队考古,又一把年纪了,见过的好玉太多,所以对一个学生拿来的玉坠子不是那么认真。
赵宏文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年,总有些人会拿着所谓的家传之物、或者高价购入的玉器来他这里,请他帮忙给掌眼。可肯定都没什么价值,因此这次他以为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可是他的手指刚刚触及到那枚玉坠,就感到一种奇怪、很难用言语表达的奇异触觉,他直觉这枚玉坠大有来头。赶忙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拿起放大镜,仔细的打量起这枚玉来,到后来竟有些微微手抖。
陶乌和柳烟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老头能不能从这枚玉里看出什么来,既有点紧张有非常期待。大概过了一刻钟,赵宏文觉得眼睛有点微微发干了,放下放大镜和玉坠,关上台灯又再揉了揉眼睛,开口就问陶乌,这玉坠是哪来的。
陶乌说,这坠子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据说是家传的蓝田玉挂件,自己也不知道真假。正好听柳烟说能找到专门鉴定玉器的人,所以就拿了来看看。陶乌随便扯了个谎,一脸真诚坦然的望着赵宏文。
你这朋友出手还真是大方呀。赵宏文先是感叹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一个关于“昆仑玉髓”的传说吗?昆仑玉髓四个字就像炸雷一样滚过柳烟和陶乌的耳边,他们两迅速的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转头望向赵宏文,一起摇了摇头。
赵宏文坐直身子,稍微理了理思绪。他好象是想了很久,才开口说现在市面上的蓝田玉,以及由其加工的器物,只能属于中下档,实在值不了几个钱,与史书上
的记载相去甚远。
略顿了顿,赵宏文决定,还是从这枚玉坠开始说起好了。他指着玉坠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钰”字,缓缓开口,你们有注意到这个印记吗?柳烟和陶乌点了点头,柳烟抢先说道,昨天看到这坠子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但是不明白有什么含意,以她对古书的了解,猜测是这玉最初的主人的落款。
说完以后给陶乌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多话,免得说多错多。陶乌心领神会,只是补充了一句,他问过送玉的那个朋友,祖上都没有人名号里用过这个钰字。
赵宏文听了他们的话,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很不起眼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页停下,递到柳烟和陶乌面前。翻开的那一页里,贴着一张惟妙惟肖的椭圆形玉佩的工笔白描,看起来是用一块翠玉雕琢而成,玉佩中间是个弯曲的纹样,与那枚玉坠子上与钰字对应的那道曲线几乎一模一样。
玉佩上的纹样周围乍一看好象是传统的流云百蝠图案,可仔细一看,却只有云纹没有蝙蝠。层叠延绵流转涌动的云纹汇聚到玉佩的顶部,形成一个淡薄的小篆钰字,如果不是已经见过玉坠上的那个篆字,几乎会被当成云纹给忽略掉。
柳烟和陶乌愣愣的看了好一阵那张玉佩白描,赵宏文在一旁没有出声,好象也在自己的思维里神游。直到柳烟开口问他那块玉佩是谁的,他才把思绪拉回来。他摇头回答说,这块玉佩他也没有见过,而这张白描,是他几年前无意中得到的。
大概是50年前,赵宏文还是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那年他的毕业论文刚刚开题,论文的是题目便是《蓝田玉源流考据》。希望能够通过对史料和实地考古,考据出蓝田玉究竟是如《汉书》中所记载的产自西安北边的蓝田山,还是如《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只是葱岭玉的一个别名,进而考证传说中的蓝田玉是否真实存在。
自古相传,秦始皇初定天下之后,命令丞相李斯设计传国玉玺的样式,之后选取蓝田青玉,由玉工圣手精雕细琢而成,玉玺上纽交五龙,其下刻李斯亲书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玺成即被秦始皇御封为:玉玺鼻祖,万玺之王。以后的历代帝王将其视为皇权神授的信物,可是玉玺多次易主后,却销声匿迹、杳无踪影了。
然而,自此之后,蓝田玉就好象被人遗忘了,在漫长的朝代更迭之中无迹可循,直到唐朝才又出现在文字记录中。但仅仅只是被描述为名玉,具体是什么样子、玉脉到底在哪里,却没有只字片语可供后人参详。再往后唯一的传说,就是玄宗曾命人采蓝田之玉,为杨贵妃制作饰品,还赐名冰花芙蓉玉。而后再有记录就是数十年后,李商隐在《锦瑟》的诗里提了一句:蓝田日暖玉生烟。
世间种种,终是有据可循,可偏偏这蓝田青玉非同一般。为了做这个论文的选题,赵宏文可说是查遍了能找的所有史料,还跟随好几个不同的考古队远赴西北寻觅可能的踪影。虽说这蓝田玉在史料里被描述得十分完美,可他看过无数
由所谓的蓝田玉制成的器物,却与史料记载的相去甚远,到头来依然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更改自己的论文选题,草草了事,这古蓝田玉就成了他的一桩心事被搁了起来。
待到赵宏文研究生毕业,便被分配到广州的这所高校做了一个普通的历史老师。因为他那个放不下的心绪,所以对玉持续不断的一直研究,渐渐也在学术圈里崭露头角。恰逢岭南也算是有名的玉器集散地,不管是原石还是成品,交易量都相当惊人。加之他曾经几个相熟的同学陆续改行做了古玩这行,涉及到大宗的玉器交易总爱请了他去,因此他在这个圈子里也就越来越有名了。
大约二十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本想邀他去一个小圈子里的小拍卖会,据说会上有一批上佳的玉器参拍,但是正巧赶上他带了考古队去野外,此事只能作罢。过后,他的这个朋友倒是给他看过那批玉器的照片,那是一整套入敛的装裹,从头饰到腰带扣一应俱全,据说被鉴定为唐代中期皇家的陪葬品,其质地为冰种翡翠,全套被一个买家以近千万的巨资拍得。
赵宏文看过那一系列玉饰的照片后,大呼后悔,那套玉饰之所以被鉴定为冰种翡翠,皆因器物通透中带了一层似净水凝滞的薄雾。但落在赵宏文眼里,那分明就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传说中古代蓝田玉石的典型特质冰裂纹。由于当时的摄影技术,很多细节无法看出,于是赵宏文托了无数朋友关系,辗转数月,终于给他找到了当时的那位买家,只求能借实物一观。
拍下那套玉饰的人姓王,当时此人已是好几家玉器行的大掌柜,常年在各地分号间往来。他自然也听闻过赵宏文在玉器圈中的名气,而那套玉饰是却只是一位客人委托他去代为拍下的。所幸那个客人还未来取走,赵宏文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那套玉饰。
玉饰的质地之佳,雕工之精,器形之美,无一不是上品,别说千万的成交价,便是再番上一倍也是物有所值。而最为特别的是,这套玉饰尽为简洁的流云纹样,云峰汇聚处皆结成一个几乎淡不可见的小篆“钰”字。
当赵宏文问及这个“钰”字有何来历时,那王掌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的那个客人对玉之一物的产地、源流、沿革知之甚详,谈及这批玉饰之时,仅说是蓝田古玉所制,进而讲了那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太白金星赠玉种给穷书生的故事。之后又说那所谓的玉种便是昆仑遗髓,在人间是种不长久的。
那客人留下了一张巨额的支票给王掌柜,告诉他这套玉饰无须计较价钱,拍下就成,剩下的钱就当是酬劳。他自己要去处理些私事,办完以后再回来取玉,也正因为如此,赵宏文才有机会一睹这套玉饰的真容。
不过他能凭几张照片就认定这是蓝田古玉所制,实在让王掌柜另眼相看。赵宏文本想让王掌柜介绍那位买玉的客人与他结识,却被告知那位客人不见陌生人。之后数年间,赵宏文又多次说起这个话题,但都让王掌柜给客气的拒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