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柳烟的目光,停伫了,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椭圆脸莹白如玉,眉若青黛所点,眼似水波流转,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静静的望着柳烟。片刻之后,他桃红的唇角微微跷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既清澈又妖娆的笑容。
柳烟对这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看起来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涌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一句词来。柳烟正想走过去,那人却又转身继续前行了。
“嘿!你在看什么?”陶乌拍了拍柳烟的肩,觉得她怪怪的。柳烟一惊,回过头来,看到陶乌一脸询问的神色,抬手指着身后说,“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可是再转头,刚刚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什么人?”陶乌顺着柳烟的手指望出去,长街上还有些零星的买花人,没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是我眼花了?”柳烟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很确定刚刚自己根本没有眼花,“刚刚我好象看到一个穿汉服木屐撑着油纸伞的人走过去。”
“我怎么没看见?”陶乌摇摇头,如果像柳烟所说,那样的妆扮他不可能看不到,他又转身问文皌,“你有看见吗?”文皌也摇摇头,刚刚她也被那盆垂丝海棠吸引了,完全没注意到柳烟的举止。这么一打岔,柳烟也没什么继续逛花街的心情了,把那盆海棠花买下后,三个人走到街口拦了辆出租车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柳烟先是取出那两盏长明灯点起放到玄关的玉璧前,接着在每间房里都点上了一对红烛,然后让陶乌把早前备好的焰火统统搬到前院里去。陶乌看着那一屋子忽明忽暗的烛光,觉得有点瘆得慌。
他问柳烟这是想干嘛,柳烟回答说以前的习俗除夕之夜是要灯火长明的,这些蜡烛是她专门为此买的,据说起码能点一个对时。
放完焰火、鞭炮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大家都玩得有些累了。尤其是文皌,放鞭炮的时候被巨大的响声惊吓到了,猫耳朵又冒出来了,柳烟看了忍不住一边乐一边掏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文皌终于顶不住睏劲,回屋睡觉去了,陶乌和柳烟坐在客厅里,喝了会椒柏酒,听陶乌讲了些过往人们过春节的趣事,没多久,柳烟觉得酒劲上来了,也回屋睡觉去了。
陶乌看着满屋烛火,突然觉得这个春节好象是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柳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漫山遍野的红白梅花开得正艳,空气里弥漫着梅香,仿佛从她的皮肤渗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她正身处半山,一条清澈的溪流在她身前蜿蜒而过,水声淙淙,隔着溪流是间朴拙的木屋。隔着低矮的木栅栏,院子里是一棵绿萼梅花,繁茂的花枝几乎撑满小院的一方天地。
梅树下有一张酒榻,一个红衣长发的男子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柳烟一眼就认出,他便是那晚在花街上看到的那个穿着绛色宽袍的男人。那人也看到了柳烟
,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于是她踩着溪上的青石涉过小溪,走进那方小院,在酒榻上坐了下来。
那人好象知道会有人去,酒榻上放着一只青铜的酒樽和两只轻透晶莹的酒盏,他看柳烟坐下了,伸手斟满两只酒盏,将其中一盏推到柳烟面前。然后拿起自己面前这只,浅饮了一口,然后对柳烟说,“你来了呀。”
柳烟看着这个人,那袭绛色的对襟宽袖长袍衬得他的肤色甚是白净,眉目如画、精致细腻。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面庞上蒙了层淡淡的桃色、媚眼如丝,他的声音清亮温柔,听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点点头,很自然的端起那满盏金色酒汁也饮了一口,好象如此的对饮早已不是第一次。
“今年的酒可好?”那人问道,又自顾饮了一盏。“甜香有余,可惜回味有些淡薄了。”柳烟又饮了一盏,“你怎么在这里。”“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嘉应州的梅花又怎能辜负。”一阵山风掠过,绿萼梅花的枝条随风轻摆了几下,花瓣飘落,那人抬手托住一瓣,放到鼻尖轻轻嗅着。
柳烟听了他的话,也拈起榻上的一片花瓣,看了看却道:“寒梅最堪恨,长做去年花。”那人依然微笑着,他的神色并不因为柳烟接下的这诗句里哀怨之气而有所变化,“我早已无所谓今夕是何年了。”柳烟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头痛,心想可能是头天晚上喝的椒柏酒所致,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她一手扶头,一手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因为玩得太累,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睡了一整夜。
起身从衣橱里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打算梳洗一下。走到镜子前一照,却看到一片白色的花瓣粘在发间,摘下来,还有淡淡的梅香。柳烟想起这一夜好象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些什么,唯有这梅香非常熟悉。
她摇了摇头,心想,一定是逛花街的时候粘上的。柳烟捧着一个大盒子下了楼,看到陶乌靠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手里的那枚玉坠,文皌又变回了狸猫的样子,蜷在他身边睡得正香。想来是天气太冷,文皌睡着了也就不知道要继续害怕陶乌了,看起来她是不自觉的就靠到了他的腿边。这样的场景,让柳烟想起陶乌说他曾经变成一只狗的往事,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你终于睡醒了呀,我还以为你要醉到明天。”陶乌听到脚步声,抬头望着正下楼的柳烟。“没醉,昨天玩得太累了。”柳烟把手里的盒子放到茶几上,文皌也醒了过来,刚刚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都贴到了陶乌的身上,吓得一下激灵,赶紧翻身跑到柳烟身边蹭了蹭。
“嘿,我说你个小猫崽子,我有这么可怕吗?”陶乌皱皱眉头,然后问柳烟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给喵仔的新年礼物呀。”柳烟一边说一边拍拍文皌的头,“快去变回来,穿多点。”
文皌听了柳烟的,一溜烟跑回房,片刻就变回
可爱的小姑娘走出来了,还是穿了那身嫩绿的小棉袄。打开茶几上的盒子,里面是手机和笔记本,她拿起来看了看,不明所以,一脸询问的望着柳烟。
“有时候我和陶乌大概会出去比较长时间,不能带着你,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不能马上联系到你,所以给你买了个手机,我和陶乌的手机号都存好了。另外呢,你自己在家大概会很无聊,所以以后你没事就玩笔记本吧,或者你要是喜欢看书的话,楼上书房里的书都可以随便看。”柳烟说完又想了想,“以后你还想要什么别的,只管告诉我。”
“喂!你要不要对她这么好呀!”陶乌真不知道文皌怎么就讨柳烟喜欢了,恨得他牙根真痒痒,“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呀,更没送什么东西给我呀!”
“你又不是没钱买。”柳烟白了陶乌一眼,“再说了,你在这里吃我的、住我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不是叫我大小姐吗?以后你可以叫喵仔小小姐。”
“休想!我掐不死她!”陶乌对文皌呲牙做了个凶狠的表情,“我饿了,我要吃东西!”连着几天,三人都没出门,窝在家里吃吃喝喝聊闲天儿打发时间,各自讲些有趣的事来解闷。陶乌活的日子最久,几乎成了说书先生,讲了很多自己遇到过的,在柳烟和文皌听来却又很匪夷所思的往事。
初六那日,柳烟早早的就起床了,想着是去看民俗展,又换上了那件绣着淡紫色罂粟的滚边对襟棉袄,又再配了条石榴色的百褶棉裙和净黑色的短棉靴。然后把长发拢在一起挽成个简洁的发髻,拿了根素银簪子别上,整个人看起来古典又利落。
出门前她问陶乌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陶乌撇嘴做了个鄙视的表情,说他才不要去看这种不伦不类的可笑展览,还不如留在家里睡觉。柳烟看着阴郁的天色,突然想起那晚在花街上看到的那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子,对陶乌说,她想要一柄油纸伞,要竹骨的,最好伞面上的图案是黑白水墨画。让陶乌想办法帮她找找,看看在哪里能有订做的。
陆光远早早的到了博物馆外,心里有些小小的紧张,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一见难忘,柳烟与他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不但美丽,还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既淡然又迷离。
大年初六,春假里的人们大多玩得疲倦了,在家里休养生息,城里到处都显得冷冷清清的,博物馆前的大广场更是好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子。陆光远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一直在心里酝酿着见到柳烟要怎么打招呼,怎么聊天,没注意柳烟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了。
“陆先生等很久了吗?”柳烟停在神游物外的陆光远面前。“啊。没有,没有,我也是才到一会儿。”陆光远一下子回过神来,先前的各种想象瞬间烟消云散,立即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啊。”“谢谢。”柳烟客气的道了声谢,并没把陆光远这句恭维话放在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