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二十八年,“保卫祖国!”的声音,在这一年月,又一次成为了整个华北大地、整个中国大地上,最为苍劲亦最为悲怆的声音。
而这场战争的对象竟然是如此的出人意料,曾经的盟友,转瞬间成为了中国的敌国,恰如同许多人所述一般“中国之近代,实际上是在日俄两只猎犬嘶咬中苦苦求生的历史”,残酷的现实,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中国,是处于何等空前的民族危机之中。
中华民族,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是处于何等的风雨飘零中,战争在长城北数百公里里大草原上展开,每天都有大小规模的冲突、战斗。几十万人马于草原上,于天空之中往来冲杀,只有苍天、草原与那夕阳才静默无声。
10月10日,“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在中华门东的平汉铁路北平站,十余条军列边,铁石般地挺立着一个将军的身影。他的手一直举在帽檐边,表情严峻,目光森冷。在他的身边,铁流一般地,望不到尽头的持械军人涌进站台,涌过他的身边,涌上火车。
刚刚接受的检阅的部队,在这里踏上了征程,王润波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踏上征程了,尽管早已经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但是此时,他的心情却是凝重的,作为一名军人,服从军命是天职所在,但同样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他却知道,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胜利的天平正在一点点的偏向了兵力更为雄厚的苏军,尽管他有着成功成仁的决心,但是……
10月,正值华北雨季之末,这一天在部队接受检阅之后,天空中阴云挡住了骄阳,雨在下午时分降了下来。雨水不断地沿王润波的帽檐、肩章上淌下,他的军装早就湿透了,但仍然一动不动的站那里。
此时的火车站上,喧天的锣鼓声夹杂着军乐声在空气中激荡着,无数市民、学生、记者的注视,似乎一点都不能惊动他。仿佛他的心已经在北方边疆了,飞到那片被异国窃占十余年的国土上了。
数万人官兵的长龙已经到尾巴上了,这时华品章、高至崇走过来了,与他们一样,王润波亦是毕业于黄埔,在华北集群,黄埔并不意味着什么,如果非要套用嫡系的话,恐怕,北方商学院的那些“商人军官”,才是真正的嫡系。
但对于中国而言,黄埔却意味着责任、荣誉与牺牲,是的,在过去的一年中,数以万计的黄埔生在京沪、在山西,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牺牲去悍卫着他们心中的信仰,悍卫着自己的祖国,而现在,他们,这群身处地方军中的“黄埔”亦将再一次,用生命去悍卫一个民族的尊严!
身为这一代中国人军人,是幸运的,同样也是悲哀的,三名将军彼此注视着,他们从对方的视线中读懂了什么,北方的边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为他们的荣誉之地,要么成为他们的血洒之地。
“昨天,校长发来一份电报……”
注视着华品章、高至崇,王润波用略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让我等无负黄埔之名!”
此时,在道出校长电报的内容时,王润波的身体微微地、不被人觉察地颤抖了一下,是啊,无负黄埔之名!
“请长官放心,我等不成功即成仁!”
成功成仁!
这正是黄埔的信念!
这正是黄埔的魂魄!
在抗战军兴的过程中,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们每一个,支撑着每一个黄埔生。而现在,当国家再一次面对外敌的威胁时,他们再一次道出了这般言语。
默默的点了点头,王润波的目光由森冷转向热烈,几名卫兵为他铺展开了一幅白布,按照中**队出征的惯例,他应该给送行的百姓留下些什么,留下什么呢?
留下悲壮的言语?亦或是一副手书?
在绵绵的秋雨中,沉默良久之后,王润波他用力咬破手指,用指间不住流淌的鲜血在那幅白布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笔画。随后,是华品章、高至崇,随后是百余名出身农家、视野多少有些狭隘的士兵。他们纷纷咬破手指,你一字、我一句,以拙劣的字体续成了一阕《满江红》,当这一面用鲜血书写的《满江红》被展开的时候,现场先是一静,随后一阵肃然,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这幅血红的字阙。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不知道是哪个学堂的学生率先唱了起来,这首《满江红》或许是中国最为流通的军歌了,或许,中国每一支军队,都有属于自己的军歌,他们的军歌或许悲壮、或许亲民、或许充满自信、或许尽是骄傲,但却没有任何一首军歌,能够像岳武穆的《满江红》那般,能够引起一个国家,以至于一个民族的共鸣。对于那些出身农家、从未见过世面的中国士兵而言,或许,他们不能够理解国家、民族,但是他们却是听着“武穆传”长大,或许他们嗓间的《满江红》有着地方戏的味道,在每一个国人的心中,在每一个军人的心中,实际上,这《满江红》和“精忠报国”四字早已经渗透进国人的血液之中,只是过去,它未曾燃烧,而最终,这熄灭了近三百年的烈焰,在两年前,再一次燃烧了起来,正是这首《满江红》让曾经的看客,成为了为国而战、为民族生存而战的民族军人。
“靖康耻,犹未雪,巨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随即,王润波这位陆军中将那沙哑的嗓音亦加入其中了,无数人加入了,那歌声撞击着北平广漠的天空,这是悲愤的歌声、是一个民族的魂魄,这首古老的词再一次吹响了这个古老的民族,对抗异族侵略者的号角。
这号角在歌声中,再一次奏响了。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阕……”
在歌声毕了时,将军的眼睛里先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接着这水汽凝固、扩大,化作了满眼的泪。
这眼泪感染着站台,这是北平罕见的眼泪,更是军人罕见的眼泪,但是王润波将没有去拭抹它,这眼泪,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亦是为了即将出征的战士们。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一场血战,他们所将要面对的敌人是何等的强大,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战士们又将付出什么样的牺牲啊!
“嘟……”
在汽笛的长鸣声中,十几列满载着军人的战士们出征了,在后方又有十余列军列驶来,部队的出征是漫长,而此时在新五师、新六师的官兵后面,是一队一队更加威严、潮水一般静默涌过的战车兵,与普通的部队不同,他们的战车已经装车,这些穿着黑色装甲兵制服的战车兵,曾经在战场一次又一次扮演着中流砥柱的角色,可以说是战功赫赫。
此时,当这些战车兵出现人们的视线中的时候,原本一直压抑着内心情感的人群立即激动喧闹了起来。
“战车一团!大英雄!”
“战车三团的兄弟,好好地打老毛子!……”
两个姑娘冲破卫兵的警戒线,给两名普通的战车兵,佩带上了姑娘连夜编织的绒线花,更多的则是一个个慰问袋不住的朝着战车兵的身上抛去,慰问袋里既装着香烟,又有人们在寺院里祈来的平安符。
在人们的注视中,战车兵踏上了列车。在闷罐车后方的平板列车上,停放着一辆辆战车,这些刚刚接受检阅的战车,将随这些战士们一同前往北方,去悍卫这个国家的尊严。
终于,当最后一批官兵即将上车的时候,在最后的时刻,人们一个老先生,颤巍巍的身躯也灵活地穿过卫兵的警戒线,把有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字样的锦旗,披到了正欲离开的王润波的将军的身上,然后老泪纵横的说道。
“将军,值此出征之时,老朽仅以六字相赠……毋辱国!毋辱国!”
简单八字,如雷贯耳的六字,只震得王润波心魂难定,面对老先生颤巍巍的身躯和那满布老泪的脸膛,王润波用沉稳的声音答道。
“请老先生放心,我等必定……誓死战!誓死战!”
六字相赠,六字相回!
国民的嘱托、军人的回应!
在这秋雨中的将世间的一切都点燃了,那燃烧的、沸腾的爱国之情,似乎将要点燃世间的一切,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吼声从车厢里,从站台上的每一个战士的嗓间迸发出来了。
“战死!战死!……”
在列车的轰鸣声中,“战死!战死”声犹隐隐而闻,此时聚集着数万民众的车站沸腾了,男女老少都试图冲破卫兵的警戒线,以为这些呼喊着“誓死战”的战士们送行。而目睹着战友开赴战场的卫兵们则是的脸上热泪纵横,但仍然不肯放行,苦苦地劝说着人群,阻挡着热情的民众的。
在卫兵的阻拦中,列车驶离了月台,出征的军人们离了,只留下隐隐的,在北平的上空依还回荡着的“战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