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透过海岸那薄雾,船上的人们终于看到了中国那久违的轮廓,但是船上的人们然后没有一个人欢呼,尽管回家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可现在,不知是近乡情怯,亦或是其它的原因,看着祖国的海岸,人们站在甲板上,耐心而又漠然的等了一个小时,随着轮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船上的这些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在码头上,他们看到了中国的国旗,这让他们意识到,现在,满洲国已经成为了过去,而现在东北就是东北,不再是他们出征时的那个满洲国了。
这时有一个人说道。
“你们说,咱们回去了,大家伙会怎么看咱们!”
不经意的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羞愧之色,他们是汉奸……不论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们都曾有一个身份——满洲国、军。与此同时,人们甚至开始后悔了,其实,留在南洋也不错,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常隆基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要是不下船的话,能不能回南洋呢?他的心里没有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和身边的不少兄弟一直在争取着回国,直到半个月前,他们的要求终于得到了南洋共和国的回复,同意他们回国。
“哎!”
在常隆基的嗓间发出一声长叹的时候,船靠岸了,舷梯放下,提着行李的人们纷纷开始下船,在登岸后,他们并没有直接朝着出港通道走去,而是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指引下,走向另一个通道,在那个通道里,士兵检查他们是否带有武器或其它违禁品,当看到常隆基的包中搜出几十块手表的时候,那些检查行李的士兵无不是大笑起来,但其它人却都很羡慕,这些手表是常隆基在南洋得到的“回报”,一共四十三块手表。大都是他用吃的从英国战俘那里换来的。
在人们的羡慕的眼神中,一名下士命令所有人都排成一队,解开衣服,让护士喷洒药物,只有一个当官的表示反对。
“我是军官,我不能和这些士兵站在同一个队列里!”
“狗屁!”
那个下士骂了一句,然后大声嚷道。
“特么的,整个就是一伪军,还扯个屁军官!要不是上头有命令,爷这就把你拉出去毙了!”
下士骂骂咧咧的把他的肩章撕下来,扔进一旁装满肩章以及勋章的垃圾桶里,而常隆基看到那个上尉看到自己的肩章被扔到垃圾桶中时,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是因为羞愧,还是?
这是一个复员军人管理局的官员告诉他们,要把真实姓名告诉接待他们的军官,否则他们得不到遣返证,而他们得把这个证交给家乡的复员军人办公室。
“如果你们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那个官员说道。
“政府就不会惩罚你们,但如果不老实回答,你们就无法得到工作!”
和其它人一样,常隆基如实的回答了问题,问题很简单,实际上在回国前,他曾被询问过更多的问题,终于在回答完那些问题后,他得到了遣返证、一张回家的免费车票以及20元东四省流通券,之后,那个上尉告诉了们。
“你们现在被遣返回,不会受到惩罚,也不会进监狱,你们可以回家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长松了一口气,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们现在成了老百姓,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谁也没动,直到那个军官发出“解散”的口令后,他们在那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迷惑不解的互相望着,等待着命令,但那个上尉却已经离开了,再也没有人命令他们了,在过去的几年间,他们早就适应了命令,而现在,却没有任何命令。人们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他们习惯于服从命令,他们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走吧!”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然后人们开始朝着出口走去,那些荷枪实弹的国、军并没有阻拦他们,
拖着沉重的背包,常隆基径直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以后该怎么办呢?
回家种田?
家里还有他的田吗?常隆基不知道,可心里头却没有谱,谁让爹死的早,娘又改嫁了呢?听说,东北光复后,政府对土地早就实施了登计,村长会把他的名字登计上吗?
列车的车厢里挤满了被遣返回国的人们,看着那一张张麻木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脸庞,常隆基默默的看着窗外,他现在甚至有些害怕回家,如果回家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伪军,是汉奸。
当年他们都不是心甘情愿当的兵,都是被抓去的,可在老百姓看来,他们还是伪军,就像在码头上,无论是国、军还是码头工人,在看着他们的时候,脸上全是轻蔑和瞧不起的样子。
没枪毙就已经不错了……
是的,没枪毙就已经不错了,在南洋的时候,听说东北的军事法庭上,有几万汉奸被枪毙了,他们能保住命就已经不错了。
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大家伙不断的下火车,到最后在所有人都下了车的时候,常隆基依然还是没有下车,他坐着火车继续向北走着,东北,在他的记忆中只是家,可这个家里却已经没有亲人了,爹娘都走了,就连姥姥也走了,至于姑姑家……换句话来说,即便是回到了家,还有什么呢?
也许,应该留在南洋,想到一路上兄弟们说的话,是啊,留在南洋,当两年兵退伍了,再娶个媳妇,安安稳稳的在那里过日子也不错啊!
可对于习惯了东北的冰天雪地的常隆基来说,他却无法适应南洋的天气,可这里还有自己的家吗?直到两天后,当火车到点终点站哈尔滨的时候,他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下车,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会继续向前走。
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里,常隆基置身人群茫然的朝前走着,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在出了火车站的时候,他看到在站外的靠墙的地方坐着一些人,他们坐在地上,抱着胳膊,伸出帽子要在那里乞讨,他们大都是残废,他们都是正值壮年,只看到他们,常隆基便知道,他们也许和他一样,都曾当过伪军,只不过他们丢掉了腿或者胳膊。
提着行李的常隆基来到一个无腿的人跟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钱,丢到那个人的帽子里。
那人先是一愣,他先看到的是常隆基的脚,然后抬起头看着常隆基突然笑了起来。
“嗨,刚回来?从那回来的?欢迎你回家!”
对方看出常隆基是刚回国的“伪军”,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他脚上的昭5式军靴,也只有他们能体谅他的难处。
“嗯,从南洋,”
常隆基沿着墙角坐了下来,然后和这个伤兵聊了起来,知道他的双腿是在西伯利亚剿匪的时候冻掉的,也知道了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乞讨,除去要饭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我说,兄弟别呆了这了……”
吸着烟李老成看着火车站上来来往往的人说道。
“在东北,没有咱爷们喘气的地方,搁谁眼里头,咱都是汉奸,都是狗腿子,老百姓可不管你是不是被抓的壮丁,依我看,兄弟,趁着手里头的遣返票还有用,直接直的,去北边!”
“去北边?”
他的建议让常隆基一愣,去北边干啥?
“对!”
狠狠的吸口烟,李老成指着北方说道。
“那地方现在是咱的地盘,那地方,不问你过去干啥,到了那什么都有,要工,有工,要钱有钱,就连女人都一大把,就差咱中国人!兄弟,听我的准没错!”
“到北边……”
在常隆基犹豫着的功夫,就听着身边伤兵对他说道。
“兄弟,别想了,要是我的不是个残废,我也去那,在这……”
伤兵没声了,他的神情显得极为复杂,而常隆基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在这地方,到处都是别人的冷眼,那眼神,他也碰到过,尽管在回国的时候,他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可脚上的那双鞋……
这会,他都想把鞋给丢掉,可丢了鞋又还能穿什么呢?
“大哥,谢谢你……”
道着谢,站起身常隆基就想从口袋里掏钱,可他却拒绝了。
“穷家富路,兄弟,你也不容易,留着钱吧,我一个残废,要点饭吃就成了!”
又一次,常隆基踏上了火车,这一班火车是朝着西伯利亚开去的,在坐在火车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年前当初的时候,他不也差点乘着这火车去了西伯利亚,那里到底是啥样子?对于西伯利亚,常隆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应该和东北差不多吧!”
在心里这么嘀咕着,常隆基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辽阔的大草原,神情显得有些呆滞,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