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昏昏沉沉了数日。这一日,沈离终于悠悠醒转,过了半晌,方才瞧清了正在给她喂汤药的那人,不由低声唤道:珠儿,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蕊珠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侍候了她十多天,如今见她终于醒转,还开口认出了自己,不禁悲喜交加,哽咽道:“沈姐姐,你总算醒了,我,我,…我可担心死了,呜呜!”
沈离想握一握她手,以示安慰,却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勉力一笑,低低地道:“好妹妹,别哭了。我不过是病了一场,过几天,也就好了。”一句话说完,便觉有些气短,倦怠难言,蕊珠渐渐止住泪,想起一事,说道:“沈姐姐,啊,不,现下要叫姐姐沈才人了,奴婢刚才一时情急,又喊你沈姐姐了。”
沈离一听沈才人三个字,心中一惊,倦意全消,睁开眼道:“你说什么,你刚刚喊我什么。”
“奴婢喊您才人啊!十多天前,姐姐已经被皇上下旨封为才人了……。”
蕊珠又说了些什么,沈离全无所觉。“才人,皇上封她做才人,如今,她已是皇帝的二十七世妇之一,终此一生,她都是皇帝的女人,出宫,是再也不可能了,永永远远的不可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与刘贵妃赌气,还是,难道,难道他……”沈离不敢再想,只觉头重如斗,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蕊珠服侍她梳洗过后,端来一碗清粥,她却示意放在一边,细细问了蕊珠半日,方才明白原来是蕊珠是偷听了刘贵妃宫中宫女的闲谈,知自已有难,想方设法跟皇上身边的公公求救,至于自已究竟是如何获救的,她却不知,她只说当天晚上她就被命去侍候新晋封的一位才人,等她到了倚梅阁,看到病榻上的人儿,才明白,原来新封的才人就是她悬了半日心的沈离。
沈离听蕊珠说完,也不言语,只是呆呆出神。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她被封为才人的消息了吧,到头来,终究还是如了他的所愿,不知他心里是欢喜多些还是也如她一般苦涩难言,是不是心中也会有一丝悔意。做了皇上的才人,不管今后得不得宠,此生都是再也和他无缘的了,除非,但她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情愿,即使当日答允了他,却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做他要她做的事。他怎么能够,她又怎么能够,他可以提的出,但她却始终做不到。此后,深宫似海,到底要她何以为继,何去何从,沈离越想越觉得心中悲苦,生无可恋,想要就此不饮不食,就此撒手而去,不用再理会这世上一切不如意之事,却听蕊珠唤道:“才人姐姐,快些趁热把这碗粥喝了吧,这粥可是我亲手煮的,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沈离瞧着蕊珠脸上着急担心的神气,心中一酸,她还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子,一向只知道贪玩怕挨打,如今却是她冒死向人求救,救了她一命,如果自已就这样去了,那蕊珠今后又该如何,她冒死救了自己,刘贵妃势必不会放过她,如果自已再,那她恐怕……沈离一念及此,再看看一旁正将粥搅匀的蕊珠,一脸专注的神情,心中暗道:“蕊珠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就此不管不顾,撇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后宫中任人欺凌,罢了,罢了,能熬过一天是一天吧。”也不再说什么,任由蕊珠端了粥碗,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
蕊珠瞧她眉目间郁郁不乐,又道:“才人姐姐,一定是皇上救了你的。皇上不但命御医来给您诊病,还命我来侍候你,还说咱们住的这倚梅阁太过偏远,派了一位厨娘,每月按才人姐姐的俸禄拨给柴粮,令咱们自行在倚梅阁中自炊自食,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皇上既然会救您,又封了您做了才人,还派御医每日前来诊病,却为什么从来也没来看过您。”蕊珠说完,突然醒悟这样的话如何能当着才人的面说,惴惴不安地瞧沈离的神色,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沈离问道:“他当真一次也没来过吗?”
蕊珠心中更是惊惶,只得应道:“是,现下还没有,不过,也许,皇上忙,过几日就会来了。”
哪知沈离却道:“他若是一辈子都不来就好了。”
沈离这一病就是二个月,而这二个月之中,皇帝一次也没来过。
沈离一待身子略好了些,能够下床走动,便带了蕊珠前往永宁宫去参拜六宫之主张皇后。因为病体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并不敢进到皇后和一众前来请安的妃嫔正在饮茶叙话的暖阁之中,只在门外面向皇后行了跪拜之礼。皇后略打量了她一番,温言说道:“沈才人快快请起,你的病尚未痊愈,就到我这边请安,这如何使得,倘使再受了风寒,加重了病情,如何是好。”顿了一顿,又道:“这天是一日冷过一日,妹妹身子这么单薄,所住的倚梅殿又甚是偏辟,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请安,也实在不易,我看以后,如无本宫宣召,妹妹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好生在倚梅阁中养好身子要紧。”
沈离虽已想过今日前来永宁宫请安,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故。却没料到皇后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略怔了怔,急忙重行跪下叩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皇后又温言叮嘱了几句要她保重身体,便命她回去歇息了。沈离方一消失在宫门外,暖阁中便有一位衣饰华贵的宫装丽人说道:“皇后娘娘果然是菩萨心肠,对沈才人真是照顾有加啊!”
皇后瞧了刘贵妃一眼,不急不慢的饮了口茶才道:“贵妃妹妹,有这份菩萨心肠的人可不是我,我可担不起这个虚名,免了沈才人的请安,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皇上的意思。”皇后说到这里,拿起一块杏黄酥,轻咬了一口,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刘贵妃那一张气得有些煞白的粉面。这才又说道:“不过,皇上这么吩咐,心疼的可不是沈才人。昨个儿皇上跟我说的时候只说今后就免了沈才人的请安,免得她在这里碍眼,有人见着了她,心里不舒服。刘妹妹,你倒说说看,这皇上心里头到底是在偏疼谁多一些?”
这一席话,只说得刘贵妃一张脸儿早转成绯红,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还没到晚膳时辰,合宫上下便都知道了皇上对刘贵妃的一片爱重情深,倚梅阁虽然极是偏僻,这消息却居然早早就传了过来。
沈离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若蕊珠般气恼,只是淡淡一笑,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盯着那一页看了良久,只是在想:“他这么做,这么说,到底他心中是何思量?”
又静候了两个多月,皇帝一次也没有召幸沈离。在后宫妃嫔的眼中,她只不过是皇帝和刘贵妃之间闲来无事赌气戏耍的一粒棋子,用过了便弃置一旁,任其自生自灭。蕊珠初时甚是愤愤不平,但是最该伤心难过气恼的那个人,沈才人,却是若无其事般,每日里写字作画,全然没有半分悲戚,倒是怡然自得,悠闲的紧。蕊珠若说些替她抱屈的话,她既不止住不让她说,也不回她,仍旧只是看她的书,写她的字,待蕊珠说的口干舌燥,她才温言道:“说了这么多,喝口茶歇歇吧。”被蕊珠问的紧了,才说一句,“不得宠也有不得宠的好处,清清静静。如今你我二人在一处,也不用再干那些粗使活儿,每日里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如此反复几次,蕊珠方道她天性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