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微赶紧跑到后厨去,匆忙做了些吃食装好,拿着食盒疾步往正院去了,生怕迟则有变。
现在时辰尚早,卢主事昨夜听闻宰相遇刺后心惊不已,思绪纷乱,吩咐下人们不许打扰,所以此刻正院里没有人候着。
到了卢主事厢房门口,颜微扣了扣门, “ 大人,安儿给您送了些朝食来,您用了好去早朝。”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卢主事环顾了眼门外,让颜微进来,阖上了门。
颜微放下食盒,跪地对卢主事道: “ 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安儿无以为报。”
卢主事见状忙要扶起颜微,“ 你…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再说。”
颜微仍不起身,接着说: “ 昨夜宰相遇刺,郑大人应诏入宫,想是现在也还未归府罢。近些年京中风云诡谲,此事还不知牵连多少人。若是祸及郑大人,以安儿的身份恐会连累卢府。”
卢主事明白她的意思,刚想说话,颜微先一步开口: “ 卢氏一族主司历代朝中祭祀礼乐,更不曾有结党之举,老爷只需以不变便可应万变。至于郑大人,他官海浮沉数十年,您大可不必担心。”
卢主事心中百味杂陈,他知道安儿是怕自己一时着急乱了分寸,万一贸然进宫说了什么引人生疑的话,只怕郑卢两府都要遭殃,所以特地前来叮嘱自己。
他扶起颜微,对她道: “ 安儿,你入府那日我曾说过会护你周全,决不食言。”
颜微冲卢主事福了身退下了。
看着颜微离去的背影,卢主事转头看看食盒下压着的已拆开的信封,心中暗道, “ 果真是父女心意相通,连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
早朝
诸多朝中重臣一脸疲惫,好像是一夜未眠,从承天门到含元殿,大家皆议论纷纷。卢主事一路听来,大约了解了事情始末。
昨夜宫宴结束,午相乘马归府。
宰相府位于靖安坊,坊内皆是高门大族。盛夏时贵人们惧热,所以府邸附近种了不少树,连带着坊中街道旁也种上了树,这种树高大,而且枝叶繁茂。
当晚午相行至靖安坊内,忽有冷箭从路旁树上射下,先是射灭了马前两侧护卫的灯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护卫一时适应不及。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有个黑衣蒙面的刺客从树上跳下,对着马背上之人一顿乱砍。
护卫掏出刀想要抵抗贼人,身后的马儿却受了惊,一脚踢在其中一个护卫身上,而后驮着宰相“ 哒哒哒”地疾驰而去,另一个护卫立刻跟着马匹追了上去。
四周府院中有人听到声响,提着灯笼前来查看,这一看不禁大骇,午相的头滚落在地上,周围全是斑斑血迹。
另一边,那马儿不知为何一路奔至大明宫正门,禁军拦都拦不住。殿外闹出的声响过大,都惊动了殿内的兴宗。
兴宗闻声询问,左右内侍皆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唤人准备步辇亲自前去查看。
等到了皇城正门口,只见一匹白马驮着一具无头尸立在城门下,白色马鬃上鲜血淋漓,那具尸身上的官服刀痕纵横,浸着血水,几乎看不出样子。
兴宗惊得连连后退数步,怒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夜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南北衙禁军统领便全被传入了宫。
朝中上下皆在议论,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凶悍,敢在京中取宰相项上人头,还让马驮着尸身当众使圣人难堪,实在是居心叵测。
含元殿
诸臣列位于殿中,尹杉翼亦在其中。
他敛息凝神,位于百官首列,昨晚他也一样,整夜未眠。
昨日在宫宴上,圣人大悦,当即赐他胜业坊宅院一座,另赏赐仆庶随从百人,珍宝无数,这等殊荣,让在场的大臣无不艳羡。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有传言说杀害午相的刺客是岭南道节度使派来的,趁尹杉翼归京之时下手,其意昭然若揭。
尹杉翼还在南疆抵御南诏之时,岭南道使曾数次宴请他,其实席间谈论并无越矩的言论,只是说些感激尹将军保南疆一方百姓平安之辞。可京中这些人生性多疑,哪里会信。早有风言风语传进圣人耳中,说那些节度煽动他一同策反。
于是他归京便是最好的表态,圣人本是龙颜大悦,认为尹氏一族到底是心向朝廷的,可出了这么一档事,那岭南道节度使不仅要给圣人一个下马威,更是要离间尹氏与朝廷。
思及这些,尹杉翼不由捏了捏眉心。
百官正窃窃私语,忽听一内侍尖声高呼, “ 圣人至”,众臣们纷纷止言颌首。
兴宗步履有些缓慢,行至高座之上,道: “ 说说罢,什么结果。”
大理寺少卿先一步出列, “ 启圣人,据昨夜两位幸存护卫供词,那刺客身量略矮,出刀极快,未伤及他人,想来定是早有谋划,专为刺杀午相而来。事发后,臣即带人前往午相遇刺之地进行勘查,发现了一个香囊。”
兴宗抬眼示意他接着说。
“ 那囊中之物经人查验,发现是巴戟天。” 大理寺少卿说完向兴宗躬身俯首。
兴宗问道: “ 这巴戟天有何异之处?”
他顿时有些支支吾吾, “ 这…这巴戟天乃是产自两广地区的草药,当地人常将这种草药制成香囊,可祛湿避寒。”
众朝臣皆是一悚,两广正是在岭南道地界内,杀人后脱身,却遗了香囊,想来这香囊也是故意遗留在现场,至于用意,必然是来给朝廷示威的。兴宗如何能不明白这个其中深意,他面色铁青,慢慢攥紧了拳。
尹杉翼料到今日会有此一劫,心里不禁嗤笑,“ 两广地区,哼…直接说是岭南道派来的不更好。”
兴宗脸色阴沉的可怕,看向尹杉翼, “ 尹卿,你如何看这事?”
听见圣人发话,诸朝臣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这可该如何作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尹杉翼抱拳出列, “ 启圣人,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道节度使目无王法,当街杀害宰相,如此狼子野心之举,置百姓于何地,置圣人于何地,置我大唐于何地!请圣人颁诏,臣即刻出征讨伐那不仁不义之辈,定摘其项上人头交与圣人,以正朝纲!”
尹杉翼字字珠玑,神态间颇具悲愤之意,看得兴宗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家都没想到他竟一句为自己开脱的话都没有,可这一番赤血丹心之言又足以证明了他的清白。
一侧的仇公公给兴宗使了使眼色,兴宗正色道: “ 尹卿此言令朕心甚慰,大唐有卿实为幸事,但卿昨日才班师回京,今日又要出征,朕于心何忍,此事先交由中书令再行定夺。”
尹杉翼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辞迅速传遍长安城,人人皆道尹氏一门忠心耿耿,有尹将军在,可保大唐一世安稳。
但大明宫内仍是阴云笼罩。
内侍官鱼儿前来给仇公公传话,“ 义父,如今朝野上下不少人称尹将军后生可畏,将来必大有作为,连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京中有个忠肝义胆的尹将军。”
此时烛光昏暗,照得仇公公如同鬼魅, “ 此人若不为已所用,日后必成大患。”
鱼儿凑近些听他吩咐, “ 若能拢来自是手中的一把利器,若不能…” 只见仇公公将手刃放在脖颈处,做了个“杀” 的动作。
二人相看一眼,鱼儿道了声 “ 遵命” ,躬身退下。
殿门关上时带起了一阵风,烛火在风中摇曳几下,忽地灭了,殿内随即又陷入了无际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