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伊人楼内早早掌上了灯,堂内此时早已是人满为患,不为别的就为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犹记得上次深雪一举夺得头筹名冠四方,这次不知又会带给人怎样的惊喜,众人期待着。
而说那上次的头筹此时却独自挑了一僻静处与风一横把酒畅谈。
夜未央,这偏院一隅少了闲人的跫音,更显景静幽清。走廊五步一灯,处处点照,倒不曾叫这暗寂侵扰了半分。鹅卵小道泛着光,一直幽曲延绵到悬着珠帘的石亭。
水流轻响,她已斟满了酒,却是先递给了对面男子。
“你说她会得个第几?”
夜色下他润过酒水的唇清泽微微,绝艳迷离,女子轻轻柔柔的话带着媚惑,他但笑不语。
见此景,深雪微挑高了一只眉,一抹笑悄然绽放在唇边,“别人参赛只为夺个名头,播个声名,哪像她偏生只冲着那三百金。”
她的眼弯成了月牙,眉角紫色水流状花钿更添妖娆。她侧头,“看我作甚?”
“堂内人可不少是冲着你而来。”
他眉眼不抬,少有的揶揄,而她却颇为幽怨的睥了他一眼,随随拂过衣袖,“那又怎样?本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吃穿更是不愁,区区三百金,也就那傻姑娘执着成那样。”
“你不是挺欣赏她那傻劲?”
言毕,深雪本还自若的神色微微一僵,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却也只是一瞬便又是魅惑众生的样子,娇笑一声,“好歹前后折了我不少力,怎么的也该给我夺个第一。”这次比赛,她没有参加,至于以后的,也不会再参加,经历么,有过一次第一也就够了。
男子不动声色饮酒,似是全然不在意女子所说之话。
视着院内斗雪红,深雪忽的起了玩心,状似不经意道:“若阿不真得了头筹,你就不怕那小妮子自顾拿钱拍拍屁股走人?”
“她若要走,便走如何?”
深雪眯了眼,显然不信,“我怎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说着,还真凑起鼻子探头嗅起来,“啊,原来在这儿呢!”
她状似惊喜一叫,果见男子意味不明回瞟她一眼,倒也不甚在意。
轻叩桌面,语言虽轻却带着笃定的洞悉,凉凉一勾唇,“雏鸟离巢,若学不会飞,必死无疑。她没你想象的那般笨。”
诚如她自己知道的,现在的她太过弱小,也习惯了众人的帮助照顾。这般时刻,纵使有心,也是无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他眼睑一敛,一抹暗邃划过,缓缓将酒饮尽。
深雪起身连连退了数步,如斯媚眼此时却紧紧盯着男子,“老狐狸!”
•
伊人楼大堂,此时亮堂一片,其热闹程度竟丝毫不亚于当日深雪倾城一舞的盛况。宾客满座,脸上皆是兴奋之色,随着一片叫好声落下,又是一名佳丽揖了个万福盈盈退下。
正中舞台前,围满了攒动的人头,难掩澎湃激情。
接踵摩肩的人堆里,平安禧欢早早的挤在前头候着,后面不断有人推挤着涌动,禧欢只是抱紧了怀中裹着锦罩的物品不让后面的人挤上前去。
“哎哎哎,快帮我瞅瞅阿不什么时候出场,我都快被挤扁了。”
禧欢皱着脸摆苦瓜状,再挤,再挤小爷就用内力震死他们!
“你倒是快一点啊!”
“别吵正看着呢!”平安头也不抬的瞅着刚刚不知从谁那里顺手抢来的红艳艳节目单,一排名字与节目往下,末了,他缓缓抬头,用极其无辜的眼神望着禧欢,眨眨眼,“最后一个。”
“……”
•
后台,裹了一身斗篷的女子探头探脑的瞄着前台的热况,这其中有些人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眼巡视着,瞄到了为首的难兄难弟,合掌作祈祷状,兄弟撑住啊,这回成了回头就请你们吃饭。
回了候场的小屋,里面还聚着一群姑娘,环肥燕瘦,浓妆淡抹,也算是各有风采了,阿不拢了斗篷将自己盖的严实,独自坐在一角。
“哎,你们听说了没,这次深雪没有参赛。”
某人的耳朵因那二字竖起了些许,而别人显然也是对深雪的大名如雷贯耳,纷纷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孔雀似的女子得意的一扬下巴,阿不瘪瘪嘴,她仇富~
“真的么!那这次我们可就有希望了。”
“这次头筹,我势在必得。”
“……”后面什么唧唧咋咋的阿不已然听不进去了,深雪不参赛她早就知道,只是听那群人说了之后她现在倒是升了另一种担心。
手抚着待会要和自己上台的伙伴,还被一层白布遮着,屋外,喝彩声似乎更热烈了。
正堂,风一横和深雪在二楼看台上坐下时,下面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了。
众人从一开始的热切到现在的意兴阑珊,说是才艺表演,无非也逃不过琴棋书画舞,只是冲着佳人姿容,下面喊号的人渐渐呈现出多极分化之势。
这里大部分人是冲着深雪而来,见深雪迟迟不出,都以为她是最后亮相,所以那倒数第二个表演者就是在人群中渐渐呼声高涨的“深雪深雪”声下怆然跑下台了。
“深雪深雪深雪……”
已然到了最后一场,台下人已经亟不可待的高呼着,阿不拢了斗篷遮的自己只剩一双眼睛,心里却想着到时上场时被他们发现不是深雪会不会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然后她很悲哀的发现这个可能性很大……
“怎的还不开始,她该不是怯了吧?”
话虽如此说,女子的眼已经不自觉飘向台下人群。
“为了那三百金,她也会迎头而上。”
他扯唇,女子收了视线望向他,见他从容依旧,遂也收了心安然坐定。
就在这间刻,偌大堂内灯光骤然皆熄,黑乎乎底下开始一瞬的寂静,然后就是不安的噪杂。
黑暗中,一股从未听过的音色开始散播开来,低沉浑厚,似乎警醒了躁动中的人群,底下渐渐安静,甚至萌生了某种期待。果然,那特殊乐声一变,除去雄厚,变得丰满。行云流水,音色优雅,而乐调似乎带了某种温柔雅适,悠悠扬扬的飘进了人们心间。
黑暗中,人群完全安静下来,可乐声却在此刻又是一变,转为淡淡的婉转忧伤,情绪已经渐渐被带起的人静静听着,都仿佛沉醉了般,那随乐声起的女音就那样突兀又自然的融入,低沉,暗哑,沧桑而旷缈——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
时而宁静时而疯狂。”
暗寂中隐隐有了轻响,但很快安静,窒默无声。
“现实就像一把枷锁,
把我捆住无法挣脱。”
沉寂黑暗倏地一道光打在舞台正中,人眼一瞬不适。乐声还在继续——
“这谜样的生活锋利如刀,
一次次将我重伤。”
这一刻,所有人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舞台上那庞然大物,三角支架,通身莹白,而坐与旁边的一袭黑色斗篷披裹的女子,唯露指尖在黑白相间的键上翩飞,众人恍然,刚刚的美妙音色就是从这巨型物中发出的?!
“天呐,是琵阿娜,她居然会弹琵阿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