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季炎炎,时辰虽还早,日头已烈。
破庙里的人早已起身劳作,一日日赶工,这所谓浪者的家终于一点一滴展现在众人面前,每个人心里都怀着期待。
花婶已经在新砌的厨房里开始忙着晨计,依旧是露天的饭桌,上面已经摆好了早点。只是待众人坐到饭桌上时才发现,有一个位子依旧空着。
“阿不这几天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你们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花婶皱眉,昨晚见她回来时一脸倦容她也没好问,本想今个儿寻个机会问的怎料知又没人影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视线统一投在了埋头奋战的男子身上。
笑三生猛地觉得身上有了太多了灼热感,吞咽了一下,实在是熬不住起身,“我出去找她。”又顺了一个馒头,他起身。
“吱吱!”
看着那一人一鼠结伴离去,刘哥收回视线,略有忧虑,“阿不她该不是……”
“所以刘哥,我们也不能让她失望。”
看着花婶头也不抬的镇定吃饭,刘哥的面上转为坚定,“大伙儿赶紧的,吃完抓紧干活!”
“好!”
……
镇上的茶寮饭馆早早的开了,大清早聚集了不少吃早点的人,三五成群的,谈着闲话——
“哎哎哎,你们看见了没,那个女人又跑到酒鬼崔那里了。”
“她还在啊,这都三天了!”同桌的一啜着茶的人惊疑不已,“你们说她天天守在酒鬼崔门口干什么啊?”
“该不是那酒鬼姘头吧?”
人群里爆出一阵哄笑。
“不过我前阵子还看见那女的街头巷尾的到处打听哪里有教书先生呢?”
“教书?就那酒鬼?!”有人惊叫起来,语气变得尖锐且不可置信,“那酒鬼整体泡在酒缸的能数清手指有几根就不错了还教书?”
“哈哈——”人们面上带笑,神情皆是鄙夷之意。
另一桌,男子摸着松鼠的头,“你说他们说的是你家主人么?”见吱吱挠着鼓鼓的肚皮并不搭理,他也不在意自顾点着头道,“看来你觉得是她了,毕竟只有你家主人能把丢脸做到极致。”
笑三生一派正经的自言自语没有持续多久,大伙的情绪正被那个八卦撩的高涨,忽听见门口处有人大吼着跑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快去看呐,出大事了,那女人把酒鬼崔的家给砸咯,惊动官府了都!”
“真的?!”
“比珍珠还真,就在县衙里对峙着呢!”
“走着,看热闹去!”
继那晚漱涟王三皇子柳相同时驾临慕雪镇后,镇上安静了好一会,这大清早的消息不可为不劲爆。人们脸上难掩兴趣,偌大的茶馆,人声哄哄的便涌了个没影。
只有笑三生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他神情凝重,刚刚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眼中渐渐闪现痛苦,终是挫败的趴在桌上哀嚎不已,“真的,我不想认识她……”
吱吱这时倒是及时且难得的发挥了人道主义关怀,用爪子拍拍他的头,颇有安慰之意。
话说那头,县衙的栅栏外已经挤满的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对场上那对峙的二人有着浓烈的好奇与打量。
其中呈大字躺在县衙大堂上的满面浓密杂乱须发的邋遢鬼便是人们口中说的酒鬼崔,看情况明显是醉得不轻,也不晓得哪来的神智将身边站着的女子告上了大堂。
再说那女子吧,瞪着眼溜溜的打量着大堂,竟是、新奇?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阿不此时的想法,现在她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般,传说中的地方真正被自己踩在脚下,除去此刻她是被告的身份,她觉得还是可以当一次难忘经历的。
打量没多久,果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威——武——”,伴随着木杖敲击渐渐随着声音低迷下去,阿不瞪大了眼看着一身交领曲裾出来的知府大人,不是印象中的衣冠禽兽的官服,一袭深衣,纹着简单的菱纹,正正方方的国字脸,眉宇严厉,倒是与她想象的颇有些出入。
待他和师爷坐定,惊堂木一下,全场俱静。
“堂下击鼓者何人。”
“大人,正是崔嵘。”
那知府恩了一声,眸一转,眼便定在了还四仰八叉躺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身上,眉头一皱。
又是一声惊堂木下,阿不便听着那大人一声“先将崔嵘杖责一十”的命令下来了。
“等等,”阿不急急开口,“大人,这是为何?”
“本朝律例,凡击鼓鸣冤者必先杖责一十方可陈情,你出口阻拦,莫不是要和他一块受罚?”
果然,阿不缩着脑袋摇摇头,这才恍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目的就是先给百姓们一个下马威,避免陈情出现夸大虚假成分。
大堂外的声声仗击本还听得她一颤颤的,可两三杖后传出的声声“痛快”让堂内外的人皆是一惊,该不是打傻了,被打还叫舒服?
十杖之后,那蓬头垢面的人倒是自己颤巍巍的坚持走进来了,看来酒也醒了大半。
阿不有些心虚的避着他的视线,虽然被须发挡着看不清他是何神色,直觉的,她觉得他此时应该恨不得将自己抽皮拔骨了。
大概实在熬不住那人的盯视,阿不半尴不尬的硬是扯了一个笑,可谁知那人哼的一甩袖,阿不嘴边的笑便僵硬在那里。
“堂下二人,见到知府大人为何不跪!”
“大人容禀,我乃本朝漱涟王特派使者,”说着手往怀里一揣拿出个物件义正言辞道:“此乃漱涟王亲赠玉环,见玉环者如见漱涟王,大人,我实在跪不得。”
场外哗然,那高举玉环高呼的女子竟有这等显赫的身份?!片刻的静谧后堂外的百姓沸腾了。
闻言,知府严肃的脸有一瞬的惊愕,见女子朝自己走近,将玉环停在自己面前,那隐现着无聂的二字赫拉拉闯进他的眼,怎么可能造的了假!
眼前这女子,竟跟漱涟王有此渊源?
“大人,今日可否卖个面子,就让我们站着审如何?”
“这……”
知府犹豫的盯着笑眯眯凑近打着商量的女子,顺着她手指的视线,崔嵘正思索着看向这里,只是嘴角那一抹弧度颇有嘲讽之意。
想他当官清廉,断案无数,何时被这等刁民蔑视过,漱涟王的面子他不得不卖,可眼见官誉受损怎能不怒,当即喝道:“崔嵘,你竟敢蔑视本官!”
可那人竟也不知死活的幽幽答了句“不敢。”只是意味多半不明。随即又继续道:“大人,草民不告了。”
知府一听,更是愠怒,大掌猛地一拍桌面,“大胆刁民,这府衙岂是玩闹之地!”
“我也没想着我告的人竟是如此大人物。”他杂乱的须发下,视线若有似无的掠过阿不,一声冷笑下,“大人,你说草民还告的起么?”
“崔嵘,本官念你读过几本圣贤书以为你多少懂得为人之道,你可知今日言论按照本朝律法要担当什么后果!”
“杖责八十是么?只是还劳烦大人到时派两个差大哥将小人抬到水酉馆,兴许还能趁关门前喝上一杯。”说完,他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场外听的人也是一脸惊骇,这酒鬼,喝酒喝疯了吧,竟敢如此顶撞知府大人,完了完了。八十杖下去,小命休矣!
知府早已怒不可遏,手指着堂中无谓的男子气的说不出话,阿不一旁听着,这个把自己告上堂的人言语虽是无赖,却都隐隐含着讽刺。一来二去,心里反而有了几分底,当即呼道:
“大人,草民有罪!”
阿不这一呼,堂内外包括崔嵘皆是一怔,似乎想不到还能变出这一卦。
“你又有什么罪?”知府显然还气得不轻,这原告都不告了她还一个劲搅得什么劲,这漱涟王的人实在是折腾。
“只因近日草民对崔先生一直纠缠不清,崔先生一直闭门不见,无奈之下只好冲进去将崔先生心爱之酒砸了尽数,闹到这里,崔先生实在也是无奈之法,万望大人明察。”
不料到女子还有这番回话,知府略一皱眉,只好先收了怒气,沉声道:“崔嵘,她说的可是属实?”
崔嵘狐疑看向她,她正浅笑着看向这里,答了句“倒也不差七八。”
场外已经议论开了,眼里多有暧昧兴味之意,不过指责阿不不知廉耻的也不在少数,但奇的是那些说阿不败坏门风的都受到了不明生物的袭击。
笑三生眼视着堂内的动静,抚着怀中剔牙漱口的吱吱,喃喃说了句:“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显然,刚刚的骚动并没有影响到他。
“你说你对崔嵘纠缠不清……”知府略一停顿,似乎也觉得一个女子做出此举委实有些不妥,遂问道:“你为何要这般做?”
闻言,女子的脸瞬间转为暗淡,一声摇头长叹,“大人,实不相瞒,草民也是无奈之举啊。”
“哦?你且说来。”
“容草民先问大人一句,大人饱读诗书,以为经纶于人如何?”
“博闻强识,受益终生。”
“那大人可知,书香之气从来缭绕于达官贵人之家?”
“你想说什么?”
“大人,草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请崔先生做寻常家子的教书先生,让每个孩子都有书可念。”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而这块巨石,就是那个看似单薄的女子扔下的。
外面的人听傻了,怔住了,连知府也是难掩吃惊的看向女子。其间,崔嵘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须发下的幽深,没人能懂。
“从来没有寻常家子进学堂的先例。”知府略有疑虑,却被被阿不一语抢先,“却也没有规定不允许啊。”见他犹豫了,她忙道:“而且,这也是咱们漱涟王的意思。”
“漱涟王?!”
“恩恩!”阿不大点着头,神情忽的激动起来,“咱漱涟王说了,如今天下正是动荡之际,朝廷求贤若渴,更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才特地命我寻访民间有才之士,将这星星之火呈以燎原之势。崔先生高风亮节,傲骨铮铮,满腹经纶,实在是为国家培养优秀人才的不二人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