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玲珑手,林书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同司徒逸辞别。司徒逸却要和他一起去岭南。现在宝藏已经没有办法再打开,那么也就没有守候的意义了。他试过许多方法治小师妹的失语,都无能为力,如今只能去岭南杜家试一试。小师妹曾经去过,并没有找到解药。
林书想着有伴也是好事,小师妹也实在可怜,因此一起上路。如此一来一回已经过去一个月,南方温暖,兰花已经开了。
阮中琴怀孕四个月,杜南风料理杜家的生意,郑寻听说玲珑手的意外也痛心了一阵。
林书将小师妹的情况告诉阮中琴,想要阮中琴出面求得解药,阮中琴却道:“真的没有解药。”
她便将竹叶青如何要挟自己,杜南风的话一一说了,司徒逸有些失望,还是再三恳求道:“若是将来有什么法子,可一定要告诉我。大恩大德,没齿不忘,还请杜夫人留心。”
阮中琴应下,司徒逸和小师妹便留在岭南。司徒逸同样开医馆,如今没有银子,赠医施药不多时就已入不敷出,后来医馆变成小摊,小摊也没了,司徒逸上山采药,下乡看病,背着个药箱,积德行善的事情也做了不少。林书和小师妹帮着他,阮中琴也暗中接济,常有百姓送他东西,日子也不算太苦。司徒逸医者仁心,在岭南渐渐有了名气。他自己也因为接触的病人多了,医术大有提升。
杜小妹听说此事,心里不服气,道:“我倒要去会会这个华佗在世,仲景托生的名医究竟有多厉害,我们杜家的毒药他也能解么?”
说做就做,杜小妹找到司徒逸,处处刁难,司徒逸因是大夫,况且走南闯北见的人多了,并不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来二去之间,对杜家的毒药反倒更加了解。杜小妹见司徒逸总是和颜悦色,较之哥哥杜南风,则多了一份儒雅,较之穷小子郑寻,又多了一份贵气,较之公子林书,又多了一份凌厉,更别提身边那等俗人了。更重要的是,杜小妹竟难不倒司徒逸,你来我往之间,却喜欢上了司徒逸。爽朗的主动表白道:“司徒逸,我看上你了!”
司徒逸当时正在山上采草药,被她吓得差点从山上摔下来。
“杜小姐你换战术了?今天不下毒了?”
“哪不下毒?是你对我下毒,相思毒,深入骨,再也没有比这更毒的了。你是大夫,可要给我解这毒。”杜小妹一脸娇俏,司徒逸就像看着一个小孩子一般看着她,笑着摇摇头道:“杜小姐,若是如此,那是我的罪过,但我真的解不了这毒,时间可以解。”
“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哪有解不了的毒,你就能解我的毒。”
司徒逸反问道:“那失语丹的毒呢?失语丹的毒可能解?”
杜小妹脱口而出道:“当然可以解啊!”
司徒逸如获至宝一般,欣喜道:“真的吗?”
“这是我们杜家的秘药,当然是真的啊。”杜小妹道。忽而转念想到司徒逸这么开心,是为了那个不能说话的小师妹,心里又像掀了醋坛子一样,问道:“你这么高兴,是为了她么?”
司徒逸沉默不说话了,转过头望着在不远处采药的小师妹,雾气将她淡淡的包裹起来,司徒逸露出安心的笑容道:“是啊,是为了她。”
“为什么?她长得并不算好看,她不过比我早认识你一点。”杜小妹万分不服气,自己从小到大,被人众星捧月般的爱着,怎么在司徒逸这里还不如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
“这不是早晚的问题,我只认小师妹。十年患难与共,我与她早已相知相惜,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司徒逸说着,小师妹正好回头,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杜小妹拂袖而去。
司徒逸告知小师妹失语丹的毒有药可解,小师妹也很高兴,司徒逸立刻下山去找阮中琴,希望她能同杜南风好好说说,求得解药。
阮中琴听说这个消息怔住了,杜南风不是说没有么?
到了晚间,杜南风回房,见阮中琴还没有休息,道:“现在怀着孩子,该早些休息才是。怎么坐到这么晚?”
阮中琴略带微笑的说起失语丹的事情,杜南风正在解衣服的手停了一下,道:“不是说过了,其实已经失传了。”
她听杜南风这样说,心里一阵凉意,道:“起初你对我心有防范,所以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我们相处也有小半年了,我是怎样的人你如何不知。如今我也怀有身孕,为何你还是不肯对我坦诚相待?”
“真的没有,失语丹早些年还有,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失语丹了。复语散同样已经失传了。”
阮中琴冷笑起来,道:“你妹妹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到底,你还是把我当外人。”
杜南风有些烦躁,怎么解释也不行,问道:“你可知竹叶青为何要取这失语丹和复语散?”
“我哪里知?”
杜南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跑江湖的,大多是些不识字的人,更别提妇孺之辈。竹叶青到了这个年纪,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够多,不想每次封口,都用杀人的方式。也算是想给自己积点阴德。失语丹算是不错的选择,不会损害人的喉舌,一切完好就是不能说话。这原是我小姑研制的,只是她早早离开人世,还未来得及写下制法。这失语丹复语散用一次便少一些,因为不是什么夺人性命的毒药,没了也便没了。但杜家顾面子,从不对外说这件事,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呢?”
阮中琴有点相信,但又反问道:“这既然不是夺人性命的毒药,为什么是你们的秘药呢?比起其他毒药,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可知失语丹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杜南风问道。阮中琴不知,杜南风这才道:“失语,虽然是说不能说话,但是更深层次的是,它会让人在不言语中记忆也逐渐消失,从前的事情会慢慢不记得,真正的失语,是慢慢地忘记。”
阮中琴开始为小师妹担心起来,或许因为她不说话,谁都不知道她正在遗忘,遗忘自己的过去,或者她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和师兄的过去。忘记并不会幸福,因为找不到过去。一个人游荡着,不知道过去在哪里,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杜南风继续说道:“最狠的毒药是不能言语,慢慢忘记。世上已经没有失语丹,也没有复语散了。因为不能言语,所以就算你忘记了别人也不知道你已经忘记了,直到你再也认不出这个人,他叫你的名字你回头茫然地望着他,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这样悄无声息的忘记才是最狠的,因为你不会注意到,直到对方已经全忘了。”
“全忘记,要多久?”
杜南风也说不上来,道:“得看这记忆有多深刻,深的可能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浅的只需要片刻。”
他继续道:“竹叶青只是想过用这种方式封口,但是他也并不是非此不可。所以我将你义兄林书带来他事后知道,也没有过多干涉。一是因为不想和我们杜家搞得太难看,二是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打算,并不是说他就不杀人了。”
阮中琴心中疑惑已结,也展颜歇息,但于寝中思及此事,终感心酸。待到白日,同司徒逸说起此事,并嘱咐他莫要宣扬。司徒逸只恐小师妹忘记,对她说起许多小时候,诸如放牛摔倒在池塘,一起抓蝴蝶诸事。小师妹听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眼中空洞无物,尽管她想唤起自己的部分记忆,但是她确实已经不记得这些了。司徒逸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了,说了许多事,小师妹都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一件事。
司徒逸从衣服里,贴着胸口的地方拿出一条红丝带,司徒逸眼中噙着泪,将那丝带放在他手心里,问道:“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及笄那年,给你束发用的丝带。我们约定好再过三年,远离江湖,你不再四处奔走,我们一起过着普通、平凡的日子,做一对小夫妻,生几个孩子。你记不记得?”
小师妹的眼睛不再空洞,她攥紧了那条丝带,眼中也有泪水,捣蒜一样的点头,司徒逸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师妹努力试图想叫一句师兄,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司徒逸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师妹总是发呆,总是对着不同的东西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自己偶尔会笑起来,那是因为她已经慢慢忘记过去,但司徒逸从未注意到。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她为自己不能说话而伤心。
在场的阮中琴、林书郑寻等人没有不动容的,杜小妹也有一些感动,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递给司徒逸,司徒逸问这是何物,杜小妹别过脸道:“这里还有最后一点复语散,趁她还没有完全忘记你,给她用吧!”
杜南风惊道:“你怎么会有?”
“当初小姑做的时候,我因为好奇自己偷偷藏了一点,谁知道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杜小妹鼻头发酸,也没回头看。司徒逸感激的接过簪子,里头果然藏着粉末,众人都在旁照顾,杜小妹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小师妹服下复语散果然能说话了,只听见她脆脆的叫了一句‘师兄’,司徒逸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小师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司徒逸待安置好师妹,走到门边给杜小妹鞠躬道谢,杜小妹微微侧过脸,道:“你要如何谢我?以身相许吗?”
司徒逸愕然愣在那里,杜小妹苦笑了一声,道:“跟你开玩笑的,不谢。”
“姑娘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司徒逸定当以性命报答。”司徒逸拱手道。
杜小妹道:“离开岭南吧,再也不要来岭南了。”
司徒逸以为自己听错了,杜小妹笑道:“我怕我看见你,会克制不住我自己。”
司徒逸没再说话,在那站了一会,终于还是走了。
司徒逸和小师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杜小妹变得沉郁起来,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已是盛夏了。
轩窗外雨打芭蕉,林书待在屋里不出门。郑寻每日挑水,力气增进不少,加上功夫也勤加练习,震月拳越发出神入化。直到任谦突然而至。
任谦收到林书的书信,想来很久未见了,遂到岭南来寻他。岭南风光甚好,任谦也变回从前那乐观积极的模样,虽然不能说话,但随身带着炭头,写字交流也方便。
林书正愁无聊,现在他们几个人可互相作伴。任谦还和从前一样,喜欢随身带着布包,里面都是些他算命做手工之类的玩意,如今多了炭头。有一次杜小妹见了,非要任谦给她算命,任谦只能将自己的包都翻出来,里头的红豆珠在阳光下色彩也不明亮。任谦问她算什么,她想了想道:“那你帮我算一算,司徒公子现在好不好。”
林书那时正在一旁,心中有些动容,大抵思念是无处不在的吧。正是七夕节,阮中琴的生辰,晚间有扇舞可以看,林书看那扇子展开又合上,眼前浮现出铁扇那带着酒窝的笑脸。她现在在何处呢?
秋末中琴顺利诞下一个男孩,阖府欢庆。待到取名之时,杜南风便让中琴做主,中琴一时想不出好的,让任谦给孩子算算五行八字,看看取个什么名字好。
任谦算完后,默不作声,神色不妙,唯有林书注意到了,任谦素来算得很准,林书知他肯定不愿意说,插话道:“还是你们自己取吧,算命这种事情也是说不准的,就不为难任谦了。”
中琴左思右想,道:“现在是秋末,不如就叫知秋吧。”
杜南风拍手道:“好名字,杜知秋。”他抱着知秋爱不释手,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怎能不喜悦。郑寻忽而感慨道:“当年玉筝生孩子,我要在身边多好。”
几人在岭南又过了一年,岭南景色无一不见。任谦、郑寻、林书三人成挚交好友。杜小妹仍看不上郑寻,无非是嫌他太笨拙,但她不讨厌任谦,因为任谦算什么都准。
郑寻同样瞧不上杜小妹,这日子打打闹闹相互嫌弃又相互支持,倒也过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