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3,不死噩梦

冷兰缓缓收剑,左手没有知觉,不过,她看到一大片血渍正浸透她的衣袖,她微微皱眉,糟,下一场怎么办?不过,看她的表情也只是觉得麻烦罢了,并没太放在心上。

韩青站在那儿,震惊,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冷兰这种狠劲,象谁呢?当然狠人他见得多了,他自己就是一个,可是无论是他还是他师兄,都是有原因的,以冷兰的身世有什么必要非赢不可呢?有什么必要不计代价地非非赢不可呢?

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有这样的人吧,只是要赢。

冷慕抱起面白如纸,口吐鲜血的冷却,几乎忍不住抬头向韩青怒吼一声:“你骗我!”不过,多年的旁观生活,让他不再激动,他只是抬头看着韩青,发现韩青与他一样震惊,他盯了韩青一会儿,看到韩青努力恢复平静,确定韩青不是假装,他终于扭头去看冷兰。

那个女子,白衣若雪,上面绣着一朵朵桃花,人也艳若桃花,可是一张脸上有一种可怕的淡定。

她半个手臂已被血渍浸透,冷慕相信韩青的判断,那是足够让冷兰输掉比武的伤势,她硬接冷却那一掌已经撕裂了深层伤口,她应该痛昏过去了,她没昏过去,只是因为她的内力深厚,可是内力深厚只是让她不失去知觉,如果她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她此时应该倒在地上打滚,她的脸色惨白,可是她的脸上,只有一种淡定的表情,她正在抱拳,缓缓向四周观众示意,脸上淡定的表情,好象对于赢了,也并无太大欢喜,赢,是正常的,是应该的。

冷慕觉得寒冷。

可怕的对手。

他们家的,虽然经过严格训练,但是正常长大的孩子,不是这种人的对手。

冷慕什么也没说,抱起冷却,离场。

黑龙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到那个赢了的女子,手臂上有血。

韩青给冷兰解开纱布时,发现冷兰表情冷漠,他叫了冷兰一声,冷兰转过头来看,明显是那种支持不住要睡觉的眼神,韩青愣了一会儿,抬起手,闻了闻手上的血腥味,然后狂怒了:“冷良!”

冷良闻声而至,莫名其妙地面对韩青的怒目,怎么了?

韩青见四处无人才怒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冷良莫名其妙地:“麻药啊,伤这么重,比武时会痛!”

韩青怒道:“痛!知道痛就不会伤成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害死她?”

冷良看看冷兰的手臂,血仍在流,沉默一会儿:“我劝过她了,不过,有些人是不听劝的。”

韩青指着他,你,这根本是你提供的主意,她一个小女孩儿知道什么?

气到暴,日理万机,一转身的功夫没看到,就出事故。

冷良道:“既然掌门不准,我下场不给她就是了。”

冷兰轻声:“我的伤没事,我不用麻药。”

淡淡的,但坚定。

冬晨在旁边:“师姐,来时师娘不是说过……”

冷兰的回答是:“哼!”

冬晨无奈地转头看韩青:“师姐还能比下一场吗?”

韩青道:“我建议……”

冷兰道:“能!”

韩青沉默一会儿:“冷兰,我觉得,你需要郑重考虑你的伤势。”

冷兰淡淡地:“我会打到我倒下。”

韩青沉默,啊,冷兰是这种性子,韩青叹息一声,这种性子……年少的韩青是多么熟悉。

这种性子,就象冷良说的,是不听劝的。

韩青看看冬晨,冬晨轻声:“师娘说——,受了伤不让她硬撑,师娘会担心。”微弱的声音,一听就是没指望能说服谁。

冷兰怒:“她希望我干脆不要来!”

韩青无奈地,可怜天下父母心。

几天后冷兰与黑龙的比武,冷兰拒绝使用麻药,她不过用纱布裹好伤口,可是事实证明,疼痛对她没有干扰。那一场比试,仍然变成了黑龙的噩梦。他无法冲破冷兰的剑网,只得使出冷却一样卑劣的招式,第一次差点被冷兰砍下手掌,另一次被剑刃划破衣裳,最后终于逼得冷兰同他比拼内力,结果是两个人一起吐血。

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的冷兰,居然不肯倒下。

黑龙知道自己同她缠斗下去一定会赢,可是内心深处对这种两败俱伤的争斗,对这种惨烈撕杀的疼痛与伤害心生惧意。

染血的白色衣裳那样刺目,一条腿已经跪倒,半个衣袖全是红色,胸前一大片血渍是她呕出来的,黑龙呆呆地望着那个已经落败的美丽少女,那少女一双凌利的大眼睛顽固地冰一样地盯住他,让他不能动弹,他知道自己现在扑上去结果她,是最好的机会,可是刚刚的内伤,让他有一种五脏俱焚的感觉,那种疼痛,让他失去力气,也开始害怕。她的伤更重,她应该更痛,她应该已经失去力气,可是从她的脸上,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痛的痕迹,她盯着他,就象一只鹰隼盯着自己的食物,明明败的是她。

然后以剑桩地的冷兰站了起来,在黑龙还动弹不得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扑上来,剑到头上,黑龙不得不招架,不断流血的冷兰好象根本没有痛的感觉,她的剑让黑龙占不到一点便宜,黑龙并不想打得那么难看,可是他不得不拼命地在场上游走,消耗冷兰的气力,因为冷兰在流血,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不断地流血,流上两个时辰。

此后,两人又有两次对掌,硬拼内力的机会,每一次黑龙都不能全身而退,他受伤,她受更重的伤,他吐血,她吐更多的血。

这真是黑龙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噩梦,已经被他打得半死的对手,不肯倒下,拿着剑,疯狂地追杀她,每一次他把她打倒在地,自己同时也会被重伤,他眼睁睁看着冷兰慢慢蠕动,爬起来,却没有力气杀掉她,黑龙一口血吐在地上时,内心惶然,我会不会死在这女人手上?她好象是永远不会倒下,不会痛,说不定,也不会死吧?

如果不是冷兰的血吐得更多,黑龙就已经认输了,那女子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血全吐出来,可是她站起来,扑过来砍他,他不得不招架,他不能认输,那太丢脸了。

最后一次对掌,冷兰吐血,黑龙也吐血,黑龙快被逼哭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黑龙喘息,目光里已经带着恐惧,疯子,我在同疯子对打。

冷兰没有表情,半低着头,眼睛盯在黑龙脸上,黑龙想后退,如果他不是脱不开身的话,他想后退。

冷兰再一次催动内力,向黑龙冲击,黑龙咬着牙,胸口象被人用棍子猛敲了一下,痛到头晕恶心,而冷兰,一口血已经从她嘴里涌出来。

黑龙很想放弃认输,可是从冷兰吐出的血来看,这女子伤得比他重,她不肯认输,如果他认输,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不如自杀算了。

黑龙恐惧地想,会不会最后结果是我同她都耗尽内力,力竭而亡?

冷秋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唔,如果要收漂亮的女弟子,当然是收这样的。可惜冷飒那家伙是不会把他的弟子让给我的,唔,真是,错过了,百年难遇的好材料,比我手里那两个还好,这个,是先天的疯子,不是后天被我逼疯的那种。

韩青站起来,高声:“比武中止!”

所有人大吃一惊,嘎?什么?从来没听过这个术语,只有比武结束,没听过比武中止,这是啥意思?

冷颜目瞪口呆地:“掌门,胜负未分!”

韩青道:“你按目前的状况评判吧!”

冷颜目瞪口呆地:“拿什么做标准?”

韩青道:“按他们剑术的高低,力量速度准确性,攻击的有效性,造成的伤亡程度。”

冷颜半晌道:“剑术不分高低,内力也相差不多,伤势,冷兰先前已受过伤,好象……”

半晌:“而且,再打下去,胜败也未可预测!”

韩青人已到场上,一左一右分开两个少年,转头,轻声:“兰儿!够了!”

抬头,怒道:“没人要你预测未来!按他们的伤势判吧!”

冷兰怒吼:“放手!我没倒下!我没输!”

冷颜犹豫,韩青道:“判黑龙胜!”

黑龙大喜,退后,举起手,表示自己赢了,也表示:我他妈的再也不想打了!

冷兰怒吼一声,一掌拍向韩青,韩青闪身,抱起已经不支倒下去的冷兰,退出场外。

冷颜站在场外,斜睨着在场上举起双手的黑龙,妈的,我觉得你这个时候举起双手,特别的恶心。

半晌,他终于来到场上,咳一声:“决赛,胜出者,黑龙。”

黑龙抱拳,场下一片寂静,无声。

黑龙想,噩梦一般的胜利,噩梦!

冷颜沉默一会儿,轻轻叹口气,再一次宣布:“本次比武,第一名,黑龙!”

场下,冷兰已经气若游丝,可是仍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怒吼:“放开我!”

韩青抱着冷兰,大声叫:“冷良!”

下人应声:“冷良让我们回掌门,他看兰姑娘伤重,已经先回去准备药去了。”

韩青抱着冷兰到冷良住处,一路上,冷兰不停挣扎,不过,她实在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她的挣扎不过象是颤抖,韩青低头,怒吼:“比武已经结束,胜负已定!别再挣扎了!”

冷兰的眼睛里象是着了火,她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一口血水吐到韩青脸上。

韩青已多年没被人这样轻慢侮辱过,一时间,倒不是愤怒,而是苦笑了,这个孩子!

韩青叹息,轻声:“在我眼里,在大家眼里,你才是真正的第一名。”

冷兰的挣扎终于停止,她沉默一会儿,眼里那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五脏六腑的痛楚渐渐上来,她微微皱皱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冷良手搭脉,侧着头,好象在倾听那破碎的脉搏如泣如诉地控诉自己被主人如何虐待。嗯,胃出血,脾脏破裂,肝脏破裂,心动过速,冷良喜欢这样的病历,治起来很有成就感,这孩子年轻,所有内脏都有强大的生命力, 一碗止血药灌下去,立刻见起色。冷良抬头:“内出血已经止住,掌门可以为她疗伤,让她静养也可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韩青叹息一声:“这个混帐孩子,差点成了第一个死在校场上的第一名。”

冷良笑:“冷飒与婉儿都是性子软的人,一个柔弱,一个面恶心软,所以,这孩子相信个人意志可以战胜一切。”因为她的个人意志在与父母的对峙中从未输过,所以,培养了她的自信心,相信她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

韩青遥想当年,那个有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婉儿,那样的婉儿,在面对这样的冷兰时,应该是百战百败吧?还有暴躁的冷飒,动辄跳起来,可是叫嚷一阵子却下不了狠心对付任何人的冷飒,韩青叹口气,冷兰大半是这两个人生命中的最大磨难吧。

百战百胜的冷兰。

24,收服

偶尔,韦行离开府邸,帅望的快乐时光就到了。

他会偷偷溜出去玩。

有一次,天空湛蓝,阳光充沛,康慨看到一片绿色与微黄微红的叶子里坐着一只白色小猴,高山蓝天下,在无边无限的绿色中,孤单而寂寞。

康慨微微恻然,那个孩子,有点太孤单了。

可是这个孤单惯了的孩子,怕是已经习惯孤单了,他也会大哭大笑,可是多数时候,如果他真的苦闷,他会躲出去独处。

韦帅望那不为人知的孤单悲伤的另一面,也许只有空气与大树知道。

一个孩子整天整天地拆一只魔方似的炸弹,他自己或者已经习惯,别人却觉凄凉。

不过,韦帅望依旧对这种安静的日子感到满意。

只要韦行不回来,岁月静好。

韦行回到府中,康慨一面安排他休息洗漱,一面派人去敲钟,希望韦小爷听到能明白能立刻回来。

果然,等韦行问完了公事,想起来去看看韦帅望时,韦帅望已经老老实实在自己院子里练剑了。

韦行站在边上看一会儿,招帅望过来:“这些天练剑了吗?”

帅望直想后退,只是不敢,点点头:“练了。”

韦行怒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帅望心想,我真的练了,可是我又不是疯子,不会一天练习十个到八个时辰,我活着,我在活着,每一天,今天明天后天,都在活着,我不想为了未来预支今天的生活。

帅望眼角扫着周围人,康慨也没跟过来,看起来只得死忍了。

想到那种无法忍受的疼痛,帅望微微垂下他的眼睛,天,我真的不想再一次,我应该——应该一直练啊练,就象得了强迫症,或者——哀求。

韦行看到韦帅望死死盯着地面,沉默不语,不禁怒道:“我在问你话!聋了?”

沉默,固执,象是一种反抗,可是那个低着头的小男孩儿,一双耳朵涨得通红,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博博跳动,胸口不住起伏。

单听到帅望的呼吸声,韦行已明白,韦帅望在害怕。害怕,依旧只是沉默的孩子,让韦行忽然间回到年幼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恐惧着沉默着忍耐着。

被仇恨折磨得快要疯狂的冷秋,冷酷无情的程度不是韦行能比得上的,所有在他眼前倒下的徒弟,都只得到一句话:“拖出去喂狗。”至于是真的喂狗了,还是只赶走了,韦行从来不知道,因为冷秋没有养狗,他也再没见过那些同伴的人影或者尸体,甚至骨头。

站在冷秋面前,那种恐惧的感觉,那种不由自主的喘息与心跳,直到十五岁,韦行成为最好的一个,他才觉得自己不会随时有被杀掉的可能。

可是韦行很熟悉这种深重的呼吸与咚咚的脉搏,他看着帅望,沉默一会儿,挥挥手:“滚,接着练,到晚饭时。”

帅望抬起头,看看韦行,嗯?

我没听错吧?就这么虎头蛇尾了?不是韦大人你的风格啊!

难道一路鞍马劳顿,颠掉了你的头?

可是在韦行那张刀刻的脸上,在那怒色不满的神情掩盖下,那双棕黄色猩猫一样的眼眸里,隐隐仿佛有一丝怜惜。

帅望愣了一会儿,直到韦行怒吼:“还不滚!”才吓了一跳,转身逃走。

韦行远远地看着帅望的剑法,小家伙的剑术,不是很扎实,他身体里源源不息的内力与剑术并未完美地配合到一起,他知道明白悟到,可是这两者的完美结合还需时间与磨合。

韦行想,韩青说得对,帅望此时的功夫,还没有把握,到了帅望十五岁,别说少年组的第一,只怕冷家也不再有谁能小看韦帅望的功夫,可是现在,还不成熟。

韦行翻到最后一张,拿起笔来,康慨终于开口:“大人!”

韦行道:“你站了很久了。”

康慨道:“大人……”

韦行问:“你想求情?”

康慨点头:“是,大人。”

韦行道:“闭上你的嘴。”他签上名字。

康慨接过那叠文件:“大人,请再给他一个机会。”

韦行道:“陈紫华的死,是你判的。我不喜欢你的判决,不过,我说了让你判,你的判决生效了,别让我失信。”

康慨愣了一会儿,终于道:“大人刚宣布我是主管,如果我——,如果我放弃,大人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韦行轻声:“放弃,我不明白这个词,你是说违抗命令吗?”

康慨道:“不是,大人,康慨仍为大人效力,竭尽全力,只是冷辉可能更适合,毕竟,在我们这里,功夫的高低决定一切,我明白大人的意思,我救过帅望,帅望救过我,大人不必为难。”

韦行停下手头的工作,双肘支在桌子上,支着下巴,对康慨的话开始表示兴趣:“哦?”

康慨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大人,我很感激,这一年为发生的事,我很感激大人一再的宽宏。”

韦行点点头:“嗯。”然后呢?你希望我将这种风格发扬光大?

康慨道:“可是,不管大人如何施恩,康慨都不会信任大人,那不过是收卖人心,是康慨欠了大人的,不得不还,大人买了康慨的命,康慨只得为大人卖命。”

韦行再次点头,唔,我还以为你要夸我呢,敢情你是骂我呢!臭小子,老子软硬不吃,你不知道吗?而且硬的尤其不吃,说下去吧,小子,好好地拐这个弯,否则会出车祸的。

康慨道:“温家人杀来,大人却被掌门一封信调回冷家,这对我来说,不可能做别的考虑,我只能猜测,冷家要减少损失,要大人回去,大人也决定回去,而我们,是不得不牺牲的人。就算大人把康慨扔下一个人面对温剑,康慨也没有怨言,不过,在康慨心里,康慨为大人做的,也不过是欠债还钱,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做人无愧于良心。我调开别的人,自己在王府等着温家人。大人多次饶我,又放过冷萧,我愿以死相报。可是,我不是效忠大人你,只是忠于自己的原则。”

韦行侧头,看着康慨,心里纳闷,小子,你愿以死相报,那很好,可是后一句还有你的那些对我的猜测,可是真难听啊,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难道你是因为寿命太长有点厌世了吗?你再说这些个不顺耳的废话浪废我的生命,我可能就要缩短你的寿命了。

康慨道:“可是,大人竟赶回来。”

韦行微微抬起一条眉毛,我回来了,可不是为你啊!所以,如果你打算感激涕零,到别人的衣角上擦鼻涕去吧。

康慨苦笑:“大人回来,当然不是为了救康慨。”

韦行郁闷,你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康慨沉默一会儿:“可是,康慨却是第一次认识大人。我对帅望说,大人不会回来了,帅望说,他父亲会回来的,即使不是因为善良,也会因为骄傲。”

韦行微微诧异,他的目光穿过窗子,往帅望住的小院那边望去,绿树环郭,他当然看不到韦帅望,可是,内心深处慢慢地浮现了韦帅望的一个笑容,那笑容那样温暖,以至这种温暖的感觉象波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荡开来,让韦行微微松开了他的肩,轻轻叹了口气,呵,他是那么说的吗,那个孩子,倒真是——

康慨道:“我在冷家长大,眼里所见,所有的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出来。包括我自己,也并不是一个敢于坚持的人,只是有所坚持,已经——很难做到。我想象不出——”康慨笑了:“象大人的这种骄傲,”

韦行很郁闷地看着康慨,你笑?你是找抽吧?我很努力地想改掉这种会要了我命的毛病,可是,你要知道骄傲惯了的人,一旦做出那种让自己觉得可耻的事来,会象吃了大便一样地恶心。所以,你笑,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想找死啊?

康慨终于道:“我敬重大人的骄傲,在冷家这么多年,大人是第一个让我敬服的人,所以,从此以后康慨诚心诚意为大人做事,为大人着想,我不疑大人,大人也不必疑我。陈紫华是个可以用的人,请大人再给他一个机会。”

韦行沉默一会儿,唔,原来那个要命的毛病还有这样的用处。

原来康慨也不是那么好收服的人,那个看起来软面面的家伙,居然也不是威逼利诱可以收服的(上马金下马银不能收服我,华容道你放了我也不行,非得用你的人格魅力将我折服不可),咦,怎么我就遇不到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家伙呢?怎么我就遇不到给根骨头就肯卖命的狗呢?非得以命博命,还得是我的命博他的命,用他自己的命都不行,真他妈的郁闷,不过,韦行微微翘翘嘴角,我喜欢康慨这样的家伙。

韦行拍拍桌子:“好吧,把他先放下,如果我找到用他的地方,就给他一个机会,虽然到了年终报告的时候,反正,杀完了明年再报也不迟。就这样吧。”

康慨放下韦行报给冷家的报告,告退:“天晚了,让帅望也歇着吧,太过劳了,也不见得有好处。”

韦行挥挥手,去吧去吧,你的意见越来越多,我觉得你的真心真意,没有假情假意舒服。

韦行看着桌子上的报告,陈紫华那家伙是有点意思,可以用,而且,他的兄弟们,原来李强的手下,也喜欢这样的结果,那些人需要安抚。至于冷辉——康慨说得对,冷辉需要一个地位一个肯定,不过,这倒不急,对他背着我写了好几年的独立报告这件事,我也不能一点反应没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韦行微笑,唔,康慨说我可以信任他,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了,我喜欢这样的保证。

不过,如果你失信了,那后果可是很严重地。

25,比武

25,比武

韦行看完最后一个报告,抬起头来,告诉陈紫华:“你的死期快到了。”

陈紫华微微躬身,意思是,我明白,我知道。

韦行很高兴地看到他不动声色,好,如果你扑过来抱着我腿哭,你的死期马上就到了:“我给你个机会,你陪帅望练剑,如果你赢了,你可以活下去。如果你死了。”韦行摊摊手。

陈紫华低头:“是!”

康慨听陈紫华说完,并没有陈想象中的高兴,倒是丁一欢呼两声,被康慨的慎重态度吓到,也沉默了下来。

康慨半晌道:“这样,也罢,好好把握,总比没有机会强。”

丁一瞪着眼睛:“什么叫比没有机会强啊,这机会不是大大的吗?”

康慨道:“你要是小看那孩子的功夫,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陈紫华笑了:“康大哥不是说我打不过个十岁孩子吧?”

康慨道:“那孩子进步惊人,他就象海绵吸水一样从每一次打斗中取得经验技巧,完善他的剑法与应变能力,我不知道你同他谁的功夫更高,我只知道如果你同他打过一次,你不会有第二次胜出的机会。所以,你尽全力吧。但是,千万别伤到那孩子,否则,韦大人是不会遵守那个约定的。”

陈紫华沉默一会儿:“真有那么厉害?”

康慨轻轻摸摸自己的手腕,呃,你最好别怀疑,如果我是你,我会跑去看看韦帅望练剑,然后想想怎么才能即不伤到韦小公子,又迅速地,在韦小公子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打败。

然后,你赢得了你的生命,其他的以后再说。

陈紫华想,如果我连砍他十刀,他的手还能握住剑吗?

实际上陈紫华连砍十刀的结果是自己的手麻了,手里的刀子甩来甩去砍不到人,手腕很容易就酸了,尤其是在最后一刀落空后,被韦帅望一剑砍在刀背上,如果不是松手会要了他的命,陈紫华这下子肯定拿不住自己的刀了。他死命握住自己的刀,结果一刀砍在石头上,刀口崩裂,手臂麻木。

身后的小孩子嘻嘻笑,耳朵听着剑尖指过来的风声,韦帅望笑道:“输了吧?还玩不玩?”

陈紫华怒吼一声,回手一刀:“杀了我才算你赢!”

韦帅望不过手拿着剑,指着陈紫华的后心,并没真打算给他一剑,也想不到陈紫华会还手,这下子措手不及,身子后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躲开陈紫华的疯狂追击,心里气愤,这小子怎么这么王八蛋啊?明明输了,都说不同你玩了,我没趁机给你一刀,你竟拿回马枪来对付我,真他妈阴险啊。

韦行可没告诉韦帅望陈紫华输了会死,他说:“你只管放手打,他反正是死囚。”

韦帅望问:“死囚?还是非死不可吗?”

韦行道:“杀人偿命,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

这一点,韦帅望倒没异议,如果你剥夺他人生命,付出自己的生命做代价,也算公正。

可是刚刚陈紫华明明输了,韦帅望犯不着在他背后给他一剑啊,就算是死囚,韦帅望可不是刽子手啊。可这家伙不但不认输,居然还反手给他一刀,韦帅望连滚带爬地爬起来,终于怒了,妈的,这小子真不愧是个杀人犯啊,其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可是对陈紫华来说,比武就是比武,尤其是关乎他生死的比武,他怎么可能轻易认输,而且韦帅望明显是使巧,他岂能甘心,陈紫华也很怒,这可赌的是他的命啊!

不过,在真实比试中,你中了人家的计,被人一刀砍死,能说什么,只能瞑目道:“我竟然不小心死了。”难道还能跳起来指责人家不用是实力把你击倒的,要求重新来过?

两个都很怒的人,比试得果然比韦帅望平时的对练精彩。脚步交错,尘土飞扬,风声嗖嗖。

陈紫华没注意自己在认认真真地想砍死一个十岁的小孩儿。当他发现韦帅望的实力也可能比他强时,他实在是没有精力来注意到这一点,他所想到的,只是战胜那把会要了他命的剑,方式方法包括杀死拿剑的那个人。

韦帅望从没遇到过认认真真想宰掉他的对手,语言与心计都派不上用场,他必须用使用暴力手段终结对手的攻击。

对手旗鼓相当,又不肯放弃,眼前的刀光,耳边的呼啸声,锋利金属险险擦过他颈上动脉的惊险让他热血沸腾。

韦行很高兴看到韦帅望放低了他的肩,低着的眉与在眉毛下面狠狠盯着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露出凶残与兴奋的光,如一只蓄势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的狼。

适当的气氛适当的方式,会很容易诱出人内心深处嗜血残忍的一面,何况韦帅望有那么好的基因。给他一只带血会扑腾的兔子,他一定会露出狼牙来。

占了上风的韦帅望,在陈紫华那不要命的缠斗下越来越兴奋,一次次险险得手,却不能取胜,让韦帅望如尝到第一口血的吸血鬼,饥渴难耐地冲向对手,剑尖在陈紫华胸前咽喉处飞舞。

陈紫华到此时才明了康慨的那句“比没有机会强。”只是比没有机会强,他胜出的机会并不大。

退了又退,疲于奔命,那孩子闪闪发光的眼睛,一脸兴奋的表情,凌利的长剑如毒蛇的长信一直在他胸前嘶叫。

一生中再没有比此时更加接近死神更加绝望。

陈紫华渐渐忘了这是一场比武,那把剑与剑后面的那个人,在他眼里渐渐成为死亡本身,他一定要赢,一定要击败对手,他不能放弃,他恨那把剑那个孩子,他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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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再退,没有人能在防守中得到胜利。

康慨在一边越看越心寒,那个孩子已不是当初那个接不了他十招的孩子,这一年,长高半头的韦帅望,剑法更快更狠,步伐更轻盈,内力与剑法与融会贯通,他的力气小一点,可是混厚的内力完完全全可以弥补这一点。陈紫华一点机会也没有,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这是屠杀。

康慨黯然,韦行倒底是不知韦帅望实力,还是根本不想给陈紫华机会?

韦老大不是大善人,始终不是大善人。

剑尖划破空气的声音让陈紫华惊骇,这个孩子,在刚交手时,似乎还没有这样凌利的气势,康慨说得对,每一次打斗都会让这个孩子进步,这个小孩子,这一招有所领悟,下一招都会不同,他不是在学习,他是在苏醒,那情形就象韦帅望的身体里有一个沉睡着的的魔鬼,每一次的交手,都让这个魔鬼离苏醒更近一点,陈紫华这时才明了,拖时间对他没好处。

陈紫华太习惯拼命了,他的功夫不是师父教的,而是打斗中学来的。别人拿刀砍他,威胁到他的生命,他砍回去,杀掉对手,那几乎是一个本能的反应。

他开始全力进攻,疏于防守,几被帅望刺中,帅望的剑在他肩头划过,血溅出来,溅到帅望手上,帅望微微迷茫,血!

温的,粘的血,韦帅望同人对打多次,手上没有沾过血。

他几乎停下来要问一声:“你没事吧?”

陈紫华已经再一次扑上来,韦帅望这一次,真的迷惑了,怎么回事?这个人要同我拼命!他要杀我?怎么回事?陈紫华是康慨的亲信啊!一向处得很好啊,在他父亲回来时,敲钟的人就是他啊。

难道,真的要杀死他才能结束这场争斗?

康慨呆呆地,完了,陈紫华不会得到宽恕。即使他输了,也不见死,他这样拼命,却死定了。

流着血的陈紫华,如同负伤的猛兽,疯了一般地向韦帅望扑过去,韦帅望顿时落在下风。

一刀又一刀,没完没了的进攻,韦帅望紧张却不慌乱,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他的眼睛仍然能看到陈紫华的破绽,当一个人全力进攻时,破绽尤其明显,从刀光中刺进去的一剑,穿过舞动着的刀光的间隙,指向陈紫华的咽喉,陈紫华在刹那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他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感觉,只是把自己手里的刀狠狠向韦帅望脖子上砍去。

剑尖触到陈紫华的皮肤,韦帅望自问:“我真的要杀他吗?”

26,失控

26,失控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如果韦帅望有时间的话,他可以就这个问题,写个论文。可是箭在弦上,他的剑尖在人家脖子上,所有的是非对错,心灵决战,不过是一闪念。

要么刺下去,要么——

他的剑尖已自陈紫华脖子上滑开,一滴血,从剑尖甩出去,韦帅望心里惊异,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在选择自己的死亡吗?我不是这样选择的,可是——

陈紫华在那一刹,也想到,如果我杀了韦帅望,得到的惩罚一定比死亡更可怕。可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刀已经无法停住。

韦行在帅望落到下风时,确是往前走了一步,可是那个小小孩子不动声色,不住被动抵抗,却一丝不乱,目光依旧清晰地落在陈紫华的每一个破绽处,来不及回手可是依旧知道如何回击。韦行点点头,再一次对韦帅望的沉着表示赞赏。

然后他看到韦帅望准确地找到陈紫华的至命破绽,不禁微微一笑,对了,小子,你做得不错,就是这样的。我对你的表现还算满意。至于陈紫华,韦行一手按刀,本打算替他挡了这一剑,却看到陈紫华那不甘心拼命的一刀,韦行手一沉,刀又入鞘,狼崽子,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竟要与我儿子同归于尽?你死有余辜。

韦行眼中韦帅望那一剑一定会得手,喉咙中剑的陈紫华不可能砍到韦帅望,他放了心放了手,却看到韦帅望那一剑跳线拐弯,离开陈紫华的要害,而陈紫华那一刀,却狠狠地向韦帅望的脖子砍去,生死转瞬改变,再拔刀为时已晚。

康慨惊叫:“陈紫华!不可!”

太晚了!

陈紫华想,这一次说不定连康慨也给连累了,可是他已经不可能收回自己的这一刀。

韦大人心底无私,向不带暗器,就算有暗器也来不及掏出来,这一刹,韦行心里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他竟会眼睁睁看着韦帅望死吗?

看到一刀向自己脖子上砍来,韦帅望本能地举起手臂保护自己。

可是陈紫华这一刀非常狠辣,会砍断他的手臂。

那一刀砍下去,发出“当”的一声,再结实的手臂也不会发出当当响的声音,当当响的都是金属。韦大人虽然从来不带暗器,韦小公子却是一身的暗器,袖中两支铸铁的袖箭已被砍断,刀子深深砍到他骨头里去,可是陈紫华的刀,在这个时候忽然断为两截。

韦小公子的院子当然扫得很干净,可是挡不住韦帅望不住地拾石头回来,大块大块的石头搬进院,当然就有小块石子落在地上,韦行刚才上前那一步,踏到石子,急中生智一脚将石子踢飞,打断了陈紫华的刀。

两个人都够急智,够运气,才先保住了韦帅望的脑袋又保住了韦帅望的手臂。

韦帅望劫后余生,呆呆地举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瞪着陈紫华,陈紫华也瞪着韦帅望,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陈紫华震惊地看着那个孩子,终于后悔,天,他做了什么!

韦帅望看那个同他拼命的人,脸上露出震惊与悔意,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陈紫华的脸,笑了。

陈紫华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的天,吓死我了,我真的并不想杀死你,可是,我不明白,在当时,我为什么那样的愤怒,就象当初,我在杀死郑良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愤怒一样。

韦行到此时,才能喘出一口气,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吓在他内心深处让他想哭让他想笑让他觉得失控,让他双手颤抖,最后这份惊吓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愤怒!

他扑过去,扯开韦帅望的衣袖,看到皮肉翻卷露出白骨的一段手臂,袖子里两支断箭叮叮当当落下地,韦行看看地上的断箭,看看韦帅望红红白白滴滴嗒嗒的手臂,他那张吓到惨白的脸猛地涨红,狂怒的韦行,抡起手臂给了韦帅望狠狠一记耳光,韦帅望痛叫一声,几乎摔倒,那感觉就象被包了一层棉布的铁棍抽了一下一样,脑袋里轰鸣,半边脸好象已被打碎。韦行犹自暴怒,反手再一记耳光,帅望摔在地上,眼角擦破,脸颊红肿,嘴唇破裂,牙齿松动,鼻子几乎在喷血,他脸上所有可以流血的器官都在流血。

康慨吓得上前一步,可是心知没有人能拦下暴怒中的韦行,只得站下,韦行已经一脚把支起身子的韦帅望踢倒在地,韦帅望在草丛里翻滚,所过之处一片血痕。康慨要很大毅力才能忍住自己的惊叫,回头示意随从:“鞭子。”给大人鞭子,给他一个顺手的工具,别让他乱踢,鞭子要抽死人至少得半个时辰,那么长久的时间,足够韦行冷静下来,别让他乱踢,一脚就能把韦帅望的骨头踢断。

然后看到呆站在那儿的陈紫华,叹口气,陈紫华,这次我真的救不到你了,他轻轻挥手,示意陈紫华先退下,等韦行消了这气再说。

陈紫华根本没看他,康慨只得走到他面前:“走!”再一次示意他走。

陈紫华看一眼康慨再看一眼一脸一身血迹的韦帅望,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在孩子受伤时不是给他包扎,而是给他一顿鞭子,那孩子的手臂不住地流血,鞭子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那个刚刚死神般的孩子,翻滚惨叫象一只受伤的小兽。

陈紫华忍不住:“大人,他受伤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猛烈的鞭打。

陈紫华大声:“大人,属下一时忘形,误伤了小公子,请大人处置!”

康慨目瞪口呆,知道大势已去,再无法挽回。

韦行停手,回身,鞭子指住陈紫华,面目狰狞:“拉出去,乱棍打死!”

康慨惊道:“大人。”

立刻挨了一记耳光,韦行怒吼:“还有你!”

迁怒,康慨知道自己被迁怒,可是不得不说:“别为这件事杀他!你会伤害——”康慨忽然明了自己说错了,他瞪着韦行,不敢再说下去。

韦行怒吼:“会伤害谁?怎么就会伤害他?别人的伤亡怎么就会伤害他?!我应该保护他,让他脆弱到不敢杀人吗?那他妈的是个废物。”

他们说话间,下人并不敢迟疑,已将陈紫华拉了出去,在不远处等着消息的陈紫华的伙伴们,看到这一幕,立刻围了过来:“陈紫华!”

陈紫华看看伙伴,心知此时此刻,狂怒的韦行是容不得半点违拗的,这些人,只要为自己喊一声冤,韦行就能把他们一起杀光,反正对韦大人来说,不过是一人一刀。

他挣开,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伙伴,拉扯他的喽罗见那么多人围过来,一时也不敢妄动,丁一过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陈紫华道:“我罪有应得,不必多言,列位,来世相报!”转身走,被丁一抱住:“紫华!”

陈紫华将他一把推开:“滚开!”

27,棒杀

刘正全问:“怎么回事?”

陈紫华道:“我又闯祸了。”笑:“这一次不必救我,我活该。我竟想同一个十岁孩子同归于尽,老刘,千万别出声求情。”

刘正全不明白,同一个十岁孩子,谁?韦帅望?与韦帅望同归于尽?不是比武吗?陈紫华——

然后看到韦行拖着个一身血迹的孩子出来。

那孩子怒吼:“你逼他同我拼命,是你逼他!你凭什么迁怒于他?”

韦行冷冷地:“我不迁怒,这只是惩罚你。你不敢杀人,我就让你看看!”看看什么叫死亡,看看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让你知道死亡不过是一种结束,让你看看,死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每天发生每时每刻发生,生命只是一个狗屁,来了又去只留下一股臭气!

韦帅望惨叫:“不!你不能拿别人的生命来惩罚我!”

韦行拖着他,没有表情,人如冰冷坚硬的石像,不能?哼!别人的生命怎么样?你以为别人的生命与我们平等?所有生命平等?好,猪狗牛羊的生命与我们平不平等?你每天都在吃!蚊蝇臭虫与我们的生命平不平等?你每天都在杀,他妈的别人的生命,狗屁平等!

你竟敢在他人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中选择他人的生命!你这个白痴!混蛋!蠢货!

丁一冲过来:“大人!陈紫华所犯何罪?”

韦行站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看丁一,好,有勇气,越过丁一,看看丁一身后的人,同前一次一样的人,好,团结是一种好品质,可是团结起来对抗我!韦行的眼里露出杀机,即不能用,就不如除去。

韦行松开韦帅望,一手按刀。

帅望顿时明了,他惨叫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韦行:“不!爹!不要!求求你,不要!”

韦行怒吼一声:“滚开!”双臂一挣,竟没把帅望推开,可是帅望手臂上的血再一次涌出来,浸湿韦行的衣裳,滴在韦行手上。

丁一到这时也看到韦帅望头上手上的伤,刀伤!他人顿时退后一步,惊慌,陈紫华砍伤了那孩子?是失手?不,陈紫华说他要与那孩子同归于尽!丁一在韦行眼里看到狮子一样嗜血凶狠的光,刹那明白,韦行要杀人!要杀所有人!他是不可能救下陈紫华的,只会送了更多人的命,韦行现在象一只被人动了幼崽的狮子,没有理智,只是愤怒与杀机。

康慨上前,给他一记耳光,怒吼:“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心里冰冷,丁一,请你识实务,如果你坚持,我只得杀了你,韦行现在疯了,我拦不住他,为了减少伤亡,只得拿你做法。

丁一再退一步,回头看看陈紫华,陈紫华再说一次:“丁一,请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认罪伏法!我不冤枉!”

韦行依旧陷在韦帅望的拥抱沼泽里脱不开身,他当然可以强行推开,可是那紧紧的拥抱,那不断流下来的血,胸前那张仰起来满面哀恳的小脸,一声声颤抖的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迟疑,我再也不会了,我在这儿看着!我看着!”泪流满面。

韦行想,杀了陈紫华已经够了,这个——软弱得可耻的孩子,象施施一样软弱的孩子,不可能承受更多了。韦行微微松驰下来。

丁一看到韦行发红的眼睛在渐渐退色,他跪下:“属下无礼,请大人恕罪!”

刘正全回望自己的伙伴,以目光警告,什么也别说了!

这一群江湖人,缓缓跪下,在生死关头,不得不抛弃同伴,承认同生共死的誓言不能实践。

韦行的手终于放开刀,哼一声,推开韦帅望,韦帅望放手,踉跄一步,泪眼朦胧地站在那儿,泪水不断地落下来,我做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什么让我必须目睹我身边的人在我面前惨死?

而且,我必须承当这个责任,他因我而死。

韦行指着陈紫华:“打!”回头怒吼“你,在这看着!”

韦行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所有人,你们可以救走你们的同伴,你们试试!!

他转身而去。

康慨轻声:“大人?”

韦行回头,康慨做个手势,韦行瞪他,那恶狠狠的目光让康慨心惊,良久,韦行点头。

陈紫华,看在你还是个硬骨头的份上,给你个痛快!

康慨回头,向拿着棍棒准备行刑的人做个手势,杀!

即使康慨示意杀,执刑的人也不敢一棒打死陈紫华,因为韦大人,说的是打。很明显,如果韦大人希望陈紫华快死,会用刀而不是棍子。

这里是韦府,韦大人就是这里的小型上帝,他说要光,于是太阳出现或者点起蜡烛。现在韦大人说打,没人敢不打,也没人敢把陈紫华直接打成死人。

韦帅望不得不见识什么叫虐杀。

只要主管示意,这个人死定了,行刑的人,当然会先剥夺这个人的运动能力,以免他反抗或自尽,这一次,也是一样。

陈紫华的膝盖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然后,他摔倒在地,棍棒落在他身上,肩胛骨碎裂,肋骨断裂,脊柱挫伤,脾脏碎裂,胃出血。

陈紫华第三次吐血,大口带着碎片的血。

他知道那些人已经尽力招呼他的要害,可是拿棍子打死人,尤其是象他这样有功夫的人,并不容易。他咬紫牙关,一声不吭,可是沉重的击打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迸溅的血,抽搐的肢体,已足够刺激韦帅望。

帅望站在那儿,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不住自问:“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而死?为什么要杀掉他?我为什么必须在这儿看着这种虐杀?我只能站在这儿眼睁睁看着别人惨死吗?我只能眼看着虐杀在我面前进行吗?”

帅望瞪眼睛,轻声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

他是死囚,本来也是要死的,我应该一剑刺死他,让他无痛苦地死去。是我那无谓的可笑的软弱,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吧?

在这个世界上,倒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自私与伤害他人都是应该的吧?毕竟每个个体的目地,只是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吧?仁义道德,只是掌权人或聪明人拿来愚弄大众的吧?

牺牲他人,成就自己,才是聪明吧?

每个成功者,被人称颂的英雄豪杰,都是这样做的吧?用别人的血,写自己的历史。

浓稠的血浆,从陈紫华嘴里涌出来,韦帅望呆呆地看着,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内脏在一次次巨剧击打下破碎,严重内出血,可是死亡依旧迟迟不来,陈紫华疼痛难忍,艰难抬头,呻吟:“康慨!”

康慨知道行刑的不敢下杀手,他抬起手,欧打停止。

康慨慢慢走过去:“抱歉。”

陈紫华笑,嘴边顿时涌出一大口血:“辜负你的好意,是我搞砸了。”

康慨问:“还有什么话说?”

陈紫华缓缓道:“多谢了。”

康慨接过一根棍子,猛击在陈紫华后脑上,陈紫华微微一震,瞪大眼睛,然后耳朵里缓缓流出血线,人“砰”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帅望慢慢蹲下,埋下头,抱住自己的膝,一动不动。

他甚至不能仇恨,他知道那个人会舍弃生命来救他,那个人逼他经历这一切,他甚至不能恨他,韦帅望紧紧抱住自己,灵魂被挤压碾碎,连心灵围墙都被夺去,那个伤不到他心的人,这一次,在他的围墙之内,重重地伤了他。

这样的重伤,已经不能教会韦帅望思考,当伤口太痛时,甚至连清理伤口都做不到,帅望只是缩起身子忍痛,连对错是非都不能思考。

28,疗伤

28,疗伤

康慨给帅望包好伤口。

帅望缓缓转过身,面向墙,再一次慢慢缩起身体,缩成个胎儿样,沉默无声,闭上眼睛。

康慨沉默良久:“帅望,再坚强一点。”

帅望问:“我做错了吗?”

康慨道:“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平静坚强,可是这平静坚强让康慨疼痛。

“你没有错!”

“再说一次。”

“你没有错。”

“再多说几次,让我相信。”

康慨忽然间咬紧牙,一直以来,韦帅望是那样强大,他第一看到这样软弱无助的韦帅望,这个渐渐与他贴近,让他觉得亲人一样存在的孩子,刺痛了他的心。

康慨问:“帅望,在生死关头,你选择自己的死亡?”

帅望轻声:“没有,我只是在迟疑该不该杀人,我应该在没想明白时就把人杀了吗?”

帅望再一次蜷缩身子,沉默。

康慨道:“可是,你不杀他就会死。”

帅望道:“那是第二个问题,是我先下杀手引起的问题,我有权选择吗?”

康慨沉默。

帅望问:“我错了吗?”

康慨喉咙肿痛:“你没错,可是,我宁愿你做错。”

韦帅望问:“没有错,却导致他人的更惨的死亡,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迷路了。”

在丛林中迷失。

不但不能坚持正确的方向,连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找不到路,迷失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地带,这个陌生地带有自己的法则。

你可以在城里呼吁保护野生动物,可是在丛林里,遭遇狼群,你必须选择杀戮。然后,这杀戮会在你心里留下伤口。到底怎么做才对?到底身处何地是迷失?我们是迷失在文明假象里,还是迷失在丛林杀戮里?

你可看过狼向头狼表示臣服,低下头,露出自己的脖子,就象刚刚丁一他们放下刀剑,跪下。

人,不就是一种动物吗?

不管是什么方式,什么途径,我们每个人,都在抢夺那个头狼位子,因为头狼可以得到更多生存资料,吃到更多食物,还是赚更多的钱,得到更高的地位,得到专业领域的更高荣誉,都是一样,然后,用钱来剥夺他人,用地位来压迫他人,甚至以权威来让他人为你工作,都是一样,当你得到头狼位子,愿不愿意就开始剥夺他人劳动,你剥夺得越多,就越强大,就可以得到更多。

丛林法则,既然这样,那些个仁义道德岂可笑?

没有人可以不参加抢夺,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游离于狼群之外的狼,是危险的。

韦帅望呆呆地看着墙,我,必须遵守丛林法则吗?

那些个仁爱善良,只是用来哄骗他人的吗?

连康慨都说,我宁愿你错。

生命——天地之间,生命生生灭灭,不是每时每刻在发生吗?每个人都要剥夺无数生命才能活下去,一条鱼生下成千上万的卵,可能只有一二个存活,这不就是生命吗?大自然每天浪费着数也数不尽的生命,一场战争几十几百万人死亡,我的尊重与珍惜生命,是不是个笑话?

一个笑话。

我的信念——我苦苦坚守的,一个谎言一个骗局一个笑话,一个束缚我的绳索,我的无形地牢。

花开花谢,蚊蝇春生冬死,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改变这些存在吗?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风景,如同我的生命只是他人的风景,在这场巨大的幻梦中,我在执着什么?

康慨说:“帅望!”

帅望摇摇头:“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康慨沉默。

帅望缩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那是一个连梦都没有睡眠,人的脸,刀与剑,红色的血,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草丛里清新的草味,血腥味,嘴巴里的腥甜,有时,也会闪过木棍在空中挥过的图片,这种图片会令韦帅望一惊,身子抽动,然后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沉入黑暗,韦帅望在挣扎,他消化不了的东西,他想强制自己忘掉,睡眠,象把所有的伤痛过往搅成一团浆糊,让一切模糊,那件事那个伤口还在,你却不知道,你已被改变,你却不记得被什么改变,这就是睡眠的好处,清醒不能解决的伤口,在睡梦里被埋葬被麻醉。虽然没有治好,但是,人可以接着活下去,并且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帅望睡了很久,第二天,他发烧了。

韦帅望并不呻吟诉苦,只是沉沉地睡着,一直不肯起床,开始康慨只是劝他起来吃饭,以为他在发脾气,可是韦帅望安静沉稳的呼吸表明韦帅望还在睡,直到中午,康慨才忍不住扶起帅望:“你睡太久了,帅望!”然后看到帅望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康慨才惊呼起来:“帅望帅望,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帅望睁开眼,摸摸自己的头,笑笑:“发烧了吗?我不知道,我困。”

韦帅望重又倒回床上,继续沉睡。

康慨惊得跳起来,出去找大夫,再去通知韦行:“大人,帅望发烧。”

韦行道:“叫太医过来。”

康慨道:“大人不去看看?”

韦行道:“他还会病死?”

康慨沉默一会儿,想想此时韦行就算表达善意,韦帅望也未必肯接受,只得转身而去。

韦行低头看信,内心依旧愤愤:“废物!蠢货!如果连这一点打击也承受不了,你就死吧!”

太医过来看一次,也说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伤口引起的,开了内用外敷的药。

帅望起来喝点粥,接着睡,直睡了三天三夜,有时坐一会儿,望着半空发呆,过不多久,就倦了,躺下就再无声息,不知是睡了还是迷糊着。

康慨每天向韦行报告一次,还热着,太医说没什么事。

直说了三天,韦行暴怒:“没什么事为什么还不好?你既然说没什么事,你把他叫起来!”

康慨沉默良久:“大人,帅望是韩掌门养大的。”

韦行怒吼:“怎么样?”

康慨道:“韩掌门教给他的一切,整整五年,每天每时每刻的言传身教,已经深入他的灵魂,你不可能一下子改变他,你也不能要求他忽然改变!你会杀了他!”

韦行瞪着他,半晌:“滚!”

29,谅解

这么脆弱。

韦行想,我知道他只有十岁,我十岁时,冷家人追杀而至,我眼见伙伴一个个倒下,比我大的比我小的,抵抗还是逃跑,都是死!师父不过顺手抓起我,如果他顺手带走的是别人,我已经死了,所以,我知道最重要的事,是活着!我绝不会放弃我自己,那太可笑了。

韦帅望被宠坏了,不管他遇到什么,他总是知道有人在他背后,有人庇护他,所以,他首先考虑的不是他生存,竟然是他妈的什么正义真理。

老子渴到喝人血时,正义真理从没站出来救过我。

他妈的正义真理。

愤怒,时过三天,依旧愤怒,每次回想韦帅望剑尖滑开的一刹,都怒不可扼,都想把韦帅望拉过来再打一顿。打你个半死再打你个半死,让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混蛋!生死关头竟会手软!差一点就再没机会思考你他妈的那所谓的正义!

去看他?!哼,去再给他两耳光还差不多!

打醒你!

被宠坏了的白痴!温室里的长大的怪胎!

天色渐晚,韦帅望吃了点饭,下人收去碗筷,康慨摸摸帅望额头:“好些了。”

帅望微笑。

康慨问:“三天了,想通了吗?”

帅望笑道:“嗯,想通了,康慨越来越似韦大人的走狗了。”

康慨气得噎死。

帅望笑道:“我挨打你递鞭子,陈紫华被杀你不出声,韦大人生气,你在前面吆喝开道,你越来越狗腿了!”

康慨愣了一会儿,韦帅望是真生他的气了,你以为小孩子笑眯眯同你开玩笑,才不,韦帅望说话别提多狠了,如果康慨真的是狗腿,听了这话,简直没法在这屋里站着。

康慨沉默一会儿:“是吗?你真这么想,这么说来,我这个主管做得很合格?”

帅望淡淡地:“合格是应该的,难得你做得这么有兴致。”

康慨点头:“是,韦帅望。快一年了,每一次你挨打我都很愤怒,只有这次,你挨打时,我觉得很解气。”

韦帅望怒目!

康慨看着愤恨的韦帅望,微微黯然了:“帅望,恨你父亲了吧?”

韦帅望沉默不语。

康慨道:“如果早些日子,如果我刚认识你,我一定会同你一起骂你父亲,我会觉得你是一个善良有原则的好孩子。”

韦帅望冷笑:“现在我不是?”

康慨沉默一会儿:“现在你还是,可是我的感觉却不同。韦帅望,你对我来说不再是个陌生人,所以,你让自己涉险,让自己受伤时,我的感觉,不是赞赏你的行为,而是愤怒,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亲人、手足、兄弟,你差点杀你自己,你差点杀了我的朋友,你切断我的手与脚,我痛恨你!我对你父亲的唯一不同意见是,他应该把你的伤口包好再打。”

韦帅望愤怒地望着康慨,听完康慨的意见,却哭笑不得,手指康慨的鼻子:“你!”忍不住好笑,忍不住鼻子发酸,眼圈发红。

康慨缓缓道:“你父亲很生气,你差点杀了他的儿子。我看,他打你打得轻,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

帅望先是怒视康慨,打得轻!他妈的!然后他呆呆地看着康慨,啊!真的吗?他父亲那样愤怒,怒到棒杀陈紫华,怒到要杀掉陈紫华的伙伴,是,因为——

这么多年,韦帅望一直有一种孤儿的感觉,原来并非如此。他妈妈的丈夫,始终当他是儿子。

他不一定喜欢他,不一定爱他,可是内心深处却认定,韦帅望是他的儿子。也许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帅望苦笑,挨了打还得感念人家的情,做韦大人的儿子可真难。

康慨也苦笑:“韦大人的脾气——”

韦帅望扬起一边眉,讽刺:“是,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

康慨笑了,对,他正是要这么说。虽然韦大人的缺点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有杀伤力,可谁让韦大人的刀也是这样的快这样的凌利呢。如果他康慨有能力打败韦大人手中的刀,韦大人当然不得不控制他的脾气,可是康慨打不过,他只得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努力做他能做到的事。

帅望微微苦涩:“我可以理解,但永不能认同。他虐杀滥杀。”

康慨点头,是,我知道。不过:“韩掌门也说过他,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韦大人回答,正是因为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所以战斗死亡人数才能减少,总死亡人数加起来,还是少。”

帅望瞪着他。

康慨笑,低声:“因为手下怕他超过怕敌人,所以特别勇敢,战无不胜。”

也绝没有内讧不团结,康慨与他的伙伴们岂敢不团结,什么时候敢互相推委?哪个人在有事时敢袖手旁观?看同伴的笑话?那么不怕死的人,没有。

韦帅望翻白眼望天,无语了。康慨这只狗,让他一说,韦大人无一处不是,这不白雪雪一天使吗?

康慨苦笑:“韦大人当然不是天使,天使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愤怒。只不过,他对你,真的是他可以做到的尽可能的好了。你不能改变他,他太强势了,没有人能改变他,所以——,别恨他。”

帅望沉默一会儿:“康慨你的立场变了。”

康慨不得不承认:“是,以前我先为朋友考虑。”

帅望笑:“现在你先为韦大人考虑,咦,为什么?”

康慨沉默一会儿:“因为信任。”

康慨拍拍帅望的大头,因为你,你不知道吗?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救了我的命,所以韦大人当我是自己人,我敬重他也感激他,必然回报。

帅望嗤笑:“切,狗腿。”

康慨捏捏他脸,温和地:“等你长大,我再做你的狗腿。”

帅望一愣,自己说时不觉如何,再听别人说才知狗腿两字多么难听,他当然知道康慨不是:“对不起,康叔叔。”

康慨笑:“我有资格做你康叔叔了?”

帅望道:“是因为他回来了,对吗?”

康慨点点头:“我想,你内心深处应该比我更明白他,是吗?”

帅望沉默。

姚远不住地叫嚷帐单,韦帅望也约略知道自己这些年锦衣玉食从何而来,韩青的解释虽然含糊,他也听明白了,是他母亲不爱韦行,不是韦行不爱他母亲。

韦帅望轻抚自己脖子上一条血痕,疼痛依旧剧烈,被人毒打却不许他含恨,这感觉真够恶心。韦帅望想,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态的。

康慨轻声:“你是对的,他是错的,但是,原谅他。”

30,探病

30,探病

如果韦行是一个愿意反省自身的人,他就会明了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他愤怒因为他受到极大惊吓,他受惊吓是因为他差点再一次失去所爱。可韦行不是一个会深入分析自己情绪的人,他只是觉得愤怒。

韦行在考虑陈紫华的同伴们。

这些人再不能放到一起了。他们必须分开来,他们是不被信任的人,可是,还不能明确表达他们被隔离被控制。

韦行十分厌烦,这些个人事分配,比杀人要麻烦得多。

韦行愤怒地想:“我竟然没有杀他们,这他妈的,难道愚蠢是会传染的?!与其这么费事,我不如把他们再叫过来一个一个杀掉!”

可是——

是什么阻止了他?韦行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他不能这样做,然后他安慰自己,我当然不能这样做,我答应不杀他们了,一言即出……

然后韦大人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别他妈的自欺欺人了,你明明是被那小子抱了一下就心软了。”

这个小小的声音让韦行震惊,真的吗?真相是这样的吗?

你见过有种家长,动辄暴跳如雷,口头惮是不行不许不不不,可是只要孩子哭闹,会一边骂一边妥协,另外还有一种父母,会轻柔地说,亲爱的这样不好,可是,当他说不,即是决定。

韦行是前一种。

他没耐心,所以暴跳,他没耐心,所以不能坚持自己的规则。

更重要的是,韦行的原则,就是维护他所爱的人而不是坚持原则。当韦帅望痛哭尖叫着说不要时,韦行觉得如果他动手杀人,会伤害韦帅望。这种伤害,同一顿暴打不一样,虽然肉体无痕却会造成永久伤害。

会让拥抱永远不再。

韦行微微向前倾下身子,好象接受那个记忆中的拥抱,呵,拥抱。

韦行微微眯上眼睛,是的,他都快忘了,拥抱,温暖的,紧紧的。

他的手臂紧抱他,他的大头在他怀里,他是——他的儿子。

在那一刻,他想到,韦帅望的承受能力,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能力有多大,有多大?据他所知,无限大。可是在那一刻,他觉得韦帅望承受不住,也许,他的直觉告诉他,即使韦帅望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他与韦帅望之间的少许的,战斗中产生的友谊——算是友谊吧,他实在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也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冲突。

如果他杀掉陈紫华的所有伙伴,会失去韦帅望。他同韦帅望将永远不会接近到现在这样的距离。

韦行轻轻转动自己手里的笔,嗯,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值得我——当然了,韦帅望当然重要得多,以后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慢慢修理他们。

韦行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英明,把笔放下,让康慨去决定这些个事吧,反正他擅长这些,如果解决不好,我再解决这几个人好了。

好,问题解决了,奇怪的是,该死的康慨今天怎么没来罗嗦韦帅望的伤势?他的每日一报呢?不想听时就象苍蝇挥之不去,真想知道情况时他又不来了。

康慨不来了,是因为韦帅望好多了,所以,他就不来烦韦大人了,按说他理所应该把韦帅望已经好转的好消息告诉韦行,可是每次他一张嘴说韦帅望,韦行就象挥苍蝇一样挥挥手,那么既然韦帅望没什么事了,他就没有必要再报告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康慨对韦行看都不要看帅望一眼非常生气。

韦行轻轻敲桌子,会不会是烧得厉害了?怎么会三天还不退热呢?韦帅望被温剑砍个半死,不也第二天就爬起来淘气了吗?

或者,帅望对陈紫华的死内疚,所以根本不想好起来吧?

那个蠢孩子一定以为陈紫华是因他而死。

即使是韦行,在十岁时目睹同伴惨死在眼前,也是恶梦连连,韦行有一刹那的迟疑,是不是有必要,让韦帅望经历他曾经历的一切?苦难在生命中刻下伤痕,有些让你强壮,有些,变成永恒的伤口,可不论怎样,都是疼痛的一段,而生命,那么短。

韦行在这一刻有点犹豫,童年的十年噩梦,换今日的江湖地位,是不是值得?韦帅望能不能不经历噩梦的那一段,直接获得江湖地位?

能吗?有那么美满的人生吗?

你可以选择做一只食草动物,你可以选择逃跑,那也就同时选择了抛弃伙伴,只有牙齿与爪子能保护幼崽与弱小的伙伴,跑,只能独善自身。

韦行轻声:“你必须强大。”

不过,在强大之前,你首先得活下去,好吧,韦行决定去看看韦帅望,说不定一记耳光对韦帅望回复理智,是有好处的。

外面月光如洗,风清云淡。

蟋蟀声声。

韦行走到帅望小院里,眼角觉得有什么影子一闪,细看时,树影轻摇,实在分不出是真的有什么掠过,还只是树影。

韦行放轻了脚步,无声地快速地靠近韦帅望卧室窗前,窗子半开,月光下,看到韦帅望躺在床上,月光映出他熟睡的半个面孔,那恬静安宁的神态,象个天使。床头坐着的康慨,不知何时累极趴在床头睡着了。

韦行微微放下心来,再看看韦帅望,觉得韦帅望如果不睁开眼睛,还是挺可爱的。同时觉得小康还不错,看起来这几天照顾韦帅望是累着了,难为他提也没提过。

韦行轻轻推开门,走到床前,看韦帅望的脸色,就知道帅望已经不热了,他摸摸帅望的额头,不热,微微有点潮,呼吸深沉,心跳平稳。

可是韦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呢?

是什么不对?

韦行忽然明白,是味道不对!

清新的味道,房间里有一股新鲜空气的味道,当然那有一部份是韦行带进来,可是,还不够,韦行自房间外进来,必定会嗅到室里有人沉睡所呼出的二氧化碳的味道。小孩子熟睡有小孩子的味道,大人熟睡有大人的味道,绝不对不应该是清新空气的味道。

还有,刚刚他进来时,没有听到蟋蟀的叫声。只有被人惊动过,蟋蟀才会停止鸣叫。

韦行的嘴角缓缓拉下来,他伸手,轻轻掀起被子一角,果然,韦帅望穿着外套,外套的温度清凉,整个被子里冰凉,没有人的温度,出了汗的韦帅望,还没来得及把被子捂热。那么,刚刚的那个人影,就是韦帅望。

韦行松手,被子落回去,他站在床头,面色阴沉,瞳孔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帅望深呼吸,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跳,甚至运起龟息大法,让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听起来象在熟睡。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他一直知道我要逃走,一直在监视我?

他没听到声音,却感觉到韦行进来了,一只手轻轻地在他额上印了一下,帅望的心猛地缩成一团,他只是来看他的病吗?康慨说他气得不想看他,韦帅望才不在乎他来不来看他,可是,他竟在这个时候来了。

韦帅望内心尖叫,不,不要让他发现!不要让他来探病时发现我要逃走!

过了一会儿,韦行掀起被子一角,然后被子重重落下来,然后空气中充满一股狂怒与凶险的味道。

帅望闭着的眼睛,缓缓流出两行眼泪。

不!

他觉得伤心,不知为什么,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伤心。

不!

31,逃离

韦行退后一步,低喝:“康慨!”

康慨没有动静,床角的被子里鼓着一个小包,露出的一角显示那是个包裹。

韦行明白了。

床上的韦帅望静静地,一动不动,只有眼角挂着的大大泪滴证明他醒着。

韦行冷冷地问:“你想去哪儿?”

帅望沉默无声。

韦行道:“不用半夜逃跑,明天让康慨送你走。”冷冷的。

韦行轻声:“你不姓韦,姓冷,如果你喜欢,姓韩也行,随你的便!”

韦行转身走,脑后传来风声,韦行哀怨地,我没打他,他竟打我,韦行伸手接过一只枕头,叹息着转过身,小子,你非要挨揍,我就成全你。

然后听到韦帅望哭叫:“我妈妈说我姓韦!”

满面泪痕的韦帅望,怒吼,喘息,大哭。

韦行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施施说韦帅望姓韦,施施不象纳兰,纳兰直接坦白,她的儿子冷冬晨,韩孝,怎么样?韩青一样得罩着。

韦行几次张嘴,却说不出更绝情的话。

这有什么好哭的?

韦行想,这有什么好哭的?你本来就不姓韦,你也不想做我儿子,你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要逃跑呢,现在我放过你,你哭什么?

你拜师时不是高兴得象一块大馅饼砸到你头上吗?现在我说你高兴的话可以去姓韩,你怎么不跳起来欢呼?

韦行站在那困惑地迷茫地没有表情地微微有点悲哀地看着韦帅望大哭,韦帅望大哭,然后一只茶壶又飞到韦行头顶,韦行接住,不知所措地想,我就站在这里同他表演杂耍吗?我该怎么做?说什么?

韦行确定如果他过去给韦帅望一记耳光,肯定可以止住这种刺耳的哭声,也可制止韦帅望的胡闹,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韦帅望的沉默比哭闹更难当。韦行站在那儿,除了揍他,还有什么办法让他闭嘴?大喝一声闭嘴?看现在这情形,不象是能好使的样子。我总不能抱住他哄他吧?呕!这念头就让人恶心。

康慨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响声中,终于忍受不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同样困惑地迷茫地听着韦帅望的哭声,心想,还是做梦吗?噩梦?是梦到韦帅望在大哭吧?

然后他听到韦行艰难的,几乎是平和的声音:“你,你倒底想怎么样?”

康慨猛地坐起来,眼前天花乱坠,他还是看到了大哭的韦帅望与冷冷站着着拎着枕头与茶壶的韦行。

康慨惊慌:“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哎哟,我怎么——帅望!大人!”

韦行挥手,茶壶与枕头轻松地归回原位,然后他转身离去。韦帅望以更大的声音嚎哭,门关上的那一瞬又听到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与康慨的怒吼:“韦帅望,这是怎么回事?”。韦行困惑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关上的门,对啊,韦帅望这是怎么回事?我送你走,一切随你的意,你倒大哭倒闹起来,你什么意思?是表示你愿意姓韦,还是对我没揍你感到不习惯?

小孩子就是一种你永远都无法了解的奇怪动物!

尽管如此,韦帅望是有感染力的,他的善良他的愚蠢都能传染,现在,他的悲哀把韦行淹没。

韦行想,那孩子竟不是恐惧,而是伤心,他哭了。

韦行黯然,月光依旧如银,照在地面上,却格外地清冷了。

康慨支着自己的头,怒吼:“韦帅望!你,你在哪儿给我下的药?”

韦帅望忍不住破啼为笑:“嗯,你没觉得椅子有点扎屁股吗?”

康慨气到手抖:“好啊,好啊——”倒底是什么东西好呢?半晌康慨才怒道:“你想干什么?韦帅望?你是不是要——原来,你白天说那些都是唬我的!你,你真是——”

帅望那张带着泪的笑脸上,正好有一对泪珠子盈盈欲滴,康慨话音刚落,就滚了下来。

康慨看着韦帅望的笑脸,忽然感觉到更大的悲哀:“帅望!”

帅望笑笑,擦泪:“这回,我真的要睡了,你们韦大人说了,明儿让你送我走。”

康慨愣住:“什么?”

帅望微笑:“他说我姓冷,或者爱姓什么姓什么。”

帅望躺上,嘴角还挂着那个微笑,慢慢用被子盖住头。

康慨呆呆地,我睡着了,错过了什么?韦帅望真是个固执的孩子,他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真的很难改变。韦大人更有水准了,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父子俩,一定是前世同我有仇,不然,我凭什么受这种折磨啊?

被子微微颤抖,康慨呆呆想坐下,猛又跳起来,仔细检查,很快从椅子缝里拎出根银针来,康慨气得哭笑不得:“韦帅望,你——”

被子底下的韦帅望慢慢缩成一团,抽噎颤抖。

康慨坐在那儿,沉默,等待。

直到韦帅望哭够。

康慨说:“帅望,既然这么伤心,去对你父亲说,好吗?”

眼睛红肿的韦帅望从被子里探出头:“不,我要走。”

康慨问:“为什么?帅望,我以为你说你原谅你父亲了。”

帅望静静地:“当然,不就是痛了一会儿嘛,有什么值得记恨的。虽然我觉得他侮辱了我,不过,反正我也习惯了,脸皮越来越厚了。”

康慨怒吼:“那你为什么要走?”

帅望依旧平静:“他要改变我。”

康慨呆住。

帅望说:“我不能改变他,他也不能改变我。我不会为任何人做这种改变。”

改变。康慨呆了一会儿,韦行要改变韦帅望吗?是的,韦行要帅望从一个敬畏生命的人,变成一个战士。

有时候,变成一个战士是必要的,你需要推翻旧的而后创造。

不过,这两者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当你改变,你还能再变回来吗?

战争是丑恶的,真打起来,你不会分辨出谁是正义的谁是邪恶的,争战双方都会尽力把对方消灭。什么是战场?到处是尸体,断肢,血,人头,放弃抵抗的,受伤的,未成年的,在一场战争中都不能幸免,你不能想对方是同你一样的人,你不能想象一个十几岁孩子,被你杀死时的悲哀,你也不能去想象被你砍下肢体的人,等待血尽死亡时的悲哀,你会被你的想象杀死。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诗句多么豪迈,可真要十岁的韦小朋友把个外国人宰掉放血,切下肉来放到锅里煮熟吃掉,(恶,我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你要明白,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而非正规军的战争,比如武林争斗,比如啥啥暴乱啥啥起义,则更为惨烈,一个人如果经历过那种战争,真的还能回到和平年代去吗?

韦帅望可不是一个圣人,康慨看着帅望,这个小孩子,在必要的时候,有一种果断的表情,这已经足够了,他刚刚的失手,不过是因为陈紫华是一个他认识的人,不过是因为陈紫华是无辜的。

帅望同韦行是不一样的人,这个孩子如果真的习惯了双手染血,如果他真的释放了他心中的魔鬼,他不会只是象韦行这样。

康慨微微挪开眼睛,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帅望比韦行聪明吗?不,不只是这样。

韦行沉默而孤独,这个孩子不一样,他积极,冲动,充满活力,他不是独自一个人,他会影响许多人,他会——

康慨终于了悟,啊,因为韦帅望有一股子气势,就象那位出手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独妄小子一样,韦帅望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康慨轻轻搂住帅望,小家伙是那种注定的,要么成佛要么成魔的人,所以,康慨把那孩子往身边拉得更紧,所以这孩子说得对,不能让韦行改变他,可是,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32,新的分工

那一夜,清风明月渐渐有一种呜咽的声音与冷冷的光。

第二天一早,韦大人起来办公,康慨过去伺候,韦行把张名单扔到康慨面前:“把这些人安排一下。”

康慨看看那张纸,微微不安:“大人的意思是——”

韦行道:“你希望我是什么意思?”

康慨微微出冷汗:“我一定会安置好他们,大人放心。”

韦行沉默一会儿:“你,把那小子送回冷家。”

康慨愣着:“哪个小子?”

韦行瞪住他,怎么?你秀逗了,厌恶地:“韦帅望!”

康慨道:“唔,他啊,我安排人送他走。”

韦行这回倒愣住了:“嗯?”

康慨惊讶地:“大人是让我亲自去送吗?”

韦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康慨,啊?你什么意思?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壳坏掉?

康慨讶异地:“大人不是说他不姓韦,随便他姓什么吗?大人要韦府的总管亲自护送一个,与大人无关的孩子?”

韦行大怒,气得一拍桌子,指着康慨的鼻子:“你!”简直不知该怎么骂他才好。

康慨瞪着眼睛:“大人,是我理会错了?”

韦行到此时醒悟了,这下子更是气得涨红了脸,好小子,你是耍我吧?你!你小子竟有这个胆子?

康慨低着头:“大人,冷家比我更势利的人有的是,大人何必生气,让韦帅望提前习惯一下吧。”

韦行握着拳头,小子,你不要命了,你以为我可以揍他,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他?你说这话是故意激我吧?你可激怒我了!我要,我要——我一定要修理你!

康慨微微迟疑:“大人,容我放肆一句。”

韦行怒目,你够放肆的了,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小子,你要注意,你快踩到底线了。

康慨轻声:“小孩子离家出走是不懂事,父母要是赶孩子走,那叫遗弃。不管孩子怎么伤父母的心,都不能构成遗弃的理由。”

韦行这回彻底明白了,敢情康慨是教训他呢,韦行大怒,恶狠狠地:“滚!你他妈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韦府管事的,你以为你是谁!滚出去!滚!”

康慨不待韦行的话音落已经飞快地滚出去了,他可不想等着暴怒的韦行过来把他撕成碎片,能滚出大门,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刚滚出大门,韦行已经把一把椅子砸到门上,如果他滚得慢点,保不准就砸到他头上了。

康慨希望韦行对帅望更好一点,但是他错了,如果你想改变一个孩子,鞭子与拳头只能让他恨你,当他恨你时,他怎么会认同你?他会觉得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只是他不敢反驳,康慨做错了,韦帅望怕的并不是韦行的暴虐,他怕他对他好。

韦行狂怒地在屋子里转圈,反了你们!居然敢教训起我来!这都是韦帅望搞出来的!他没来时根本没人敢对我说个不字!

这个小混蛋,不但自己无法无天,带得我这些手下也都没规矩忘了我是谁!

可是韦行并不是白痴,走了两圈,也明白,那种没人敢说个不字的状态并不美好。可是康慨至少可以说得委婉点吧?这样直白,这样讽刺打击,这简直,简直是——反了他了!

韦行独自郁闷,康慨已进入工作状态,韦行的黑名单里,丁一是排首位的,这个小子莽撞爱闯祸可是并不凶狠,胆子大却并不勇敢,有点没头脑,好在直接坦白,康慨想了想,这小子其实很适合给韦大人做贴身侍卫,笨一点,韦大人会教他机灵,坦白无心事,不会招至韦大人的疑心,不勇敢,好,勇敢的人遇到韦大人通常都会死掉。唔,就这样子了,老刘做事很稳当,让他去帮帮姚远吧,如果给了冷辉,冷辉是不肯用他的。马宁是个省事的人,让他去冷辉那儿吧,梅欢这女孩子——康慨笑了,这孩子很有趣,嗯,大人身边有个女孩子照顾衣食起居也是好的。吴量这个人就不太好办,性子坏,人尖锐,没容让,还是放在我这儿好好看管吧。三两下,安排完毕,康慨叫人来,先把丁一与梅欢叫过来,吩咐一番,命令惨叫过哀求过象吃过苦瓜一样愁眉苦脸的两个人立刻走马上任。

丁一换过衣饰,颤声道:“康大,我从没在你背后说过你坏话。”

康慨觉得有趣:“唔,有人说过吗?”

丁一吓得:“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是我说过康大人,这个那个,嗯,象条——象条狗,我的意思是,大人忠心耿耿,而且,而且,很很那个那个,总之,我没恶意。”

康慨笑:“唔,这样子,那你以后也努力,争取也象一条狗。”

丁一快哭了:“康大人,我真的不是骂你,我不是真的说你象条狗啊,我只是只是开个玩笑,就算我骂过你,你也不能把我整死吧?你你你,大不了你再骂我好了,你随便骂啊,可是,这个,这样整人不算好汉吧?”

康慨笑:“唔,那不是好汉,不过我也不会骂人啊,这样吧,你既然骂了我,为了中和一下,你再夸夸我吧,从今儿起,每天夸一次,一个月不重样,我就放你走。”

丁一目瞪口呆,嘎,夸他?半晌,丁一望着康慨远去的背景大声夸道:“康大人,你远去的背景多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背后“哗”的一声,有人吐了,丁一也吐,然后才抬起头看到梅欢,梅欢一边呕吐,一边问:“丁一,你是疯了?还是有我不知道的,与众不同的性取向?”

丁一惨叫:“梅欢,我捏死你!你站住,我要证明给你看!”

梅欢大笑逃走。

丁一怒吼:“站住!我要证明!”

吴量过来:“陈大哥刚死,就这么开心?”

顿时象一盆冰水淋下来,一片寂静黯然。

刘正全给吴量个眼色,别在这儿再提这件事。

吴量淡淡地:“就算不能说,也犯不上来想都不肯想吧?高升到韦大人身边去了,很开心吗?”

丁一终于怒了:“你想去是吧?我会大力推荐你的。呸!”

马宁道:“咱们不但人要分开,心也要分开吗?还吵?要想吵,真得快点吵,就要吵不着了。”

丁一扯扯衣服:“妈的,不知道能不能穿到一个月。”哭丧着脸:“如果我死了,到我坟上烧纸,别忘了准备一盘红烧肉。”

吴量问:“康慨说没说过别的人有什么变动?”

丁一摇摇头:“没有啊!”

吴量沉默一会儿:“要分开我们呢!”

刘正全道:“吴量,别想太多,就算真是那样,也说明,至少,韦大人目前已不打算要我们的命。”

马宁过来:“刘大哥说得对,咱们别再惹事,好歹等这风头过去,再说,咱们聚在一起,也做不了什么。”又补充:“咱们也不想做什么。”

别有想法,会死得很快。

33,天堂创造者

韦行的暴怒平息下来,不自禁回想起韦帅望很小时,软软的一团,在草地上追着大孩子乱跑,然后被恶意推倒,顽皮的韦帅望再接再厉爬起来,又被推倒,终于大哭,赶过来的施施,抱起韦帅望,只是默默。

韦行当场觉得喉咙被堵住,胸口如挨过一拳,无名的火直烧到头顶。

他可以把施施扔下不理,可是不等于准许别人欺负她。

同样的,他向韦帅望怒吼,你不要姓韦,不等于他打算让冷酷的现实替他教训韦帅望。

其实韦帅望的善良与天真,韦大人居功甚伟。

对于一个没有同伴的小孩儿来说,竞争是不存在,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斤斤计较没有旗逢对手的较量,韦帅望的生长空间是孤独而纯净的空间,而形成这个封闭空间的原因,就是韦行看到韦帅望被顽童欺负后的那一脚。

韦大人在第二天,看到那个顽童的父亲,一言不发,就是一脚,该倒霉的父亲大叫一声,吐血倒地。

事后追究原因,韦大人无论如何不肯说,也没有人敢坚持要他说。那倒霉的家伙直告到韩青那里去,韩青只得代替韦行道歉,可是他不知道原因,然后又有人被韦行无缘无故地揍了,于是经过冷颜的对比调查,这些人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们的孩子是好朋友,这些个可爱的好朋友们曾一起在韦家外面的山坡上玩,玩的过程中可能做了一些引起韦大人误会的事。

冷颜温和地问:“你猜,那会让韦行误会的事,会是什么?”

他们不去猜,他的孩子当晚都挨了一顿好揍,那比较容易得到答案,再说他们也被吓坏了,希望这样做能够让韦大人息怒。

韦行被韩青暴骂一顿后就息怒了。

从此韦帅望就过上了孤独的纯净的,与世无争的快乐生活。

而嫉妒,仇恨,愤怒,计较计算,许许多多帮助一个人生存下去,更好地生存下去的黑色情绪,都是向同伴学习的,与同伴在斗争中学会的。

天使韦帅望的成长,有韦行的功劳。

韩青是那个上帝,而韦行把大地打扫干净创造了一个天堂,于是天使韦帅望就这样养成了。

如果不是韦帅望与生俱来的恶基因,我们就要说,一个善良的小白就这样诞生了,可是韦帅望是冷恶的儿子,他就是喜欢恶作剧,他就是坏脾气,他就是喜欢惊险与刺激。如果玫瑰没有刺,可能早就灭绝了,韦帅望的刺让他强大。

好,回过头来,我们再一次重申,韦行是不会把他的儿子扔回地球上,让无情的现实教育他儿子的,所以,韦行想,我怎么收回我说过的话?对韦帅望说,昨天我说的那些,你当没听见好吗?呸!

唔,对,我忘了,即然康慨这么会说服人——那么……,呵。

康慨是这样向韦帅望说明的:“我今天同你父亲谈到你。”

韦帅望苦笑:“有好消息吗?”

康慨道:“他依然叫你韦帅望,而不是冷帅望,或者韩帅望。”

帅望气得:“哗,喜讯。那么,回冷家的事呢?”

康慨微笑:“谈到一半时,他就让我滚出来了,然后,他没给我确切的解释,但是他要我向你解释。”

帅望瞪着他,半晌问:“你说了什么?”导致这样的结果?

康慨眨眨眼睛,笑:“我说,既然那小子不姓韦,还用我送他回家吗?”

帅望回答:“康慨,你这个臭狗屎!

康慨沉默一会儿,微笑:“帅望,如果你还是要走的话——”

帅望苦笑:“唔。”

康慨点点头:“对,我会觉得你残忍。”

帅望点头:“唔。”

康慨轻轻拍拍韦帅望:“既然你往他头上扔东西,他都没说什么,那表示,他也觉得他有点过了,是不是?”

帅望抬起眼睛,半晌笑了:“是,那又怎么样?”

弱者的眼泪对强者没有教育意义,起不到惩前毖后的作用。

可是,帅望知道自己不能逃走,他以为他会把韦行永远当成一个陌生人,但是不。

当一个人真的关心你,你是一定会知道的,接不接受,理不理解,你都会知道,他关心。

他以为他根本不必考虑韦行的感受,那个在受到惊吓后会用鞭子抽他泄愤的人,那个人从不考虑他的感受,他何必考虑那个人的感受?

可是,当他伤到那个人时,他自己也觉得受伤,切肤之痛。

这个世界是这样复杂,你爱一个人时并不能忘记他对你的伤害,你恨一个人时,也并不能把爱抹杀。就这样仇恨着,却对对方的痛而痛,就这样关切着,却不能靠近。这两个一身是刺的人,必须保持安全距离。

帅望叹息,我不能为预料中的伤害事件先下手伤害他,我只能等待。

这就是韦行所说的软弱。

可是,韦帅望笑:“或者,在伤害他与伤害陌生人之间,我应该选择伤害陌生人。康慨,如果陈紫华是我不认识的人,我可能不会手软。杀掉陌生人,比较容易。”

康慨微微动容,帅望,你还是个孩子。

康慨想,如果韦帅望是我的孩子会怎么样?

他悲哀地想,我的儿子有什么权利做天使呢?即使我不教给他,无情的现实也会狂掴他耳光让他清醒让他明白,那么让韦帅望不肯杀人的,倒底是韦帅望的软弱,还是韦帅望从未被那样伤害过,没有那样深的仇恨与冷漠呢?

如果你有亲人在你面前离去,你的愤怒是让你杀人还是让你不停地救人?善良的人选择善良,邪恶的人选择邪恶,被爱的人将善良,只感受到巨大敌意的人将邪恶。

康慨微微叹息,韦大人,你真的要教会韦帅望杀人吗?天使变成魔鬼很容易,魔鬼再回到天堂,就要大费周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