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宏德酒楼之前,别枝也没想到,一场新生班级聚餐可以这么闹腾 张灯结彩,吆五喝六,跟开幼儿园联欢会似的
但和同样精力旺盛的幼儿园生们相比,大一新生们还有一点区别— 喝酒。
法律都禁止不了了的大学生们,辅导员自然也爱莫能助。
来之前别枝就特意找毛黛宁做过功课,确定过导员,尤其是她们这种年纪轻轻、比学生们大不了 几岁的导员,在聚餐里免不了一轮轮的被敬酒,所以她提前学了个乖
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为由,聚餐一开席,她就率先浅饮了一杯 名义上这杯是敬全班的,于是逃过被轮回灌酒的一劫
但别枝没想到,还有第二劫等着她。
“呕——!”
靠在卫生间外的墙壁上,别枝无奈扶额,听着门里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酒精争相回归大自然的 动静。
等里面稍作平息。 别枝侧身:“钱同学,你好些了吗?”
酒楼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戴眼镜的清秀男团支书苍白的脸,还有那个比鬼都虚弱的笑容:“导员放心,我没——” 话没说完,他捂嘴扭头
..呕!!!"
别枝:“.
人菜瘾大。 当代大学生最佳写照。
估算了下钱浩生这顿折腾,没十分钟缓不过来,别枝独守男卫生间门口又有些古怪,她只好附门 道:“等你出来后,给我发个信息,我到前面走廊上等你。“
“好的,谢谢老——呕!”
别枝:"。"
女孩无奈叹了声,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这层是酒楼的第三层,就餐区域没有开放,但因为—二楼都几乎要满客了,洗手间资源难免告 罄,于是酒楼又额外开放了第三层的。
但走廊上的灯没亮,摸黑上来的客人也不多
别枝站在楼梯口,虚靠着墙,她周身萦满昏昧,只二楼从楼梯缝隙里透上来—束显得有些昏黄的 灯火。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别广平的催婚信息,忽略。 费文瑄的道歉信息,忽略
廖文兴关于廖叶近况的询问,已回,忽略 廖叶汇报今晚不回家,已回,忽略 毛黛宁让她等电话,已回,忽略 Moon...
对着置顶的那个,依旧尬地停留在上周六的对话聊天框,别枝盯了许久。
正巧此时,毛黛宁的消息框飞到置顶下,亮起红色数字 “方便接电话吗吱吱?”
别枝跳转拨号,给毛黛宁打了过去:“没打扰到你吧。“
毛黛宁说:“没有,本身这个点就还远没到我的休息时间,你那边呢,聚餐结束了?“
“嗯,只剩我们团支书了。
别枝无奈:“周末他不住校,让其他学生送也不方便。还好你今晚没喝酒,只能麻烦你过来帮我 搭手了。“
“可不是,”毛黛宁叹气,“我妈非让我去相亲,要不然我这会肯定在惊鹊呢。” 别枝莞尔:“那我改天谢谢阿姨。”
“别介,我怕到时候你也被拖入相亲的火坑。”
毛黛宁跟别枝吐槽了三百字的奇葩相亲对象,最后才落回话题:“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到家,你 把餐厅定位发给我吧,我直接开导航过去。
“好,我现在发……
别枝话没说完,钱浩生气若游丝的声音已经在长廊那头晃过来响起:“别…别老师。” 别枝回身,连忙扶住了差点就要摔地上的男生“我先送学生到楼下包厢。”别枝对毛黛宁说道 “好,地址定位别忘了啊!“ “嗯。“
钱浩生虽然看着瘦弱,但毕竟是个—米八的男生,比别枝高出—头,骨架又沉,别枝扶着他还是 有些费力。
一边把摔得东倒西歪的男生拽在一个摔不死的度上,别枝一边艰难地抽空,点开了微信消息列 表,近乎肌肉记忆里地进了最上方的聊天框
"小心台阶——"
别枝分神把差点跪下去的男生搀住,定位和语音条一起发给了对面。
没有再看消息记录,别枝熄灭了手机屏幕,蹙眉把醉得厉害的钱浩生扶下楼梯
回到二楼时,215包厢里已经只剩下班长和另一个女生了。
告知她们先回学校后,别枝把醉得开始不省人事的团支书扔在了三条椅子拼起来的临时“沙发 上。
包厢里酒味冲人,别枝被熏得盛眉,去了门外。她本来打算到走廊最末的窗前吹吹夜风,只是刚 过拐角,就听得尽头窗前,被拂来了一句低声
“哎,别哭啊.…你放心,你家里情况老师也清楚,特困生的名额还是好申请的.…再说,这些新 生里你最听话,称巧,又懂事,老师是看在眼里的….
别枝原本有些困倦的眼皮一点点拎起来 脚步声放停,她站在拐角前的昏暗里,望向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相对站着,其中那个瘦弱的女生低着头,肩膀内扣,微微带颤,似乎是在哭 而她肩上,正安抚地落着一只能完全盖过她肩头的黝黑的手
顺着那只手上反光的腕表,别枝望上去
月光与楼外灯火辉映着,将方德远的侧脸在昏昧的走廊里描刻,连—向温和的笑容里都透出了 几分阴沉。
“谢.….谢谢方老师
“哎,我都说了,老师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跟我妹妹一样,这有什么好谢的?” 方德远说着,不知有意无意,连身体都更靠向女生。
刺鼻的烟草味笼下去,像一张无形又密不透风的网,僵在窗前的女生肩膀微颜,努力将头低得更 低了,手死死拽着快要扯烂的衣角“方老师,好巧啊。
一道沁着如霜凉意的女声,兀地在长廊另一端响起
...!
方德远的手陡然抽回,同时转身
感应灯已经被那道声音唤醒,灯光下,站着个漂亮却神色淡漠的女孩 方德远眯了眯眼:...别老师?"
别枝走过来:“你们化学系这届新生,也在这里办聚餐?”
“噢,这儿是山海大学学生聚餐的老地方了,化学系二班选的。”方德远挂回那副老好人似的笑 容。
“蛮巧的,”别枝停在近处,眼神往他身后一瞥,“方老师这是在给学生开小灶么。“
“哪能啊,说点事而已,"方德远像无意地又侧身拦了拦别枝的目光,“我看你们班都散场好一 会儿了吧,小别老师怎么还没走?”
“有学生喝醉了,”别枝干脆歪了歪上身,视线不躲不闪地,径扫过方德远身后拦了一半的瘦弱 女姓生,“刚好,方老师,向你借下这个学生。我班喝醉的那个男生太重了,我一个人怕是扶不动,叫 她和我一起搭把手,可以吗。
该是个问句,但被女孩平铺直叙,更像句没余地的要求
有镜片拦着,方德远嘴角含笑,审视别枝的眼神里却如蛰了毒似的反着冷光
别枝等了三秒,有些耐心告罄,她弯眸勾唇,仰脸望向方德远:“没看出来,方老师这么“心 疼”学生。“
“哪里话,不就是帮点小忙吗?”方德远回头,拍了拍女生肩膀,“乌楚,你去帮帮别老师,早 去早回,别让老师担心。
乌楚颤了下,低头快步走到别枝身旁
别枝抬手将人扶了下,像是无意地,她抬手,扫了扫瘦弱女孩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似乎没看到方德远沉下去的眼神,别枝拉着女生往后走,临到拐角,她才停了下, “方老师,我那个醉酒学生周末不住校,我要送他回家——你这个学生,我多借用半晚上,之后直接 送她回学校,不劳烦你了。"“___
说完,没看身后一眼,别枝将僵住的女生拉向拐角后
两人直直路过了心理系一班聚餐的215包厢。
那个叫乌楚的女生跟着魂不守舍地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别老师,你们包厢过了...
“我知道。” 别枝没回头,拉女生一直下了楼
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像是一下子从阴冷的地底回到了烟火气的人间
别枝将一边下楼一边拿出的钱夹打开,翻找
还好在国外待久了,她回国也没忘随时备纸币零钱的习惯。将里面的一张五十元纸币抽出来,别 枝想了想,又多拿出一张。
“这是我手机号,"从酒楼前台随手拿了一张广告纸,飞快几笔后,别枝撕下一条,“自己打车 回学校,上车后,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
她一顿,抬眸问:“有手机吗?”
要是换了别人来问这个问题,乌楚一定觉得难堪又自卑。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看着似乎和 他们都年纪相仿的小别老师说这话时,语气明明冷冷淡淡的,没一点起伏,却也同样没有一点叫她难 受的怜悯或者轻视
乌楚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那就发车牌号给我,“别枝垂眸,补充,“之后有任何不方便找其他老师的事,也可以给 我打电话。"
..."乌楚终于回过神,“别老师,我不用帮你送,送你们班学生了吗?”
女孩的声量终于稍微大了点 带着些口音,只不过别枝听不出是哪里的
“不用,有人帮我送。"别枝勾笑,眼底霜冷像叫春水融开了,“回学校吧。新学期已经开始 了,不要耽误下周的课。”
“谢谢老师……钱我会还给你的!“
乌楚捏紧了纸币,朝别枝一躬身,就逃似的跑出了酒楼别枝这才回身上了二层 215包厢门外,别枝并不意外地见到了等在那儿的面带沉色的方德远
“方老师,有事么。”别枝走过去,像今晚无事发生
方德远却不肯下这个台阶:“别老师,我没看出来,你看着不好接近,还这么喜欢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别枝似乎茫然,“谁遇到困难了吗?“
方德远盯着她,笑了。 他一边笑得低头,一边走近:“别老师,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字,叫明哲保身?”
别枝不退不避,平静道:“不好意思,国外待得太久,忘了。“
光线昏昧,方德远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跟着扭曲了下。
“名校毕业,心气高,我理解,但别老师初来乍到,做事还是不要这么冒进。毕竟,强龙不压地 头蛇——"
男老师朝着别枝俯身,定住,近乎附耳开口: “万一帮人不成,反倒惹火烧身,那多不好?”
长廊寂静下去。
方德远满意地直回身,他想毕竟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女孩而已,他这么—吓唬,多半也就 学乖了。
用不着再….
还没想完。
眼前女孩抬眸,语气淡漠又安静:“方老师,下次不要凑这么近说话。 “什么?” “你有口臭。” "?"
像是生怕僵住了的方德远理解不了,别枝抬手,微微蹙眉,在鼻尖前轻扇了下
这大概击垮了方德远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青筋暴起的男老师一改平日里和乐作态,面目狰獰,抬手就要发根落下:“你他妈给脸不要
—_"跟着“砰”的一声闷响。 他还没想明白是什么,就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
“啊——!” 方德远捂着手腕弓下腰:“谁、谁扔的?!”
别枝顿住,直身,回眸。
楼梯口,有条修长直挺的腿正折膝,又缓慢拉平,将阴翳里那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拽入两人视线 中。
那人声低而清越,没照正脸,语气里就已透出种睥睨人的漠然惮散:“正义路人,不行么。”
而他这句漫不经心的玩笑后,清拔身影也彻底拉入了光下
挺鼻,薄唇,眉目清绝。
兴许是那双桃花眼被眼神凌冽得太过,压低的眼睑像藏锋的剑,不言不笑,就自洽出一种骀荡又 拒人千里的气场。
——是过目就绝不会忘的长相。
方德远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你到底是..
方德远忍着痛意和狰狞,要质疑的话声在那人缓步收停在别枝身后时,咽下去了 带着怒意,方德远转向别枝:“这就是院里传闻的你那个男朋友?” 别枝刚从“庚野怎么会在这儿”的惊愕里回过神,就听见了这句叫她足够再次哽住的问题
偏在这种时候。 停在身后,那人低头,曳了句轻嗤:“你男朋友,还挺有名?“
听不清两人的私语,方德远只觉得自己被无视得彻底 比手腕更灼痛的是脸,像叫人扇了一巴掌。
“行,算我倒霉,我认了。”
方德远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地从那个没站直身也比他高一截,眼神都叫他心悸的青年旁快步走 过。擦肩时,方德远身上的烟草味晃来
庚野一停,回眸
直到那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庚野就着侧背过身的动作,也没回身,喉结低滚,他像随口一问 “那天你身上沾的烟味,是他的?”
别枝的思绪叫这一句打得零碎。
她意外得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 想起两人刚刚擦肩而过,庚野眼神一瞬的变化,她了然又有点无语:...你是狗吗?”
"?"
庚野悼抄着兜转回,凌眉微挑,睨下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大概类似于“你就是这么口头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尽管这个神色介于调情与挑衅之间
但不知怎么,就是让别枝觉得,庚野眼底那点从重逢漫延至今的沉郁冷淡都消解了不少。 甚至多了几分愉悦似的底色。
别枝轻蹙眉。 跟着,女孩浅笑,“不是说我脚踏两条船吗?”
“你的审美最多降级,不至于跳楼吧。“
审美降级是费文瑄 审美跳楼是方德远 别枝:..
两个都是假的,如今一个已经被拆穿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联想到另一个。
想起这点叫别枝心里微乱。
但她面上不显,只避开了那人幽黑的眼眸,本能地向下低头。这一眼,视线落点恰巧划过了他修 长脖颈下,晃荡在凌厉锁骨前的黑色绳坠
停了两秒,别枝眼神微凉,勾唇抬眸:“是,比不上你的审美,博览众长,包罗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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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声音凉凉的,像是冰水浸过的小猫爪,尖锐的指甲都藏进肉垫里,只用柔软又冰人的毛轻飘 飘挠过去。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又叫人心底泛滥开更折磨的痒意
庚野良神晦深,像某种暴雨前乌云凝结的征兆。这熟悉的迹象立刻叫别枝警觉。
因为被激恼而伸爪的猫嗖地一下将爪子藏了回去 没事人一样,她侧过身,避开了他攻击性蔓延的眼神,问:“你来在这儿做什么?”
“你问我?”
庚野扬眉,随即轻嗤,“哦,我来咬钩的。
“咬什么钩?”别枝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我的“朋友”给我下的饵,”庚野抬手,将屏幕在别枝面前晃了晃,然后漫不经心地扣 回去,“定位都发了,还是你希望我当作没看到?”
别枝偃在原地。 她那两条信息,不是应该,发给了毛黛宁吗?
庚野瞥过她的呆滞,薄唇轻挑起点嘲弄弧度:“戏不错。”
别枝:… 想死。
女孩木着脸,犹有不甘,垂死挣扎:“如果我说,我真的是发错了,你信吗。
“信啊,”庚野靠在墙前,闻言侧低了眸,他似笑非笑地问她,“那我也说,我只是把你当朋 友,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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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背光望来,长睫下眼底翳影如渊 别枝一时竟恍惚难辨。
这到底是玩笑,试探,还是.. 身后,215包厢门开得适时。
团支书钱浩生像是爬过来的,从门缝下方艰难挤出了一张醉酒迷茫的脸 “别老师,我听,嗝,听见,你男朋友来了?”别枝愣了下,兴许是还没回神,竟然忘了反驳。
男团支书迷茫又努力地眯起了镜片后的眼睛,望着长廊灯火下那张侧颜,他恍惚地问:“老师, 你男朋友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你,嗝,你有两个男朋友吗?”
别枝:..
气氛沉默得诡异。
别枝怀疑是今晚那杯酒此刻才突然上头,不然她怎么会思绪浆糊,连个理由都想不出 她回过头,向庚野场外求助
庚野低低瞥了她一眼,—副见死不救的冷漠神情。
别枝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竟然指望他能在这种时候帮她遮掩点什么 不过没等她转回去
“就一个。” 庚野冷漠,敷衍,又嫌弃地:“我整容了。
别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