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午膳,茜宇只略略吃了半碗燕窝粥,却意在听臻杰说着前朝趣事,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然臻杰如今早已是一派帝王气象,不再是章悠儿随母进宫那年茜宇在雪地里遇见的那个年少而略带腼腆的皇子,他有了他的尊重,甚至他已经完全替代他的父亲,另辟出了一片新气象。
看着臻杰与悠儿说得兴趣盎然,茜宇忽然记起赫臻当年的话,“杰儿虽有帝王之资,但若登上大位,他没有兄弟辅佐,没有叔舅相助,张家的人都永世不能入仕,你要他孤零零如何执掌天下大权?我们的昕儿不同,他若登临大位,上有外祖父、一并三个舅父为他报国平安,平有大兄长为其协理朝政。待他亲政那年,自然有一番作为。朕能四岁登基,朕的儿子何尝不能三岁登位?”
话犹在耳,曾经那么在乎自己的一个人,此刻在想什么呢?如今他身边犹有瑢姐姐、德妃等悉心照顾,他还能记得起我吗?越如是思量,茜宇便越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一并连胃口也没有了。于是略略陪坐,便假口请辞。
臻杰与章悠儿不敢多留,一同送茜宇上了肩舆,目送离去后才折回宫去。实则章悠儿早有意请皇太妃回去,一来方才那冒失的弟弟说出来的话,若让皇帝或旁人知道了,不晓得要闹出什么风波;二来自己也不敢臆断茜宇此刻的心神,只怕弟弟一连茜宇也得罪了,为了弟弟的前途,为了真家,自己又少不得要花一番功夫。
茜宇端坐于肩舆之上,目光游离于路旁婆娑起舞的柳枝,身子随着肩舆有节奏的颤动着。她此刻已没有了方才的黯然,她亦知道,自己不能总在这解不开的思念与愁绪中过活,至少她还有一个儿子要教导。
春日里午间的阳光在暖意中透出一股慵懒之态,让人依恋却又不敢亲近。
娇阳之下,茜宇额上一片明黄色的牡丹金钿在头顶上衍出一晕金色的光环,蜜合色茧绸褂衣也因镶了金边而衍出金色的光晕,远远看去,茜宇自身竟变得隐约若现,另有那明亮的眼眸里透出的一丝哀愁,更添得几分醉人之态。
乾熙朝后庭之姿当数皇后为首,茜宇虽是太妃,却与皇后一般年纪,姿色亦在其上。宫中之人平日看着皇后、钱昭仪、宜嫔、王美人等一顾倾人城,哪里见过茜宇这种贵气逼人,再顾倾人国的姿色!即便俯首叩拜,却还有人偷偷抬头来望这难见“风景”。
肩舆之上的茜宇犹自不觉,她的心不大,却要装这许多的心绪,自然是无暇再顾忌其他了。但事总有变,心亦如此,茜宇渐渐要平静得心绪还是冷不防被一抹鲜红打乱。
“太妃娘娘,让臣为您做一副画吧!”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入耳,茜宇还不及寻找那一抹鲜红,便记起了方才在坤宁宫的画面。
“皇后娘娘,舒尔愿意留下作画!”真舒尔朗声道,只说得章悠儿一愣无言,半晌才道,“舒尔,你可想好了?你不是不愿意吗?”
真舒尔朗朗一笑,并不回答长姐的话,径直冲着茜宇的身影道,“太妃娘娘,让臣为您做一副画吧!”一句话唬得章悠儿面红耳赤,连声喝退了幼弟,在茜宇面前也露出少有的窘态。倒是茜宇只觉得好玩,并不多做计较。
可是此刻,这话怎么又入耳了?茜宇定了心神望去,果然一抹鲜红立在了肩舆之前,那样堂而皇之,那样毫无避忌,正是那新科状元郎。
“状元郎,太妃轿辇岂可随意冲撞?您不懂宫中规矩,理当更谨慎才是!”缘亦慌忙立于轿辇之前,内监们也降了肩舆,后面跟着的宫女也一溜排在了茜宇面前,背对着真舒尔,生生将两人隔开了。
真舒尔被这架势骇得不轻,继而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温润的嘴唇微微扬起笑意,将脸庞舒展开,琥珀色的眼中透出逍遥洒脱,冲着缘亦道:“你怎么不合他们一起背对着我?”
缘亦一怔,无言一对,不由得也双颊飘红。果然,在这样一个清朗少年面前,即便沉稳如缘亦,此刻竟也不敢拿目光去与之相对。
茜宇却不以为忤,欣然道:“真大人果然要为本宫作画?”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只是觉得,那琥珀色的目光,很好看,很温暖。“真大人是皇后的胞弟,国舅爷既是自家人,就不必这般避嫌了。你们且让开吧!”
宫中之人一皆明白,只因真氏儿女不能为官、不能入宫,为了皇后之位真悠儿才过继章府,改了姓氏,但是多年来看皇帝的恩泽隆宠,还具是冲着金海真府,这国舅爷自然非真氏子弟不二了。于是便纷纷散开,立于一侧。
茜宇笑盈盈望着真舒尔,或者说她是望着那琥珀色的温暖的目光,真舒尔带着一抹鲜红略略靠近了几步,朗声道:“太妃娘娘,臣当真是要为您作画!”
茜宇心里没有旁的念头,只是温和笑道:“今日大人新登科,尚有诸事要一一应对,方才本宫也听得皇上说午后便要召你说话。作画一事,本宫应下了,也记下了,只是不急于今日。大人看这样可好?”
真舒尔并非纨绔之辈,礼仪之教亦颇丰厚,方才也不过是逗缘亦玩罢了,此刻听着茜宇的温声和语,更觉心中畅意,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又留在了茜宇的笑容之上。“臣遵旨!”他抱拳道,继而往一旁退了几步,恭身相送。
茜宇见之,莞尔一笑,不做他言。缘亦便匆忙吩咐众人重起肩舆,一行人款款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