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茜宇这么说,若珣满脸的愁容瞬间被抹去,盈盈过来扶了她,怯生生问道:“舒尔真的平安回宫了?没有被忽仑人算计么?”
茜宇笑道:“母后只知道他回去了,至于是否和忽仑人打了交到,珣儿回头自己问他便是了。”
“自己问他?”若珣不解。
“你皇兄给了礼部尚书三日的时间把你找出来,再过两天不管他那里进展如何,你都要回宫去了。”茜宇挽着若珣坐下,温和道,“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回宫后一来要听从你皇兄的安排,二来,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若珣心中了了,含笑道:“珣儿明白,您放心……这两日,就让珣儿好好陪您吧!您的气色看着比在宫里时好多了,千万别因了儿臣又要您操心。”
茜宇的笑容中有着几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尴尬,她伸手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微微的震动传入手心,那是生命的象征。茜宇暗暗一叹,心中未免惆怅,孩子……娘只能陪你这十个月了。
之后的两日,后宫异常平静。因听说皇后崴伤了脚后皇帝带着徐贵人连夜陪伴,众妃那本看笑话的心思都被深深藏了起来。而皇后前日那一道懿旨也言之必行,眼看着徐贵人侍驾后萍贵人接着前往涵心殿,而今日又该轮到孙贵人了。皇后不能欺侮不得招惹,是乾熙帝后庭的生存之道,这个道理让妃嫔不得不再次拾起。
后宫的一个小风波被扼杀在了萌芽前,但前朝的一切还是混沌不清,等着看笑话的大臣亲贵比比皆是,三日期满后国和公主能否出现在众人面前还不得知。且包致远又会遭到皇帝怎样的对待也吊足了人们的胃口,毕竟这一次皇帝的态度和表现将意味着太多东西。
过了今夜便满三日之限,包致远动用一切可能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发现长公主的踪迹,西郊那被抛弃的凤辇也根本牵不出任何线索,他的势力甚至延伸到京城外几十里的县城村庄和皇室后庭的犄角旮旯,却仍旧一无所获。
“滚……一群没用的东西。”包府后院内,包致远摔了石桌上的茶壶茶碗,指着自己的儿子们骂道,“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女娃儿都找不出来。”
幼子撇了撇嘴嘀咕道:“城东那一块是唯一没有找过的地儿了,您又不敢动,这明摆着的事情,只要国和公主还活着,她不在我们找过的地方就肯定在城东那一块了。”
“废话!”包致远大怒,站起身来冲到儿子面前指着他道,“我会想不到这一块?可你的脑子怎么不想想城东那里现在住着谁?你有几个脑袋敢去那里找人?还是你直接上奏皇帝说‘你别藏了,公主不就在太后身边吗?你是把我们臣子当猴耍!’呢?”
长子过来将父亲扶回躺椅,低声道:“父亲别怒,弟弟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况且明日期满,我们毕竟还是找不出国和公主,眼下全然被动,不知皇帝明日会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包致远奋力一拍竹制躺椅的扶手,恨恨道:“这个小皇帝,果然越来越厉害,如此看来比他父亲当年更辣手。只怕这一次忽仑人若站不住脚,我们都会完蛋。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跟着陈东亭一伙瞎搅和。”
幼子在一旁不屑地讥诮道:“您老才发现呐!”
包致远闻言气急攻心,一张脸憋得通红,正要发作教训儿子时管家匆匆跑了进来,哈腰道:“老爷,秦尚书来了。”
“秦成骏?”包致远一张老脸绷得极紧,冷声问,“他一个人来的?”
“是一个人来的,没坐轿子没乘车,看着像吃了夜饭散步走到我们府上来似的。”管家答道。
包致远和长子对视了几眼,一挥手要次子幼子退下去,才对管家道:“直接请他来后院,快收拾了这里,再上好茶。”
“不必了,夜里喝茶怕睡不安稳。包大人就不必客气,一碗清水打发晚辈就好。”孰料秦成骏竟然自己进了来,身边还跟了包府中几个一脸惶恐的婢女小厮。
包致远强抑自己的诧异和不安,笑道:“秦大人好不客气!快些来坐才是。”
秦成骏迅速扫视了地上一片狼藉的碎瓷茶水,嘴角带起一味笑意,抱拳近了包致远两步笑道:“晚辈来给包大人请安,只盼别打扰了您纳凉。”
“老夫的院子夜里凉快,早就想请秦大人来坐坐了。”包致远一边说着给秦成骏让座,一边使了个眼色给长子。
“秦大人请便。”待上茶后长子躬身让礼,一路离开却将所有婢女侍仆都带了走,一时间后院里只剩下了包、秦二人对坐。
环顾四周的葱郁树木,秦成骏展臂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态,笑道:“难怪包大人说自家的院子凉快,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定热不起来。”
包致远嘴角抽搐,冷笑道:“秦大人话中有话……你来,不会只是讨一碗清水喝吧!”他抬眼打量秦成骏,眉头越蹙越紧,秦成骏的神话是朝野皆知的,这个男人能够摆脱父亲和姐姐给自己带来的阴影而深得两朝皇帝的倚重,他的城府该有多深,心思该有多重?
秦成骏不以为然,依旧笑道:“晚饭多吃了一碗米饭,觉得腹中胀闷便出府来随便走走,走着走着便到了您府外,因觉得口渴,便想进来给您请安,顺路讨碗水喝!”
“呵呵!秦大人今日胃口特别好,秦夫人亲自下厨了?”包致远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心中愈加愤怒。
秦成骏极认真地看着包致远,笑道:“包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只因今日要招待贵客,内子一时技痒便下了厨,哪一日大人若也有了兴致,成骏定恭候您。”
“贵客?”包致远并未深想,只是道,“既然府中有贵客,秦大人怎么还随便跑出来?理该陪同才对。”
秦成骏却笑道:“国和公主千金之躯,成骏一个外臣男子岂敢陪同在侧?”
包致远的眼睛都快瞪出来,虽然强压了心绪,可话还是说的不顺畅,“秦大人这话就说……错了,既然明白国和公主千金之体,更该在府内全力安排……以保公主的安全。这样贸然出府闲逛……实在大错特错。”
秦成骏满脸受教的恭敬,笑道:“晚辈的确鲁莽了,包大人说的极是。看起来顶好是眼下就把公主送回宫去,可今晚晚辈约了……”
“秦大人要是信得过,让老夫代劳如何?”包致远立刻接口。
秦成骏眼睛一亮,抚掌笑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包致远一愣,随即又问,“皇上要是问起来,老夫要如何交代?难不成就说是从秦大人府上接出来的?”
秦成骏富含深意地看着包致远,低声笑道:“国和公主尊贵无比,而女子更重名节,为了保护公主的大好名声,不管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外头人都只会听说是公主淘气躲在哪个亲贵家中玩了几天。这是皇室一贯的行事作风,难道……大人不明白么?”
包致远尴尬不已,但冷笑着反问:“你也说了‘外头人’,皇帝可不是‘外头人’。”
秦成骏喝了口茶,起身舒展身体,笑道:“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本只要一碗水解渴,却喝了这么好的茶,那成骏又怎么敢白喝?而且大人还要帮成骏送公主回宫……”他看着包致远道,“大人只管送,旁的事情晚辈自然能安排妥帖,也担保皇上不会问您一个字,并且明天的朝会这件事情更是不值得拿出来浪费时间了不是?。”
包致远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心中怒火中烧苦于不能发作,只能笑道:“早知如此,老夫该拿珍藏多年的茶来招待秦大人了。”
秦成骏漠然一笑,振了振衣袖扬长而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包致远要被皇帝责难的时候,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国和公主送了回去。皇室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些等着看笑话或期待包致远落马的人虽不免失望至极,但也因此更好奇起了皇帝的心思,如今忽仑王子就在京城,皇帝以身体不适延后接见,夜里却一天换一个妃嫔在涵心殿侍寝,显然无心政务。
而包致远才因公主回宫而歇了口气,旋即便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卷入另一场风波。他这一次侥幸逃脱皇帝的责难,实则要他从不被皇帝信任的角色转变为了既不被皇帝信任也不被同伙信任的角色。但他似乎还未意识到,只是自负地认为皇帝希望能拉拢自己转而协助其一同对付陈东亭一伙和忽仑人。
皇城之内似乎还未沾染这股硝烟味,众人只是奔走告知长公主安然回宫,妃嫔们本欲前来为若珣安抚压惊,但皇帝严令皇妹在坤宁宫静休,不许旁人打扰,众人便只能作罢,殊不知国和公主早就央求到皇嫂一个赦令,此刻已在上书房外立着了。
“皇姐!”听到动静的臻昕喜出望外地跑出来抱着若珣道,“皇姐你可回来了。”
“嘘!”若珣左右看了看,拍了弟弟的脑袋笑道,“轻点儿,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臻昕拉着若珣进屋子,笑嘻嘻对舒尔道:“真大人果然没有骗我!”
乍见舒尔,若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一双大眼睛顷刻朦胧起来,纤长的睫毛上亦缀满了晶莹。
臻昕人小鬼大,扯了扯姐姐腰际垂下的宫绦笑道,“皇姐,皇嫂罚我每夜去给宸儿背诗,这刻就该走了,您先别走,一会儿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玩。”语毕不等姐姐回答便乐颠颠跑了出去。
“昕儿和宸儿都淘气,还请真大人能好好教导他们。”若珣本想好要拉着舒尔告诉他自己心中的感动的,此刻却羞赧不已,惹得一脸绯红。
舒尔亦有些局促,笑道:“说起来,皇上找我这个师傅,还是很冒险的。”
若珣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由得心中一阵跳得急促,随即赧然道:“舒尔……谢谢你。”
“谢我?”舒尔轻声问。
情至深处,若珣反觉得心头微疼,垂首低声道:“我习惯了被宠爱,习惯了被喜欢,习惯了被尊敬,从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和姑姑、姐姐们有什么不同。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只是看着风光,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生在帝王之家的无可奈何,普通人无法想象。”
舒尔静静地立在若珣面前,眼前的女子微微垂首,脸上漂浮着两朵红云,眼眸里透着纯净清澈的光芒,眉宇间一丝淡淡的忧愁……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带动她的衣裙,亭亭玉立,绰约多姿。忽见若珣抬头,四目相对的后一瞬舒尔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极其不自然地抬手干咳了几声。
若珣心中暖暖一笑,她继续道:“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虽然父皇英年早逝,母妃远在南方,但上天似乎特别地眷顾我,给了我一个心疼妹妹的皇兄,又给了我一个心善如佛的嫡母……现在又给了我……”话语至此,若珣不禁哽咽。
舒尔不忍,几步上前伸手护在若珣的肩头,但只是腾在空中不敢落下,眉宇间俱是犹豫之态。
若珣却不以为忤,顺着舒尔的臂膀靠在了他的身上,柔声道:“有舒尔你这么珍惜我,就算真的要嫁给契木罕王子又如何?起码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我是公主而爱我,足够了。”语毕却伏在舒尔的胸前泣不成声,在若珣的心底,她仍然不甘愿自己嫁去忽仑,而这一刻即便有皇兄和嫡母的保证,可他们的话还是留有余地,于是爱得越深,自己便越不敢放心。
舒尔的手终于将若珣揽住,鼻尖萦绕着若珣身上甜美的香气,他温和地出声,“如果契木罕把你带走,我也会在半途把你再带回来……若珣,我绝不会让你嫁去忽仑!”
哭泣声戛然而止,舒尔却还能感受到胸前微微的震动,许久才听若珣呜咽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母后身边,昨夜又和母后聊起父皇,我问她爱是天意还是人意,我怕自己爱着你……可是天意弄人硬要我嫁去忽仑。可母后却说,天意从不弄人,因为人意还是天意……昨夜我还不懂,但现在我懂了。舒尔,我一定要跟你去金海,看最美的江南风光。”
“好!”舒尔轻声应了若珣,不知为何,如今提到茜宇他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感觉,脑中仅仅是清楚一件事,怀里抱的是若珣,是自己要用一生去爱的女人,也许,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