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声伴着水流将盛夏的暑气冲走, 清凉的风自山涧中吹来,格外凉爽怡人。这里依山而筑,像极了某个名门大户避暑之所, 谁也不会想到, 这会是将整个江湖都陷入恐慌的朱雀楼的总部。
申屠无涯正戴着一张可怖的黄金面具, 将手里的鸟食撒进笼中。身后人乌衣劲装, 毕恭毕敬。
“听说, 你把老五处决了,还放走了凌尹秋和白落祯?”申屠无涯的黄金面具上狰狞骇人,口吻却是极淡, 仿佛并不在意。
老三垂着头,沉声道:“老五贪色误事, 致使连水漪对我朱雀楼已无用处。至于白落祯……”他顿了一顿, “属下认为, 她还是别落在连水漪手中为好。”
申屠无涯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但他的沉默便已说明了认可。老三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他有别于其他兄弟的杀手锏,他总能察觉到楼主一些微妙而莫名的意图。
只是楼主为何执着于白落祯,他便猜不透了。
“花映人在哪里。”申屠无涯沉声道。
“她已经回府,受了些轻伤。”老三回道。
笼子里的鹦鹉咬着申屠无涯手里的竹签,叽叽喳喳直叫, 申屠无涯显得有些心烦, 便一把抽出竹签。那鸟儿失足掉进了食盆里, 羽毛上到处都是可口的鸟食, 犹如一只贪婪的饕餮。
申屠无涯面具下的脸露出了笑意, 他回转头说道:“花映已不止一次落入凌司鸿手中,为何她总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老三谨慎地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料想凌司鸿也只是一介俗人。”
申屠无涯笑了起来,负手望着窗口大好的美景,缓缓笑道:“好一个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枉我忍痛割爱,将她送入青楼。”
“楼主英明。”
自房间出来以后,老三轻轻吐了口气。他转过头,便看见花映藏身在走廊的廊柱后,惴惴不安地走了出来。
“楼主没有怪你,安心吧。”老三平淡地说道,正欲走,忽闻花映问道:
“三哥,听说你杀了五哥,为何?”花映秀艳的双眉之间凝聚着忧愁,“司徒逸退走,连水漪毁约,还有很多门派也渐渐起了动摇之心。楼里正是用人之际……”
老三轻步走到花映身前,看着她身上未愈的伤口,冷然道:“老五曾意图轮污你,你就不恨他?”
花映捏紧了衣袖,眸中一阵闪动,最后缓缓地说:“容颜乃出生就背负的罪孽,花映已经认命。只要是为了楼主,我……”她紧咬着樱唇,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后半句话,“……我在所不辞。”
老三静静地望着这个只有十八岁的美丽少女,抬起手来轻轻地放在了她头上。花映愕然抬眸,纤长的眼睫上已凝起了泪星点点。
“那不是罪孽,这才是。”他伸手亮出了指缝之间藏匿的银刃,不知已染过多少鲜血。
“你要多爱惜你自己,才能对得起死于你手之人的怨恨。”老三留下这句话,便径自离开了庭院。
花映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呆呆地靠在了廊柱上。
***
蒙蒙的细雨在江面上犹如一场离愁的雾,落祯靠在窗前怔怔地看着江南的雨幕,身体不禁有些发冷。
酒宴上,从凌司鸿口中得知,人骨黄金的惨剧已经在江南一带急速地扩散出去,无数人不明不白葬送了性命。而在魔教朱雀楼背后,还有不知多少如司徒逸、连水漪这等助纣为虐的门派党羽。
武林盟主慕惜容不愿出手,盟主令难现江湖,江湖中能与之匹敌之人又有几何。何况凌司鸿已非江湖人士,亦无名分去要求那些为明哲保身而拒不相见的掌门人。亦或许人骨黄金一事中,他们也分得了利益。
敌暗我明,以寡敌众,这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役。凌司鸿独挑大梁,却扬言绝无放弃之念,哪怕拼上整个飞鸿山庄也要摧毁朱雀楼。
落祯却对此感到了害怕。很快,江湖又将纷争四起,血流成河……而申屠无涯或许是父亲的好友,何况朱雀楼里还有花映。
落祯满腹的愁思被一阵疾风打断,雨打着窗子,水星渐满了衣襟。一直温暖的手代替她轻轻阖上了窗户,将纷乱的雨声阻挡在窗外。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尹秋伸手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柔声问。
落祯望着白茫茫的窗纸,呓语一般呢喃道:“这场祸事,是否是因观音之手而起?”
尹秋沉默了片刻,叹息说:“我觉得我大哥说得对,观音之手只是一个饵,就算没有它,申屠无涯也会找另一样东西取代它。”
落祯勉强地笑了一笑,心知尹秋是在安慰她。雨声隔着窗棂尤显宁静,尹秋轻轻地说:“落祯,跟我回飞鸿山庄吧。白前辈和观音之手的事,交给我大哥就行。他也希望在这关头,我们不要给他增加负累。”
“就像三年前盟主之争一样?”落祯打趣道。
尹秋果然垂头丧气道:“这件事已经是他的心病,若无要事,万万别在他面前提起。”
落祯点了点头:“好,好。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尹秋想了想道:“不如就跟着老大哥一起走,顺便……”他忽然清咳了一声,拉过落祯,神情变得郑重,“顺便回到飞鸿山庄时,有大哥见证,你我就完婚吧。”
落祯怔愣了好一会,竟不知要说什么。
尹秋有些紧张:“你不愿意?”
落祯摇了摇头。
“那就是愿意了?”
落祯沉默无言,她抬起头望着尹秋深深的眼眸,嚅嗫道:“我曾发誓,不找到我爹,就终身不嫁。所以……”
尹秋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失笑道:“如此说,我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得清闲了。”他挽着落祯的手,目光温柔如水,凝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白落祯,今日本少爷就先定下了你,待得他日本少爷完成任务,就来娶你进门。”
说完,他凑过头来吻住落祯的唇,狡黠地笑道:“定金已付,不许反悔。”
落祯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答应道:“好,我不反悔。”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却丝毫阻挡不了两人相拥的温度。直到几日后,尹秋兴致勃勃地敲开落祯的房门,询问行李是否已备好时,却看到了桌上空留一封书信。
白落祯,走了。
……
这一场雨连下了数日,本不是出行的日子,可落祯顾不了那么多,抓好雨笠一刻不停地在泥泞中赶路。当那座熟悉的大门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时候,她拭去脸上的雨水,深深地松了口气。
站在屋檐下,她抖干净身上的泥水,望着紧闭的大门却又忽然心生胆怯。离家出走,定寒了师父的心,他老人家身体不知是否无碍。她纠结半晌,也没有勇气敲响那道门。
便在这时,门自己开了。
一个年轻男子持着油伞打开门,方要走出便看到满身雨水的落祯,清秀的脸上又惊又喜:“祯儿,你终于回来了?”
落祯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轻声唤道:“师兄……”
师兄温陵急忙让落祯进门,一边撑起油伞一边拥住她颤抖的身体,不住地埋怨道:“你一声不响就走了,可知师父有多着急?”
落祯窝在温陵的怀中,身体有些僵硬,她忙问道:“师父人在哪里,我有急事要对他说。”
哪知温陵道:“在你离开后不久,师父便出门寻你去了,至今未归。”
落祯心里一怔,好在温陵又补充道:“可最近他有写过书信回来,说一切安好,让我勿要挂心。我这就修书回去,告诉他老人家你回来了。”
落祯点点头,抓着温陵的衣袖急切地说:“多谢师兄,请务必尽早让师父回来。”
温陵虽不知她遭遇了什么,但她未说,他也不便多问,只盖住她冰凉的双手,温柔的口吻满含关切:“祯儿的心愿,师兄定会为你完成。只求你不要再勉强自己,一声不响就离家而去。伤心的……并不只是师父。”
落祯望着温陵脉脉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捂住鼻子打个响亮的喷嚏。温陵目光微动,但也只得赶快将落祯带进屋内。
“你先换下衣服,我去让婢子烧一锅热水,给你暖暖身子,以免受了风寒。”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面上温和的笑容,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落从不存在。落祯看着他离去,忽然醒觉,原来那样的眼神,在最初遇见尹秋的时候,他的身上也不止一次出现过。
尹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爱如痴狂?
落祯捂住眼睛深深地埋下头去:我怎么,这般迟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