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没过多久, 温陵便端着一碗汤药回来了,尹秋起身准备去接,却被温陵婉言拒绝。

“怎好让客人来做这些杂事, 凌公子且坐下歇息吧。”

尹秋了然无趣地又拿起一颗杨梅塞进嘴里, 一双哀怨的眼睛直直投在温陵背上。若不是面对着温陵, 落祯几乎要笑出来了。

“祯儿, 你偷跑出去, 我和师父都担心你要错过十五之日,好在你及时赶回来了。”他在落祯床前坐下,本想伸手去搀扶落祯的背, 又顾忌到身后尹秋的目光,只得咳嗽了一声, 对落祯道, “快起来服下吧。”

尹秋从身后探过头来, 望着那棕黑的汤药嗅了嗅,装模作样地说:“人参, 桂木,麻黄……我还真不知道小祯儿你身体有恙,这药是治什么的,很严重吗?”

落祯勉强笑了笑,还未说话, 温陵已用一种不带感情的礼貌是道:“凌公子既言是祯儿的未婚夫, 怎么会连祯儿的身体状况都不了解呢?”

尹秋微笑着回敬道:“温公子既然如此关怀我未婚妻, 为何这段时日却只是坐在家里, 眼睁睁守着时日一天天过去而无所作为呢?”

温陵眉头凝起:“那是因为……”

“好了, 别吵了。”落祯实在是听不下去,自己掀开被子坐起来, 接过碗仰起头一饮而尽。苦涩而难闻的药味自她口中喷吐出来,立刻让两个男人都后撤了一步。

落祯交出碗,对温陵有些愧疚:“师兄,谢谢你牵挂着我。师妹我……无以为报。”

温陵接过那口空碗,默默地望了一会,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目中有了些许哀婉:“你要与凌公子……定亲,为何不事先回来,与师父商量一声?”

“温公子不必责怪祯儿,她是姑娘家,怎好贸然就带着一个男人回家。所以她先行一步,我随后一步,就是专程来向你们师父提亲的。”

温陵的身子有些僵硬,落祯察觉到他握着碗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师父不日便会归来,诸般事宜他老人家自然会有定夺,还请凌公子小住几日,耐心等待。”他随后转向尹秋,伸手请道,“我已让婢子收拾好了客房,请凌公子随我来。”

哪知尹秋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客房嘛,又不会跑,晚一点再去也无妨。既然祯儿身体有恙,我这个未婚夫当然要陪在她左右,温公子就请先行吧。”

温陵伸出的手渐渐捏成了一个拳头,看得出他已经非常愤怒。他回头望了一眼落祯,那眼神里的责怪让落祯不禁缩起了身子。最终他一句话未说,一拂长袖就大步迈了出去,刻意没有关门。

落祯长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暗忖道:想不到师兄动怒时,也挺可怕的。她埋怨起尹秋:“你别欺负我师兄,他是个老实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尹秋心中有些不悦,抓起一个杨梅坐到落祯床边,将杨梅塞进了落祯的嘴里,轻声哼道:“在小祯儿心里,他是老实人,那我呢?”

落祯忍着笑意斜睨着他,三分埋怨七分娇嗔地说道:“你是妖孽……”

尹秋轻轻地笑起来,漂亮且迷人的眉眼仿佛温柔得能化出水来,他勾起落祯的下巴,用痞子式的淫猥笑容问道:“美人儿,那你是否喜欢我这只妖孽?”

落祯没有机会回答,一条柔软而滚烫的东西就堵住了她的口。她及时反应过来推开他,目光慌乱地朝门外望了一会,这才捶了尹秋的肩膀一下,又羞又怨道:“青天白日,门都没关,教人看见了怎么办?”

尹秋动着灵活的舌尖,含着落祯嘴里的杨梅核,玩世不恭地笑道:“看见怎么样,本少爷巴不得让人看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看着他既认真又显稚气的脸,落祯哭笑不得,简直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执着于无聊的独占欲。

“你住在这里,还是老实一点,莫要太张狂。你我的婚事,最后还得要经过我师父的同意。”落祯好言提醒道。

尹秋这才收起笑容,正经了几分,点点头道:“是啊,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将来也是我大舅子,他不会去说我坏话吧?”

落祯气笑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尹秋一直觉得落祯家园被毁后的生活应当是苦并快乐着的,可他没想到眼前的院落却是如此宽敞而怡人。虽然远离人烟,依山而建,傍水而居,但四处都是鸟语花香,幽林小径,还有侍婢二三可供差使,简直是深宅小姐的生活。

“你师父究竟是何等人物,不会是哪个避世而居的世外高人吧?”尹秋忍不住问道。

落祯并未有尹秋那般初脱尘世的喜悦,毕竟再美好的风景,只有自己看着的话,总会有看厌的一天。“他是一位药师。可能曾经也是江湖人士吧,隐居在这里,偶尔会有江湖人前来找他议事。”

尹秋抱起手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师兄呢?”

“他跟我一样,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落祯找了一块岩石坐下,山间的风清凉地吹拂在脸上,丝毫感受不到山下酷暑的炎热,“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从小做事都谨小慎微,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童年的阴影所故。”

尹秋不以为意:“可当他保护你的时候,却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看来他很喜欢你。”

落祯低下头,不置可否:“可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所以你就借着为父报仇的名义,逃婚出来了?”

落祯猛然怔住,惊讶地望着尹秋:“你、你怎么知道?”

尹秋叹了口气,揉着落祯的脑袋笑道:“我的姑娘,这用常理推断就知道了。隐居深山的老头带着两个毫无血缘的子女,自然会希望他们结合成家,承欢膝下,顺便继承衣钵。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落祯像被当成了孩子似的,心里有些抵触。但她不得不承认,尹秋确实很聪明。如此的聪明,又俊美无双,怎么就瞎了眼,偏偏痴情于自己呢。

“你说得不错,师父确实有心撮合我与师兄,所以你一定要在他老人家面前好好表现。”落祯抓住尹秋的手,告诫道,“只有他认可你比师兄更优秀,他才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我当然会。”尹秋吻了吻她的指尖,灵动的眼眸仿佛会说话一般,拨动了落祯的心弦。

落祯抽回手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脸颊有些发烫,喃喃道:“那就好……”

真是奇怪啊。身边的溪水还是那条溪水,背后的高山还是那座高山,就连耳边鸣叫的鸟啼,也如这八年来一样毫无分别。为什么此刻却因为尹秋陪在身边,它们又仿佛重新焕发了光彩,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落祯不明白,又似乎有些明白,只觉心里灌了蜜似的,对明天的到来既紧张又期待。

在落祯望眼欲穿的热盼下,师父盛青田终于回来了。

见到久别重逢的子弟安然无恙,盛青田哪里舍得责怪,高兴得老泪纵横。落祯满怀愧疚之心,扑入了师父的怀抱泪流不止。

头发略有花白的盛青田很快就注意到了尹秋的存在,对落祯问道:“这位公子是……”

落祯抱着师父的手臂,脸上的兴奋之情几乎掩饰不住:“师父,他是位重要的客人,我们好好坐下再说吧。”

于是,在宽敞整洁的客室,落祯含羞带怯的目光下,尹秋跪拜在盛青田面前,向他磕头请婚:“晚辈飞鸿山庄凌尹秋,特来贵府向盛前辈提亲。可否将白姑娘许配给我。”

那一刻整个屋子都是安静的,落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对面温陵的脸色也同样苍白,袖中垂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不行。”

盛青田低沉的声音透出一丝锋利的决绝:“老夫已经决意要将祯儿许配给陵儿,好让他们二人为老夫养老送终。飞鸿山庄乃高门大户,不愁没有合适的女子愿意入门,凌公子还是请回吧。”

落祯心跳几乎停止,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险些跌倒在地。

尹秋还是跪在那里,似乎毫无所动,唯有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震颤的心情。

“前辈。”他用平静的声音对盛青田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人父母,自然是盼望子女幸福。前辈无非是担心晚辈不够心诚,令白姑娘蒙受一时之骗。那么恳请前辈允许晚辈在贵府多留些时日,日久见人心,前辈定能明白晚辈对白姑娘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鉴。”

这一番话让几乎已成定局的结果动摇了几分,盛青田眯起眼睛,不由地对这个外表风流放荡的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

但这并不够。

“你很聪明,也很敏觉,善察人心。老夫甚为欣赏。”盛青田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尹秋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尹秋说,“可老夫的祯儿只是个普通的笨姑娘,我宁可她嫁给一个木讷,不会变通的男人,也不会选择优秀过头的你。”

尹秋愤怒的目光凝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之欲出。但他清醒地明白现在不是耍少爷脾气的时候,他牢牢地凝住盛青田淡漠的眼睛,一字字坚定地咬道:“请前辈给我机会,您一定会对我改观。”

“不必浪费公子的时间了,今日天色一晚,公子可在此留宿一晚。明日,我会让陵儿送公子回家。”盛青田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完之后,就拂袖而去。

“师父……”落祯哭喊着跪了下来,也没能让盛青田有丝毫的动摇。

温陵似乎也未料到师父竟会如此决断,他看着落祯悲伤欲绝的模样,心下不忍,却又不好上前劝慰。最后他只得一咬牙,也悄悄地走了,只留下两个伤心的人,相顾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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