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津亭决定向水妈妈坦诚自己与魏芒恋爱事实的回家路上,她得知了叶志美对于简日剧社采取的报复行动。
水津亭没有打电话向魏芒求证事件的细枝末节,想必他现在也一定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简日是他召集演职人员的大本营,简日的日常活动遭到重创,魏芒一定比谁都感到责任重大。
虽然没有人将指责的矛头在电话中对准水津亭,也没有人像她发难,但她能感觉得到,大家对置身于魏芒保护之内,毫发无伤的自己是充满怨恨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津亭那么幸运啊。失去这份工作,有的人就要穿着假名牌去卖肉的场所打工了。辛辛苦苦学艺,到头来还得出卖身体呢。不像有些人,从此一跃进入了其他的世界。”社员们嘴上没有这么说,但透过通话的氛围,一股幽幽的压抑感还是久久环绕在水津亭身体周遭根本无法化开。
如果选择此时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魏芒,也只能让他更加分心不暇吧。水津亭忽然觉得腿酸,全身都好像陷入了巨大的泥泞沼泽之中。路边有摆放着的石凳,看起来有些脏脏的,她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迫切找个依靠的欲望,才没有走过去坐一坐。
水津亭暗暗给自己打气,现在听凭着身体的要求去休息,可能真会鼓不起勇气向妈妈解释整个事件过程了。在这么紧要的关心,即便不从亲情本身的坦诚角度出发,她也该处理好家族的矛盾,不能让自己的家务事扰乱掉魏芒的精神。
“作为女友,作为一个不想打掉孩子的母亲,这些担当都是必须的!”水津亭捏了捏拳头,在熬过身体的极度不适之后,迈下了通往地铁的台阶。
自从搬进公寓,她好久没有回过金鱼胡同的家了。窄小逼仄的空间与不远处宽阔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有谁能想到一路之隔的京城之地,便隔开了贫穷和富有两个阶层呢。
胡同口有邻居操着她听了二十多年的京腔欢迎她回来,“小亭家里今天有人来做客呢?”
热情好客是京城土著居民的一大特色,可超过一定范围的热情又让人觉得负担,水津亭看到自己的邻居大妈脸上的笑容热情得狡猾,她瞬间明白了,大妈口中的访客一定是男人。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院紧挨一院的居住格局,每一家都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秘密的。水津亭木着脸垂头嗯了一声,就算回应过大妈的好意。
每每从京城的繁华世界,走入这乡音淳朴的老北京胡同时,水津亭的内心便会产生厌恶和恐惧。
她怕她的能力终身不能够带着水妈妈搬出这里,她厌倦了这里的热门年复一年只为生活不为进取的消极人生观。她喜欢华丽,喜欢赏心悦目,喜欢精致,喜欢高级,自然无法爱上都市繁华相对的另一个世界。
而很不幸的,她出身在这样的世界里。
走到自家的大门前,水津亭掏出了简陋的钥匙,她本想自己打开门锁,不惊动周围邻居地走进去。可如此简单的事情她也无法办到。对于这扇隔开室内与室外的大门,她有心灵的阴影。
那是无法对外言说的秘密,即便今天中午,面对着几乎无话不谈的陈意涵,她也没有办法将这个不堪的回忆说出口。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妈妈身上的一块阴影,水津亭只知道那是她心头的雕刻着的耻辱。
她犹豫了,迟疑了,如果可怕的偷情事件再次发生,水津亭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孤身踏入家门一步。
妈妈告诉过她,她们母女今时今日所有的痛苦都源于她那位不知道在哪座监牢里服刑的父亲。是他为了和家境更好的女人结婚而抛弃了怀孕的水妈妈。所以,水妈妈此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了复仇,向着爸爸,向着不公平的社会,向着喜欢流言蜚语的大众。也只有在拿到亲生爸爸每年大笔赡养费的时候,妈妈才会刻薄地露出微笑,理所应当地吐出一句:“他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忘了咱们母女两个。不过,那些钱根本是用来栽培你的。他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
学艺术很费钱,生活和贪心更是无底洞,所以爸爸的赡养费总不够使用。正如母亲所埋怨的那样:“继父的工资从来不会上交。他是自私的。以为我们有了那位亲生父亲生活得就会很好。也不想想,如果我不是拖着孩子,怎么会嫁给他这样窝囊的男人。”
剥开给世界看的那一层伪装,就只剩下不够光明的东西。每次回家面对母亲,水津亭总想尽力回忆些美好的片段,温情的片段,无奈却如何也抵消不掉对水妈妈根深蒂固地偏见。
在亲生父母没有能够结成婚姻这件事情上,水津亭甚至觉得在被父亲抛弃之后变得一蹶不振,怨天尤人的母亲失败更多一些。
水津亭有时感到后怕,如果自己长相不美,如果自己上学头脑不好,亲生父亲还会拿出大笔的金钱来填进一个无止境的火坑么?他不止会对母亲,更会对曾经存在的稀薄的爱情关系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了吧。
水津亭准备开门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我的妈妈如果能向陈意涵的妈妈那样坚强勇敢笑对生活该有多好。
我的妈妈,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从对男人的无穷怨恨和无穷依赖中苏醒过来,活得像她自己?
水津亭拿出手机站在院门外给水妈妈拨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透着高兴。水津亭悬着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妈。你在家没?我忘记带钥匙了。你给我开门吧。”
“这丫头。真够逗乐的。”
水津亭能听出来水妈妈在对着外人打趣自己的女儿,她一直没有作声。
只听水妈妈接续说:“你现在在哪儿呢?”
“快到家门口了。”
“我知道了。挂了吧。”
水津亭向后退了两步,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敲门。刚扣了两三下,拖鞋踏地的吧唧脚步声,妈妈语调已显老态的粗杂笑声,还有一名陌生男人的问话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到胡同的小道上来。
邻居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妈妈在家中接待男性访客呢。水津亭的双拳握了握,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
她强迫自己用最平常的心,看待即将见到的一切,用包容的心来体谅妈妈的苦楚。但她还是忍不住掉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