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拘谨的中年男子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从这一刻起,正式成为委托人。第一次委托杀人。

“这年头要找个有原则的人,不管在哪个行业都很困难啊!”经纪人感叹,点收里头的钞票,只留下其中几张。

雨小了,店也快打烊了。

“能贯彻原则的人,都值得信赖。”经纪人眉毛扬起,看着远处一把黑色雨伞。

雨伞下,一个削瘦的黑衣客慢慢走近居酒屋。

G。

委托人打了个冷颤。

黑色的雨伞停在塑料斗篷下,一只大小刚刚好合适握枪的手伸出伞。

露出黑色皮衣袖口的,是只沾满各种颜料的手。

这个男人的动作,彷佛是一连串蓝色调镜头的切换所组成。

经纪人将牛皮纸袋交给G时,忍不住看着G沾满颜料的手,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可你还是接了。”经纪人不置可否。

“婊子无情,杀手无义。”G接过牛皮纸袋,看都不看委托人一眼,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做的是慈善事业吧?”

委托人大气不敢透一下,更不敢近距离凝视G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睛。

“其余的我会汇进彰银的户头,别乱花啊。”经纪人失笑,看着G夹了一块生鱼片沾着芥末就吃。

G转身走人,黑色雨伞隐没在飘着细雨的暗街。

很有杀手挽歌的诗意。

应该放在电影结局的一幕,却只是故事的开端。

“约翰!”

尖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画室里。

原本拎在手上的购物袋,失神似掉落在木质地板上,里头的水果与书本散落一地。

颤抖的手,一对噙着眼泪的美丽眸子,无法置信地看着一个坐倒在椅子上的男人。

女人紧紧抱住男人冰冷的身躯,痛哭失声。

“是谁杀了你……是谁杀了你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你……”女人几乎要晕厥,颓然跪在地上。

椅子上,男人的右下腹还是湿濡一片的赭。

但男人像是在笑,一脸苍白的满足。

女人勉强镇定下来,用她的专业审视起她的画家男友。

男友沾了胶的头发后方,凌乱地散扁开。

女人深呼吸。

不知名的杀手一枪贯穿男人肝脏时,男人显然坐在椅子上往后坠倒,但旋即被杀手扶起。

为什么呢?

杀手想问男友什么?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为什么男友在笑?

顺着男友死前的余光,女人转头,看向挂在墙上巨大的油彩画。

那是幅极其矛盾的画,她已看过无数次,男友终日面对它,涂涂抹抹整整半年,视它为灵魂浇铸的生平代表作。

画中,全身散发白光的天使与手持火叉魔鬼的交战,典型的善恶对立,充满了宗教的神圣。光与闇,白与黑,云端与地狱。

但一直未完成的左下角却被涂满了,以完全迥异于整幅画庄严风格的笔法。

“混蛋……”女人紧紧握住拳,咬牙切齿。

不,一点都没有所谓“笔法”的可能……任何人都无法承认。

那根本是小孩子随兴的涂鸦,毫无技巧可言。一团幼稚的鬼脸就这么突兀地强塞在画的角落,乱七八糟不说,还完全抢夺了观注这幅善恶对战之画的焦点!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无聊。

女人站了起来,擦去泪水,轻轻吻了男人上扬的嘴角,转身走向墙壁,一脚踩扁丢弃在巨画下方的两团卫生纸。

她回想起最后那把枪藏在位置。

于是她走到画室后的卧房,打开衣柜,换上经典的红色短皮衣,一脚踢破衣柜后的薄木夹板,从里头掏出一柄沉甸甸的散弹枪,与十七盒弹夹。

那是为了防范仇家寻上门报复而存在的后路,现在有了差不多的理由。

当初女人退出杀手行列,恢复平常人的身分,换了新的名字,是因为她达成了找到生命伴侣的愿望。她应得的。

而现在……女人想起了她以前的代号。

霜。

“G,你一定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