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外的院子里,下人们被粗糙的麻绳五花大绑围在一堆,不论男女老少皆哀泣着求饶。
围在简府四面的数百火把将欲退的夜彻底驱散。
这一方大院顶上的天空亮如烈阳,晃得人眼睛发酸。
简云苓伸出宛若削葱的手指,仔细打量,红色的蔻丹因为染了血,而显得更加鲜艳:“血缘之亲?对啊,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生身之父,看在为人子女的孝道上,我也该饶了你,对吧?”
简丞相以为简云苓被他说动,难掩兴奋激动的神情,连连点头:“是,我大梁以孝治天下,王爷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你即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你和王爷的名声,你也不该背上弑父的罪名啊!”
简云苓勾了冷笑,眼中不掩嘲讽。
这么说,你倒还是为我们着想了?
简老头啊简老头,你到底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简云苓做出为难的样子,支了头,很委屈地看向宇文徵,道:“王爷,我觉得丞相说的很有道理啊。”
宇文徵没有说话,淡笑如云雾,轻轻与她对视。
果然,不过眨眼功夫,简云苓便拉开一个阴黠的笑,暗芒划过她漆黑双瞳,仿佛流星划过夜空,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可是怎么办呢?丞相啊,我这人一向就是狼心狗肺,不遵孝道,而且,我最不怕的就是别人骂我,骂我的人越多,我越开心,要是全天下的人都来骂我,那我就更开心了。王爷,我好像是有病吧。”简云苓忽闪着大眼睛,笑容甜美,柳眉轻蹙,俏皮的玩笑话听得简丞相好似承受了一个白日旱雷般,全身发凉,一动不能动地僵在原地。
原本还觉有些希望的简夫人此时彻底崩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呜呜乱叫着往简丞相身上蹭,他却猛地撞开她,不顾她摔在地上,头破血流的狼狈样,腾然站起,面容铁青的大骂:“简云苓!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当你失去民心之后,这个皇后的位子你能坐多久。你以为这个男人对你情深义重吗?要是有一天,他必须在你和皇位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你,选择皇位!”
身后有两个士兵上来擒住了简丞相,抬脚便要踹在他膝窝,让他重新跪下,简云苓却挥了挥手,施施然站起,一步步走到简丞相面前,两人面容不过分寸距离,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呵气如兰道:“是啊,一个失去民心的女子,怎么能做皇后呢?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做皇后!选择?你不要以为,天下男人都像你一样薄情,我告诉你,我敢陪着他走到这一步,就不怕他将来有一日遗弃我!总归你会比我先死,比我悲惨,所以,我的下场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简云苓……”简丞相还欲再骂,简云苓稍稍抬手,士兵便把一团脏污的布条直接塞进了他大张的嘴里。
冷冷瞥一眼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简夫人,简云苓轻蔑冷笑,回身向宇文徵福了一福,道:“王爷,请您处置。”
宇文徵的目光穿过简云苓,落在因为剧烈挣扎,而涌上血色的简丞相的面上。
朦胧光影里,简丞相满脸皱纹的苍老样和很多年前,那座富丽堂皇,香风四溢的宫殿里,倒在血泊中的女子重叠。
宇文徵平静的眼眸跳动起仇恨的火焰,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纵布,可默了半响,他却说道:“还是由王妃处置吧。”
他终归顾虑她的心情。
简云苓垂下长睫,掩去眸底的感动与疼痛,换上冰冷的神色,回过身,伸出手去,立刻有士兵送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简云苓端着他靠近简丞相,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笑如春风道:“丞相大人,很熟悉吧,当年,司贵妃就是死在同样一碗毒药之下。今天,我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我打赌,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落,抓着简丞相的那两个士兵立刻把简丞相口中的布条抽了出来,捏住他的下巴,任他如何扭动,都如石头一般,丝毫不动摇。
简云苓端着药碗,抵在简丞相嘴边,却并没有往下灌,而是认真欣赏着他此刻濒死的神情。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临死之前的绝望。
那种感觉,在她做杀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的很彻底了。
终于,简丞相被逼到了崩溃边缘,他脸上的皱纹张牙舞爪地扭曲着,牙齿嘶磨的声音若一把钝斧,斩断他的理智。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他撞开简云苓,趁着士兵不防之时,转身便往堂外逃。
简云苓被他顶了一个趔趄,身后及时送来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她的纤腰。
熟悉的男子体香包围了简云苓,宽厚胸膛上微微透着暖意。
简云苓回头对宇文徵报以庆幸一笑,在对方嗔怪的目光中定下心神,换了冷冽神色,对着追过去的士兵们扬声道:“给我抓住他!”
很快,四面八方便冲上来数十人,不留一丝空隙地提刀围住了简丞相。
他仓皇地扫了一圈,发现已是死路一条,火光中,面容一点一点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简云苓和宇文徵并肩走到院中,隔着人群,简云苓不带一丝感情地喊话:“束手就擒吧,简家完了。”
简丞相狼狈地看着四周指向他心脏的刀刃,咬牙切齿道:“简云苓,你弑杀亲父,会有报应的!”
简云苓无动于衷地冷笑,目光越过几个士兵的肩头,撞上他愤恨的瞪视,淡淡道:“报应?老天若真要给我报应,那让他来便是了,你看我怕是不怕!”
“你……”更恶毒的诅咒堵在简丞相口中,再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就在下一秒,简云苓缓缓启唇,用她清若寒泉的嗓音下了命令:“动手!生死不论!”
最后四个字,无异于下了杀令。
简丞相面如死色,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包围着他的士兵们发出冲天嘶吼,一齐冲了上来。
一时间,人群淹没了简丞相,除了长刀划过血肉的声音,就只能听到他濒死前的绝望痛吼。
那晚,丞相简府起了一场大火,火光映红半片天空,直烧了一天一夜方才结束。
简家百口人无一活口,那个曾经权倾大梁的简家,剩下的,也不过人们茶余饭后的几桩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