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态炎凉

昨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让璧容切身地感受到了北方冬天的寒冷。以往在阳曲庄家老宅时屋里四角上好歹还点着炭炉,乡下人家自是花不起钱买炭,只能在平日里烧柴火做饭时攒些炭头点点。

门口的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掉光,黑褐色树皮好似皴裂的手指,光秃秃的枝桠上覆了一层白雪,隐约又透着些斑驳。

天业今日第一天上学,因着下雪路不好走,郑母便让郑天洪送了他过去。福哥儿和豆芽没了玩伴,秀莲又不许他们出去,恹恹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玩翻绳。

几个大人也都围着堂屋当中的火盆干活,守着火盆,手好歹没有那么僵。

交了天业的束脩,家里几近一穷二白,璧容便又到沈记布庄接了活,年掌柜说有家人订了一套窗幔、帐子的绣活,因为花样子是南方那边时兴的,年掌柜特地留了给她绣,价钱上给了三百文的定金,等给主家看了货,再按着分成把后面的钱给了。

窗幔和帐子都是绀青色的织锦缎子,图样是岁寒三友,只是看着像是以竹为尊,松梅为辅,下摆配着银色描绘的鸢尾花,倒是典雅。

刘氏和秀莲洗了隔阂,便也不私藏,早早让郑天旺把她屋里的提花织机搬了出来,教起了秀莲织提花布,往日一匹素绢最多只能卖一百六七十文钱,而提了花的便能卖到三百文。

秀莲手里忙乎着,不时地跟郑母念叨几日:“娘,眼瞅着这小寒就要来了,家里的棉衣、棉被可都不够了,小叔子如今上了学堂,若是再给他穿去年拿二叔那件改小了的旧棉衣,岂不是要被同学笑话。”

郑母一边搓着棉线,听着秀莲的话心里也犯难,虽然也不想小儿子受苦,但是想到手里的钱,咬咬牙道:“家里的钱都花给他读书了,还许的他嫌东嫌西了!有的穿就该知足!咱们娘几个这几日多做点针线,等卖了钱去称棉花先给家里添几床棉被吧。”

临近亥时,大伙忙了一天,浑身疲惫,正烧着炕准备就寝,只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的敲门声。

郑天旺正在厨房里烧水,放下柴火气冲冲地过去开门,正打算骂出声,却抬头看见钱婆子一家,嘴张着一半,未出口的浑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见他们三人大小包袱一堆,裹着厚棉衣,脸冻得通红,郑天旺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也只能让身,请他们进啦,待插好了门,赶紧回头冲着大屋喊:“娘,俺姑他们来了!”

郑母给他们斟了热水,又让郑天旺点了炭火盆,这才问道:“妹子咋这会儿跑过来,黑灯瞎火的,可是遇上了啥急事?”

钱婆子突然坐到地上,两手往大腿上一拍,哇的一声恸哭了起来,“嫂子啊,俺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啊!老天爷不开眼哪,让那坏人横行霸道,俺们这孤儿寡母却任人欺负,这叫什么个理嘛!”

钱婆子冷不禁的这一扯着嗓子干嚎,吓得郑母心咚咚跳,郑母皱着眉头要拉钱婆子起来,倒是差点被钱婆子的劲道给扯倒,得亏了秀莲在旁边帮了一把手。

顿时也没了好气,嘴上道:“他姑,这大半夜的,别人家都睡了,有啥事你好好说,你这么一直哭,俺们也帮不了你。”

钱婆子听了哭的更凶,倒真是挤出来几滴眼泪眼泪,只是不敢再扯着嗓子嚎。

芳姐儿见她娘看了她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照势先哭了一番,才哽咽着道:“俺爹在外面叫人打了一顿,大夫说活不了几天了……”

郑母听了也是一惊,想着昨个儿芳姐儿来的时候还没事呢,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就出了这事,当下看着钱婆子一家这副可怜的模样,心里也着实不忍。

钱婆子突然往前爬过来,拽着郑母的裤腿,两眼直立,咬牙切齿地道:“那群黑了心的混账东西,见孩儿他爹躺在炕上动弹不了,就霸占了我们的房子,连夜把我们娘三赶了出来,这是连条活路都不敢俺们留啊……”

芳姐儿手一使劲把钱贵全也拉着跪在地上,嘤嘤地哭着,郑母耳朵被吵得嗡嗡直响,只能先道:“他姑,地上凉,快带着孩子们起来,就算你不怕冻病了,孩子也是受不住的!有什么话咱们好声说道就是。”

说罢赶紧让秀莲和两个儿子先把他们扶起来。

待坐下以后,才听钱婆子断断续续地道:“约么十天前孩儿他爹和人赌钱,也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说是出老千,被人家打破了头,回了家就一病不起,本来前几日还没事儿,今儿个白天却突然吐了血,俺赶紧就叫芳姐儿请了大夫,谁知道大夫,大夫却让俺们准备后事……”

钱婆子哼哼地又哭了一会儿,接着道:“也不知怎么的这事被老头子大哥家的小子们知道了,带着那群黑了心的穷亲戚们就来家里闹,抢了家里的东西不说,还把俺们赶了出来!嫂子你说,哪有他们这么混蛋的,大有早就认了全哥儿当儿子,这事你可是亲眼看见的,俺们家里的房子、地那都是俺们的啊,凭的让这帮龟孙子们霸了去,这可让俺们怎么活啊!”

郑天洪听了也眉头直皱,虽说钱婆子一家爱占人便宜,不得人喜欢,可再怎么说自己家也是钱婆子的娘家,钱家这么做就是欺负他们老郑家没人,这事若是让外面人知道了,可是要在背后戳自己家脊梁骨的。

郑天旺没有郑天洪那帮稳重,还能有啥事憋在自个肚子里想,瞪着眼,嘴上毫不顾忌地骂道:“嘿,这帮孙子,欺负俺们老郑家头上来了,爷爷要是不把他脑袋揪下来,俺就不姓郑!”

郑母狠剜了他一眼,又对钱婆子道:“她姑你别急,明个儿一早叫天洪天旺跟你回去,一定给你讨个说法,若是他们这般不讲理,咱们就去找你们村的里正,只要在理上,到哪咱们都不怕!”

钱婆子嘤嘤地道:“嫂子啊,俺们也不要他们那房子,只是这口气俺们定要讨回来,这以后,俺们怕是只能跟着你们过了……”

璧容在屋里听得钱婆子这话,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了一阵不好的感觉。

岂料,翌日一大早,他们还没去,钱家的人却先过来砸门了,气得郑天旺拎起门口的斧子就要冲出去,好在刘氏在后面把他喊住。

郑母让郑天洪去开门,又让秀莲叫了钱婆子三口出来,让天业从后面出去上学,又嘱咐了璧容在屋里看着孩子。

门一开,迎面冲过来的是钱大有大哥家的小子钱贵荣,一见了钱婆子,两三步冲上去揪着她领口就道:“你个臭老娘们,早就说你是个克夫相,俺叔就是让你害的没了气,赶紧把俺们钱家的房契地契都掏出来!”

钱婆子一听钱大有咽了气,哇的一声就开始嚎了起来:“哎呀,老头子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呀!留下俺们娘三让你家这群小混蛋们欺负,你怎么不说带了俺一块去了呢……”

钱贵荣听了“喝”的喊了一声,两只三角眼泛着阴狠的目光,骂道:“他娘的,在这跟老子耍上了还!老子今天非得替俺叔好好抽你一顿……”

昨个儿郑天旺听钱婆子说是这小子挑的茬,心里本就憋着气,如今间见他全然不把自己家放在眼里,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钱贵荣被狠抽地直愣,倒是后面一个排行老七的一身膘的男人冲了出来。左邻右舍听了动静,也都出来堵着门口凑起了热闹,也有几家关系好的,像是宋金武,西边吴家、朱家的男人也跟着过来帮忙。

宋金武人高马大,虽然块头比不上钱老七,但因着常打猎,身手敏捷,打的钱老七全无反抗之力,钱贵全见钱老七被打了一顿,在旁气得只喊:“好啊,看这意思这事和你们老郑家也脱不了干系啊!”

郑母被他的话弄得一脑子浆糊,只听得钱贵荣转身冲着周围的邻居道:“小老弟在这儿请大家伙评评理,我叔叔前脚咽了气,这郑家一伙人转手就卖了我们钱家的地,霸了我们家的房产,那可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印着我们老钱家的姓啊,这口气我们岂能咽下!”

大伙听了一阵唏嘘,碎碎地道着郑家这事做的不厚道,郑母听了险些没气晕过去。

钱婆子被她看得心里直发颤,闪躲着撇过脸去,扬着脖子道:“你小子别在这胡说八道,孩儿他爹早就认了俺们全哥儿当儿子,房子田地自然都是孩子爹留给俺们娘三的,这事儿你们族里的人可都是知道的!”

钱贵荣蹭的一下冲过来,吓得钱婆子赶紧躲到郑天洪身后。

钱贵全道:“俺叔瞎了眼认了你们着这群没良心的,俺们可不瞎!俺叔才死了几天,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倒好,连孝都没给他穿过一天,急急忙忙地卖了我家的地就跑,不是心虚是啥!别以为在你们的地盘上,俺们就怕了!大不了咱们去见官,俺们事到如今是断不怕丢人的!”

郑母此时略微明白了过来,暗道了句自己糊涂,急着质问钱婆子:“他姑,你不说是他们趁着大有病重把你们赶出来的吗!怎么人家和你说的一句都对不上!”

钱婆子闪烁其词:“嫂子可不能听他们在这颠倒黑白啊,俺们可没卖了他的地哟,那些地可是给老头子还了债的!”又对钱家人喊道:“你们请了里正俺也不怕,俺这里可有字据哩!”

两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也不知是哪家“勤快”的,去请了西坪村的丁里正过来。

且说这西坪村的丁里正是葛家庄的葛里正的小舅子,钱贵荣虽然心里嘀咕丁里正会偏袒郑家,想说这是他们葛家庄的事儿,轮不到西坪村管,但想到二人的关系,撇着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丁里叫钱婆子拿了那张字据,只见上面写着:钱大有所欠赌债纹银四十两,今以田产相抵,双方特立此据为证。

钱贵荣道:“上面写明了欠债四十两,既是拿田地抵押,那也不过四五亩良田,俺家可是十二亩良田的,还有五亩沙地,其余的还不是被你吞了!”

钱婆子握有字据,说话也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还道:“嘿,你小子瞎说什么呢,人家赌坊说了你家的地值不了那么多钱,就是把地全做抵了,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这事儿可是你叔叔摁了手印的!哼,你们还不是贪图俺们家的钱,这会儿子装什么孝顺,早前儿怎么不见你们借钱给我们,如今卖了地那也是你们逼的!”

丁里正不许他们再吵闹,略思索了一阵,才道:“如今这事我也听明白了,如今既有字据为证,这田产一事也没有别的可说,就是拿到县衙里恐怕也不好论出个黑白!”

说着看了钱贵荣一眼,见其忍着气没有发作,便又道:“郑氏虽作为钱大有的遗孀,但因为全哥儿毕竟没入钱家的宗谱,这房契还是得交给钱家的宗族处置,不过你若愿意给钱大有守寡,姑且也可以回去接着住,不过全哥儿还是不能继承的。你们双方可有异议?当然钱家的若是想回去找葛里正说也可,不过就别在我们西坪村闹了。”

钱贵荣愤懑地瞪着钱婆子一眼,讽刺道:“你这个老婆子连孝都不给我叔穿,还有脸住在我们钱家的地盘上!这次姑且饶了你们,等我上赌坊问了实情,就知道你们到底卖了多少地!现在赶紧把房契还有你偷拿的银钱交出来吧!”

钱婆子挑着眉毛笑道:“什么银钱,家里的东西还不是都被你们抢干净了,还有脸找我要来了!呵呵,要说房契,老娘压根就没拿走,一直放在俺家老头子的怀里呢,你们一个个念叨着替叔叔讨理,却没一个发现那房契,可见如今也没人给老头子买棺材下葬呢吧!”

钱贵荣听了钱婆子的话气得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围观的人也都念叨着钱婆子鬼精,早就下了套;又有人暗着讽刺钱家一家人连自己叔叔的棺材钱都算计……

钱家人里有几个钱大有堂兄弟家的孩子觉得丢了脸面,又眼见着田地没了影子,那房产论亲疏怕也轮不到自己头上,骂骂咧咧地自己回了家。没过一会儿只剩下钱贵全,钱老七几个人,吃了闷亏,灰头灰脑也离开了。

璧容在堂屋门边上从头到尾听了一通,不禁暗叹钱婆子耍心机的能耐。从一开始钱婆子就没打算娘家帮着解决问题,无非是想借着郑家在西坪村的地盘请来里正,届时再拿出字据,光明正大地吞了田产钱,最后自己再大大方方地归还房契,奚落了这帮子孙的不孝,叫钱家人吃了自己的哑巴亏!想到那日叫芳姐儿来送钱,只怕也是早有预谋。

然而另一方面,又委实替钱大有感到悲哀。人死了不说,媳妇族亲竟没有一个为他披麻戴孝,所有人口口声声说着为钱大有讨理,实际上却都是为了钱争破头脑。

真真是世态炎凉。

第18章 凤穿牡丹第115章 另辟蹊径第113章 不翼而飞第98章 归心似箭(下)第82章 请君入瓮第70章 渔翁之利(中)第120章 初生艰险第73章 蠢蠢欲动(下)第136章 打开销路第47章 百年好合第131章 故人来访第43章 义兄义妹第89章 各自为盟第98章 归心似箭(下)第132章 另辟蹊径第109章 缘何情浅第35章 昙花一梦第97章 归心似箭(上)第57章 是福是祸(下)第67章 厨房改革(下)第68章 四月芳菲第56章 是福是祸(上)第54章 年关多事(上)第70章 渔翁之利(中)第132章 另辟蹊径第4章 巧认干娘第119章 进京相助第38章 前因后果第70章 渔翁之利(中)第48章 洞房花烛第105章 离间不成第58章 除夕之痛第136章 打开销路第127章 情不知所起(秦书怀番外)第24章 灾事连连第59章 正月堂会(上)第121章 刹那芬芳第52章 认亲之礼(上)第73章 蠢蠢欲动(下)第137章 信阳茶商第106章 落花有意第140章 暗度陈仓第101章 再回定襄第133章 寺庙避雨第22章 世态炎凉第48章 洞房花烛第88章 自食恶果第85章 血光之灾第7章 端午之忙第79章 端午风波(上)第93章 灯下柔情第15章 刘氏有孕第140章 暗度陈仓第135章 秦淮灯会第15章 刘氏有孕第11章 钱氏母子第17章 沈记布庄第147章 姐妹重逢第122章 别后温情第71章 渔翁之利(下)第129章 沅娘心事第82章 请君入瓮第30章 攀龙附凤第7章 端午之忙第146章 贵人相助第53章 认亲之礼(下)第123章 休息琐碎第108章 流水无情第10章 五月农忙第124章 不请自来第50章 朔州沈家(中)第45章 破釜沉舟第78章 高烛暖帐第21章 心怀不轨第115章 另辟蹊径第42章 浮上水面第53章 认亲之礼(下)第130章 浅言轻语第82章 请君入瓮第21章 心怀不轨第121章 刹那芬芳第4章 巧认干娘第112章 千载一时第52章 认亲之礼(上)第37章 心思各异第21章 心怀不轨第27章 沈记作坊第42章 浮上水面第13章 闹剧再起第120章 初生艰险第70章 渔翁之利(中)第72章 蠢蠢欲动(上)第106章 落花有意第104章 缘何收留第77章 梦魇之局第76章 兵来将挡(下)第72章 蠢蠢欲动(上)第67章 厨房改革(下)第81章 口蜜腹剑第104章 缘何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