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好说歹说、终于让张飞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冒险来到孱陵城下,对著城头喊话,让李严放他进城。
“正方兄!故人来访,何不放我入城一叙!我乃水镜先生弟子、颍川徐庶,此番正为兄之前程而来!”
城头守军听后,立刻去通报。李严此刻也心中焦急,天人交战,怕真惹了张飞,对方又闹出事来,自己提防不住。
听说徐庶来访,他便连忙吩咐:“且令士卒从城楼上坠下吊篮,把徐庶吊上来——切记暂不可开城门,黑夜之中谨防有诈。”
“诺!”守门官立刻应诺,这就去执行。
不一会儿,徐庶便上了城楼,掸了掸自己在吊篮里蹭到的灰土,左右顾盼找到李严,施施然上前行礼:
“正方兄,你我也算有过数面之缘,今日在此重逢,实在令人感慨。兄正道直行,不愿阿附曹贼党羽,弟佩服之至!”
李严是小吏出身,没有经过任何察举,在汉朝不算仕途正道。
不过他出道很早,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有七八年做事经验了,从最基层的书办杂吏做到县令。
这样的人,往往有类似于后世“成教/专升本”之类的执念,已经做了官之后,还想回去补一补履历短板,拜访名士求教些问题,镀镀金。
两年前,李严有一次去拜访司马徽,就机缘巧合认识了徐庶,后来在庞德公那儿又偶遇过。
此刻徐庶拿当初的交情来说事,李严也抹不开面子,便把对方引入城楼内详谈。
两人分宾主坐定,徐庶便开门见山劝降:
“正方兄,你在危难之际,能秉持汉臣之节,不与曹贼党羽为伍,足见忠义。十日之前,车骑将军惊闻张羡响应曹贼,为害荆南,便星夜急遣偏将军赵云、裨将军张飞、抚军中郎将甘宁三路南下平叛。
幸得张将军日夜兼程,直插武陵,才赶在金旋破城之前抵达孱陵,救下孱陵军民。兄既有心同扶汉室,何不与张将军联手,共除国贼?将来平叛功成,张将军为兄引见,车骑将军必然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呐。”
李严一开始也是不敢确认张飞身份,怕黑夜之中另外有诈,听徐庶如此劝说,便把自己最初的顾虑解释了一下。
“……我也并非抗拒张将军,实在是关乎满城军民命运,黑夜之间看不分明,不能轻举妄动。”
徐庶听他口气松动,连忙打蛇随棍上:“哦?这么说来,天明之后,兄便愿意开城迎接了?兄乃义士,切勿失信呐。”
李严听了,简直一阵无语,心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李严义正辞严道:“此等大事,岂可儿戏?我之官职,虽是金旋任命,但也多赖景升公斡旋。如今金旋附逆,我自当为景升公藩屏,阻挡江南之贼,岂可随意另投他人?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徐庶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分说:“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景升公虽也是道德君子,颇能容人,但终究容人而不能用人。
更因其单骑入州,在一开始便妥协忍让,种下了祸根,导致荆州事权多为蔡、蒯两族窃取。如今蔡、蒯掌权已近十年,积重难返。
兄虽感景升公知遇之恩,仗义图报。但你一番赤忱,也只是维护了蔡瑁、蒯良的利益,有几分能报答到景升公身上?更兼近日风闻蔡氏又借姻亲之故,另进谗言,欲以蔡瑁之女许配景升公次子。
此事若是成了,将来荆州诸事,岂不是蔡氏一门说了算!昔章邯自以为忠于秦帝,但最终却为赵高利用。一旦人主之侧有妇侍干政,久必为祸、殃及忠良,此必然之理也。
远的不说,便说本朝所以倾颓于先汉,外戚宦官轮流干政之祸,要占到几成?以兄之见识,不会不知道吧?兄何见事不明也!”
蔡瑁的女儿嫁给刘琮,这事儿历史上要到建安八年才发生,距离现在还有两年半。不过古人在小孩子成亲之前,先提前很久议亲下定,也是常有之事。
如今荆州坊间,已经有类似的风声造势传出来了,徐庶提及此事,李严倒也不至于觉得他胡说八道。
一想到自己忠于刘表、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最后可能只是忠于了蔡家,李严也稍稍有些动摇。
徐庶看他沉吟,就知道这个台阶给得差不多了,他坚信这些没经过察举的士人,肯定会被刘备和诸葛亮的感召吸引,便趁机加一把火,继续拿刘备的德政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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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应该也听说了,玄德公自去年入主江夏以来,仁政爱民,广施恩德,修路浚河,整顿工巧。如今江夏百业兴盛,工矿技巧之业反哺农本,更兼官府投入钱粮印书、廉价贩售至荆州诸郡,惠及寒门士子。
而蔡瑁、张允自去岁冬天,便巧立名目,假意封江盘查以禁绝曹操细作,实则一无所成!如今依然被曹操派出桓阶前往长沙、说降张羡附逆!
但蔡张等人封江盘查虽然无能,趁机囤积居奇、垄断印书却是得心应手!武昌学宫印制的书籍,到了南郡、武陵,要涨价十余倍甚至更多、然后转卖以牟利。至于其他囤积居奇牟利的青瓷、灌钢器具诸般货物,不胜枚举!
兄一片赤忱,被这等狼心狗行之徒利用,岂不寒心?蔡瑁、张允但凡有半点用心于正事,此番张羡起兵后,他们何以不立刻调襄阳、南郡之兵马南下平叛?孱陵被叛军围困,为何还是车骑将军派来的张将军先到?谁用心于国事,已经一目了然!”
李严被徐庶一番连环道理劈头盖脸倾倒,果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也联想到了过去半年来,听说的关于刘备的种种德政,以及蔡瑁张允欺上瞒下的倒行逆施,胸中愤懑顿生。
只是李严心中还有最后一丝挣扎,于是便心有不忍地说:
“景升公虽然被蔡张和蒯家挟制,导致忠义之士难以施展。但他毕竟有恩于我、拔擢我官职,就算我的才干不能施展,我也不能做出害他的事情!大不了就是屈身守分,做好本分,不求闻达罢了。”
徐庶:“这是自然!兄有此气节,弟钦佩不已!但向车骑将军效力、与张将军合力平叛,又如何谈得上‘害了景升公’呢?车骑将军与景升公,恩若兄弟,本就是共同讨伐曹贼的盟友!”
李严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别扭:“元直贤弟,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再拿这种话巧言搪塞!车骑将军虽然名义上是跟景升公并力讨曹,但终究一山难容二虎,将来肯定是要行吞并之事的!我岂能助外人吞并恩主!”
徐庶见对方终于把内心隐藏最深的顾虑说了出来,他倒也不担心了,徐庶很清楚,只要把这个点再说透,李严必然可以被折服。
于是徐庶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慢慢组织好措辞,娓娓道来:“兄多虑了!车骑将军容人之量,非凡俗可比,以后你就知道了。
何况兄试思之,当年景升公可有吞并张绣?没有吧,张绣来投时,张济新遭射杀于穰城,势穷力孤,尚且被景升公拨给军械粮草,让宛城供他驻扎养兵。以车骑将军之容人雅量,岂会容不得与景升公联盟?”
李严听到这儿,忽然变得正色:“这么说,将来车骑将军有可能想用景升公用张绣的法子,挡住荆州北来之敌?”
徐庶:“我可没这么说!肯定只会比这个办法更宽容,但不可能比这个办法更苛刻。兄试思之:景升公如今以大公子为江夏太守,驻汉阳。
车骑将军与之隔江相持半年有余,秩序俨然,车骑将军还屡屡与大公子宴请往还,互通有无,如叔侄之礼。欲匡正天下者,其容人之量岂是凡俗之辈能度量的?
车骑将军欲除贼救国,什么样的人都能重用。而景升公年事已高,年届六旬,以如今蔡张与蒯家的欺上瞒下,将来景升公百年之后,必然傀儡刘琮,以为己利。
而车骑将军身兼宗正,必然是要匡正宗室之内长幼嫡庶伦常错乱之过的!只有跟著车骑将军,才能保住将来大公子接替景升公的爵位,让蔡、蒯之辈无法窃取荆北实权!”
徐庶最后这番略显牵强附会的话,却是把李严内心的道德顾虑给解除了。
李严忽然发现,原来效忠刘备,是在曲线帮助大公子将来接刘荆州的班,是实打实帮刘家人夺回权力。
而直接效忠刘荆州,却反而是在效忠蔡、蒯这些欺上瞒下的荆州权奸,是在帮他们窃取权力。
李严原本就已经处在极度摇摆之中了,被这最后一根稻草一压,终于决定顺从本心。
次日一早,李严正式打开城门,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张飞。
在城外驻扎了一夜的张飞,倒也不生气,整顿队伍昂然进城。
昨天半夜徐庶就已经出城回话,告诉他情况了,让他演一演“仁义之师、与民秋毫无犯”。张飞也知道有这个必要,毕竟是大哥来荆南平叛后归顺的第一座城池,得留个好口碑。
张飞对于读书人还是挺尊重的,听说李严是个有点气节的义士,倒也能以礼相待。
李严让人端著酒坛子,亲自给张飞把盏:“张将军勿怪,军中自有法度,深夜不辨敌我,没敢开门,怠慢将军了。”
张飞勉强接过酒碗喝了一盏,李严立刻让人再斟,张飞却不耐烦了,直接拎过旁边侍从手中的酒坛,对著坛子吨吨吨吹了。
“咱治军也严,理会得,不必多言,李县令倒是忠义之士,且进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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