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此番私自北上,来得还算及时。
因为就在他跟关羽商定好东海之战的部署思路后,仅仅只过了三四天,夏侯渊就发起了这场秋季攻势。
五六万曹军,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全部涌入东海郡的沂东地区。但至少有近两万人的骑兵部队,在开战的第一天,就打著瑯琊、泰山诸贼的旗号,疯狂突入,穿插包围,拉开了这场宏大偷袭的序幕。
仅仅第一天,曹军骑兵就入境百里之深,切入到了东海郡最东北部的两个县祝其和利城以南。将这两个县和东海郡其他刘备军占领区切割开来,威势不可谓不猛。
关羽军也确实没能阻挡这种汹涌的偷袭推进,因为曹军已经控制了瑯琊和东海郡的东部边界北侧,已经渡到了沂水以东。
瑯琊郡的刘备一方守军,无论是高顺部还是鲁肃部,如今都还在莒县和诸县城里龟缩著呢,无法出来阻挠曹军的调动。
在东海郡与瑯琊郡东段边界无险可守的情况下,也没有河流需要航渡,骑兵大军在一马平川的苏北大平原上绕开城池,专挑野外田园行军,一天推进一百多里,那是非常正常的。
被夏侯渊部暂时三面包围的祝其和利城二县,大致相当于后世连云港市的赣榆区,也就是后世连云港最北边的那个区、已经是苏鲁交界了。
相比之下,糜竺一家的老家朐县,则是相当于后世的连云港主城区。曹军插入到赣榆区和主城区之间,切断两地的交流,对朐县的威胁,也已经非常明显。
此时此刻,淮北的秋收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但从“秋收”到“冬藏”还是需要时间的,很多刚收上来的麦子还没来得及集中调运仓储,都还留在普通百姓手上。
哪怕战前关羽、陈宫和糜竺已经尽力加快物资的集中、坚壁清野了,但终究不能避免相当一部分野外百姓手中的粮食,被夏侯渊的军队裹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侯渊又不傻,他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开战的。无论刘备军对于秋收冬藏的工作多重视,提前多久,夏侯渊都会趁著刘备军完成坚壁清野之前出兵,最终还是能抢到一些。
沿著边境第一线的几个县,被抢是无法避免的,谁来都不好使。能够改变的,只是后方纵深地带的钱粮。
而夏侯渊在裹挟了祝其和利城野外的数千户百姓、抢了几万石粮麦后,也是颇为得意,觉得关羽果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打著泰山贼的旗号扩大战事。
此前在瑯琊沂蒙山区受的憋屈,也暂时出了口气。
开战后的第二天,夏侯渊本人也带著后军步兵主力,逐次通过了原本东海郡和瑯琊郡的边界,还带著随军谋士郭嘉,和部将李典、高览。
夏侯渊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著军容雄壮的队伍向南浩浩荡荡推进,内心也是澎湃顿生,以鞭梢遥指南方,对郭嘉说道:
“没想到奉孝之谋,果然瞒过了关羽,他对于瑯琊、东海边境,竟是完全没有设防,看来我军早就该打臧霸孙观的旗号,对淮北平原下手,主公就是畏首畏尾,怕南北两线开战,在瑯琊浪费了两个多月。”
夏侯渊跟曹操是哥们儿,他可以私下里说说这种话。但郭嘉肯定是不敢附和的,而且他也知道情况没夏侯渊想的那么简单,便很有节制地稍稍泼泼冷水:
“将军此言差矣,若非我军前两个月谨遵只攻瑯琊、不攻东海的方略,关羽又如何会放松戒备?一张一弛,正是兵法正道,曹公所谋者大,每一步都有他独到的考量,非我等可以揣测。
而且东海与瑯琊的边境,无险可守,关羽一开始选择坚壁清野,放纵我们入境,也是无奈之举。他的兵力远少于我们,怎么可能一上来就野战对攻、主动寻求决战?
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后面才是关键。要看关羽具体如何应对,他究竟是会舍弃淮北百姓,彻底在东海境内全面坚壁清野,还是在被劫掠得受不住之后,被迫与我们一战。”
夏侯渊听了,稍稍有些扫兴,原本挥舞的鞭梢也顺势往下一带,“啪”地一声抽得战马吃痛,人立而起。
好在他马术惊人,在没有高桥马鞍和双侧马镫的情况下,依然稳稳坐在直立起来的马背上,直到战马平复回四蹄著地的状态:
“那你倒是说说,若是关羽坚持坚壁清野,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郭嘉对于这些问题,当然是心中早有预案:“若是关羽坚持高垒深沟不战,我们首先应该挑拣一下,看那些被我们切割包围的县城,有哪些防守兵力薄弱的,可以一两个月之内拿下,便趁虚拿下。
关羽兵力远少于我军,东海又地势开阔,不比瑯琊地处山区,所以关羽不可能处处都防守,守不住的地方,我们收下便是。
我军有骑兵之利,哪怕最终战线犬牙交错,也无所谓。将来等我军回师北顾时,就算关羽组织反攻,我们也可以仗著骑兵之利,救援前线孤悬之城。
在拿下这些兵力不足的城池后,我们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攻敌之所必救的要害,围城打援,逼著关羽来野战,消灭其主力。
这个选择,是建立在时间充裕的前提下的,也就是北线公达、元常他们联络马腾攻打并州进展缓慢、曹公和袁尚迟迟没有重新开战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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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北线进展快,来年开春后立刻要抽兵北上打袁尚、徐州这边不能牵扯太多人力和时间,我们就只有选第二套更加求速的策略,来逼关羽一战、重创其主力,一战打出南线数年太平。”
夏侯渊听得还算认真,听到这儿,忍不住追问:“所谓的‘更求速战’方略,具体如何施为?”
郭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道:“这个嘛……还得斟酌,我只是随口一说,将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如此。我也是看在曹公当年便在徐州屠戮甚重,反正也挽回不了徐州民心了……
所以,若是要求和关羽速战,又找不到什么攻敌之所必救的薄弱要害,那就强行尽迁我军可以掳掠到的淮北百姓,回到东海西部和彭城境内,安置他们屯田。
如此,哪怕我军攻打不下太多城池,但只要把敌军来不及撤回城内的百姓都裹挟走,此战收获也不算小了。徐州经过多年战乱,两次屠戮,本就渐渐地广人稀,只要能掳掠走个十几万人口,把彭城郡荒芜的田地都屯起来,也未必非要抢夺土地。”
郭嘉能跟著曹操混,道德底限肯定是比较灵活的。
但同样一群灵活的人里,灵活程度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跟程昱那样的极品相比,郭嘉终究没那么灵活。
他也献不出什么屠城逼战的毒计,但以迁移野外百姓为威胁,来逼关羽决战,他还是可以的。
不管怎么说,强行流放迁移,总比直接杀了要仁慈不少,何况从东海迁到彭城也不算远,只是相邻的郡,都还在徐州范围内。
在郭嘉看来,关羽一方就算对战争有所准备,要坚壁清野,也难以做到把全郡的百姓都聚拢回城市里,避免被掳。东海郡东部就那么五座县城,分布还算稀疏,容不下所有人进城长期白吃饭的。
曹军如果攻不下太多城池,那么把其他未攻破城池的野外人口迁走,也算是一个威慑了。关羽要阻止,就得跳出来一战,这也算是以百姓为威胁逼战。
当然,郭嘉也说了,这是最后的保底选项。
如果有条件选前面的,能够攻敌之所必救,那还是先攻敌之所必救。
实在是关羽“无欲无求”,你打哪儿关羽都不肯救,才会迫不得已用这最后的歹毒选项。
在郭嘉看来,真走到了那一步,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怪关羽怂,不肯主动跳出来野战决战送死,非要龟缩流守城坚壁清野。都是关羽逼他出此下策的。
而夏侯渊的道德底线,显然比郭嘉还要灵活得多。
他听完之后,直接就跳过道德考虑,开始跟郭嘉切磋下一步具体该怎么执行了:
“如此说来,我们可以先拿下利城、祝其这些小地方,然后再试试包围郯城或者朐县,看看能不能短时间内逼关羽来决战?
若是不能,时间上也不允许的话,最后就强行迁移淮北数县百姓西返?以此逼迫关羽出战?”
郭嘉想了想,帮夏侯渊进一步细化了方案:“我以为,将军可亲自居中坐镇,在郯城和朐县之间扎营。
郯城至朐县,东西不过一百五十里。居中扎营的话,到东西两端各自只有八十里路程,刚好在骑兵一日行程之内。将军以四万步军主力居中固守,挖掘壕沟夯土为垒,两万骑兵东西分出。
关羽骑兵不足,肯定无法咬住我军骑兵任何一部以求各个击破,然后我军就可以切断郯城、朐县和厚丘之间的交通,使其无法相互援护,再看何处破绽明显、兵力虚弱、为关羽所关切,我便移师全军缓缓迫近围攻,到时候关羽必然非救不可。”
夏侯渊骑在马上行军,倒也没法立刻看地图。
不过他筹备此战已经有些日子了,东海郡和下邳郡的地图大致情况,已经印在了他脑子里。只是稍微脑补了一下,夏侯渊就意识到郭嘉此策可行。
“好,那我便随机应变,在郯城和朐县之间,居中扎营,左右路程各八十里,再以张郃率一半骑兵,向西穿插包抄郯城,观敌动静,断敌后路。
再以臧霸孙观领一半骑兵,向东包抄朐县之南,断朐县敌军归路。看关羽反应如何,再做打算!若是关羽想要咬住我骑兵任何一部,我军都不可恋战,当以骑兵之利快速回撤诱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