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退兵回援淮南的问题,蔡阳给秦琪的忠告自然是非常中肯、实用的。
作为舅舅,他怎么可能故意害自己的外甥呢?
但是,学过刑法学的都知道:就算一个人在做事时不存在“故意”,也可以存在“过失”,可以存在“过于自信导致的疏忽大意”。
说白了,就是蔡阳本身谋略也比较菜。哪怕掏心掏肺出主意,也依然有可能是馊主意,或者没有充分估计敌情。
而秦琪年轻气盛,在执行的时候还会再打点折扣、轻敌冒进。最终结果会偏离到何种程度,也就难以预料了。
这种菜逼内心的决策过程,实在是不配浪费笔墨赘述。
总而言之,秦琪在最终执行退兵命令时,选择了一条依然不够安全稳健的路线。
他的军队从曹仁后方、睢水流域的相县,回师南下的时候,选择了直接从城父县以东的一处涡水渡口过河,想抄近路抢时间。
他麾下的副将,当时倒也有提醒他:“少将军,老将军可是吩咐了,至少要撤到城父县以西,甚至撤到谯县再过河,才绝对安全。在这里过河,是不是冒险了点?”
秦琪却一指河边渡口处集结的那一大群船只,傲然道:“舅父又不曾亲临此地,如何知道战场近况、随机应变?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命尚且可以不受,何况尊长。
这涡阳渡难得有山桑县避战逃难而来的商旅经过、因战乱丢下这么多船,被我们截获。若不趁此地用这些船渡河,等跑到上游城父县以东再寻渡口,万一没那么多船了呢?
到时候就靠三五条小船,要慢慢摆渡数千兵马,多少趟才能走得晚?岂不是反而夜长梦多!按我说的做,舅舅又岂会知道我能在这涡阳渡突然找到这么多船!”
秦琪的副将一听也有道理,毕竟蔡阳的命令,是为了确保降低被拦截阻击的风险。
就算躲到更后方另外找渡口过河,但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大部分渡口都搜不到几艘民船了。
甘宁此前在下游龙亢等地沿岸破坏,已经吓得谯地渔民纷纷把船藏起来了。
而对于百姓而言,他们才不管你是姓曹的部队还是姓刘的部队,庶民只想保住自家的船不被征用,只想避免自己本人被强征为军队的船夫。就算是曹军来了,百姓也不会配合的。
还是赶紧抓住时机,利用这支刚刚撞枪口上来的缴获船队渡河吧。
秦琪自以为“随机应变”,抓住了一个渡河撤退的好时机。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沿岸几条藏在芦苇荡子里的哨船发现,然后飞一般悄咪咪放下水去,到下游通知甘宁。
甘宁这几天,沿著涡水和淮河“打家劫舍”,破坏曹军境内后勤,也干得挺顺手了,但总觉得还不够痛快。毕竟他投奔刘备以来,受制于军纪,也不好再跟当年做锦帆贼时那样随便乱来了。
终于听说属下报来这条好消息,甘宁连忙伸了个懒腰,精神也难得振奋了起来:“终于有大鱼了,还是军师战前交代的计谋好使呐,快,各船立刻斩碇启航,随我直扑城父!”
甘宁一边安排出击,心中一边得意复盘:
果然还是要安排几支民船队,装成是山桑县甚至蕲县的商旅、因为避战而从涡水各条支流汇入涡水、往曹军后方逃难,故意被曹军缴获。
军师好计谋,舍不得鞋子套不著狼呐。
秦琪这脑子,也是有够简单的,也不想想这么兵荒马乱,还有往后方逃难的商旅送上门,会不会是敌人的诱饵。
短短一个时辰后,甘宁的船队就轻舟猛进,一路疯狂逆水行舟、划桨摇橹不惜体力。终于赶到城父县下游的涡阳渡,果然撞到了刚刚半渡的秦琪。
甘宁也不废话,直接就对著秦琪的部队直挺挺杀过去。
“不好!锦帆将又来啦!快跑!”曹军已经渡河的部队,眼看下游杀来的敌军战船不少,居然就无心恋战,直接上马跑路。
很显然,他们已经提前从周边军民口中,听说了甘宁最近的威名,知道在这涡水河面上,没人是他对手。渡河一半被逮到,那就直接放弃抵抗吧,只能怪那些袍泽命不好。
秦琪一阵血冲脑壳,他理解不了甘宁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机动性夸张了吧?自己在这儿渡河,可是临时起意的。
要是倒退三个时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会儿会在此处渡河,那甘宁就更不可能埋伏才对。
简直见鬼了啊!
但秦琪毕竟年轻气盛,还有几分血气之勇,他本人原本都已经渡过河了,但他不想抛弃自己的主力部队,就勒令身边的部队返身杀回,接应岸边的友军,防止被甘宁追击。
而对面的甘宁,也是非常嚣张,在截杀了一番河中之敌后,眼看敌军逃散,没有更多目标可杀。甘宁居然让一部分战船在涡水西岸靠岸、然后让水军登陆列阵,试图追杀秦琪被打散的溃兵。
秦琪看到这一幕,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些南蛮子仗著水性好,在河上与我军争衡也就罢了,我军被截击杀败,他还敢上岸追击溃兵?真敢欺我中原无人么?让你见识见识我北方健儿的勇武!”
秦琪一咬牙,带著身边的千余骑兵,还有临时收拢的步兵,能收拢多少就带多少,勒令他们立刻返身杀回,要把甘宁赶下河去。
甘宁兵力虽然不弱,但刚刚才登陆,第一批上岸的人数并不占优。很多士兵还在船上,只能用弓弩对上岸的袍泽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但甘宁一点都不怵,就靠著第一批上岸的千儿八百人,还多半是步兵,只有将领和军官才有战马,就直接硬生生迎击了秦琪的反冲。
“曹军已经被我们半渡拦截杀得大败,本就是惊弓之鸟、士气已颓!如今敢杀回,不过是妄想我们南方人不擅陆战!只要让他们清醒清醒,这些贼子很快就会重新丧胆的!”
甘宁在临战之际,还不忘鼓舞了两句士气,然后就身先士卒策马杀了过去。
他的部队大部分是水兵,所以能跟上他的战骑不过数十近百人而已,都是军官为主,并无成建制的骑兵。
但就是这大几十骑的部队,也把秦琪的反击部队冲得气势一窒。秦琪身边大部分被拉回来应战的士兵,都是奔著捡便宜的心态,想试试看南方人上了岸是不是真的不行。
看到甘宁气势如虹,一点不怕,那些刚刚被半渡而击的曹兵,很快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甘宁就趁著机会,直接逼近了秦琪的旗阵,双方一通针尖对麦芒的中军对撞,绞杀在了一起。
“贼将受死!”甘宁挥舞铁戟,先杀几个挡路的敌骑,招式干净利落,动作幅度也不大。
眼看著杀穿了层层阻挡之敌,他精准地抬起兵刃,全靠战马本身冲刺的速度和力度,直取秦琪咽喉。
秦琪只觉头皮发麻,本能地后仰闪避,手中兵器往上格挡,想要架开甘宁的铁戟。
但甘宁只是手腕轻轻一翻,铁戟去势不缓,锋锐所指的方向也丝毫不变,只是卜字状的戟枝转动了一个角度,堪堪转划过秦琪咽喉。
秦琪躲开了正面的锋刃直刺,却没躲过小枝的扫割,顿时鲜血迸溅。
这个扫割的伤口原本也不致命,不够深,并没有割断颈动脉。
但血战之中,人一旦脖子受伤,显然会大脑一片懵逼空白。秦琪整个人劲气直接就泄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完全无力再琢磨后续格挡的招式。也就被甘宁轻易连连补刀数招,彻底死得不能再死。
“曹贼欺我南方无人耶!贼将受死!今日教你知我南人勇武!”
甘宁杀死秦琪,气势更盛,带著身边数十骑继续冲杀,而且全员开始奋力呐喊,喊出了数倍甚至十倍的声势。
很快曹军上下都知道秦琪被杀了、中军旗阵的骑兵队被彻底冲垮了。剩下的人哪怕人数依然不少,却也彻底丧胆,只知四散奔逃。
甘宁的后军掩杀而上,追亡逐北,尽量扩大战果,一直杀到天色将暗才收兵回船。
缴获的战马兵器和抓获的俘虏,也都排著队押上船看管,顺流放回龙亢县。
另一边,蔡阳带著行动相对迟缓的淮南曹军回援主力,正行到半途。
次日一早,秦琪溃军中的一部分骑兵往回奔逃,就撞见了蔡阳,备述败战惨状。
“什么?琪儿被甘宁斩了?让他谨慎退兵,怎得还是如此不小心?”蔡阳心中叫苦,怒气填胸。
他身边的部将也有义愤填膺的,顺势劝道:“老将军,要不要寻甘宁决战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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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阳一咬牙,强压怒气:“国事为重!刘备攻势迅猛,李府君在淮南,撑不住多久的。安丰已经丢了,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尽快回援弋阳。
既然甘宁阻挠,我们的退兵路线得往更后方多绕点远路了,那样才能确保安全。不过,还是要设下疑兵,让甘宁觉得有机可乘,这样他才会在涡水浪费更多时日盯我们。”
蔡阳很想立刻报仇,但理智告诉他,自己也未必能完胜甘宁。
还是暂时忍一忍,要是能回到弋阳,依托弋阳坚城以逸待劳等甘宁来攻,到时候自己就能数倍奉还报仇了。
定下了这个思路后,蔡阳需要浪费更多时间,但甘宁也再逮不到野战拦截他的机会了,算是双方都有损失。
甘宁满以为还能再打一场半渡而击之战,可惜敌人吃过一次亏不来了。
他左等右等,最后一直在龙亢附近耗到九月中旬,才忽然得到后方诸葛亮送来的一条急报:
“甘将军,后方主公和军师有紧急调令,命你立刻回师,走淮河逆流而上、参加围攻弋阳之战。”
甘宁得令后微微一愣:“不需要我拦截蔡阳了么?”
信使如实转告:“主公说了,他那边进展比预期更快,马上就能包围李通固守的弋阳城了。只要围城完成,就算蔡阳回来了,也只能乖乖被我军围点打援。
所以,请甘将军速回,想杀蔡阳的,到了弋阳城下等他来,一样可以杀。”
甘宁听明白其中缘由细节,这才大喜。
原来主公和魏延进展这么快,没有自己,也没有子龙动手,他们就已经快杀到弋阳城了。
如此一来,再阻挠蔡阳回援确实意义不大了,还不如大大方方放蔡阳回援,然后再一头撞死在弋阳的围城营垒上。
甘宁自然是二话不说,当天就让全部战船斩碇启航,飞速顺流而下航行。
先顺涡水到义成、下蔡,再逆流淮河而上,日夜行船往弋阳方向,追赶刘备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