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毕竟是仁厚长者,他虽然设了这么一个宴,探探天下反曹诸侯的口风,但也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
再说了,今天来的一半是别驾级的使者,只有一半是诸侯本人亲至、或是嫡长子亲至。那些别驾就只是个带话的,说了也不算数呐,何必枉做小人。
不过,袁谭的主动捧哏、仗义执言,还是让刘备的倡议力度,瞬间提升了一大截。
刘备见袁大侄儿这么乖觉,心中也是大感宽慰,不由对袁谭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心中暗忖:当年许他只要乖乖来投、让大汉得以三兴,就让他袁家享受满十世三公待遇,果然没有白画饼。
袁绍是袁家的第五世三公,袁谭本人未来就算第六世了。所以说起来十世三公,需要将来额外给的,也就是四世三公。还仅仅是享受级别待遇,不保证实权,这买卖确实做得。
刘备也不担心袁谭将来尾大不掉,毕竟一个家族要想昌盛,关键还是开枝散叶、代有人才出。
而袁家哪怕原本人口众多、支脉极广。但在经历了袁隗、袁术、袁尚三代人旁支被灭门之后,基本上可以说只剩下袁谭这一支独苗了。
等于是袁绍的叔叔们都被杀了、袁绍的兄弟们也都被杀了、袁绍的儿子们除了袁谭以外的也都被杀了,再庞大的家族,也经不起连续三代对旁支的灭门。
曾经的人才库被连根拔起,要重新培养积累、还是不保证实权的那种,注定掀不起风浪。
而袁谭看到刘叔赞许的目光,也是庆幸自己赌对了,并没有觉得亏。
当初在曹刘全面开战之前,袁谭就通过郭图、辛毗暗示过,自己要跟刘叔定个赌约,看看刘叔的真实实力,能不能独战曹操、而且是在进攻性战役中,打败曹军,从曹操手中夺地。
如果刘叔做得到,那他袁谭就会在先父丧期满后,奉刘叔为主——这也是在观察曹刘强弱,避免“再辱之耻,何与一辱”,要是刘备最终还会败在曹操手上,那投刘岂不是两次受辱?还不如各自为战呢。
但现在,刘备和袁谭的赌约,刘备一方可以说是全面履约了。
曹操打邺城的时候,刘备实打实从曹操手上抢回了三个半郡的土地,这是拓地之功。
甚至等曹操本人赶回徐淮战场后,刘备也再次打了几场消耗阻击战、一场见好就收的反击战,并且全胜了。
要拓地有拓地,要斩将有斩将,要歼敌有歼敌,而且还有正面面对曹操本人。可以说所有“测试环境”都跑遍了,更待如何?
而袁谭跟刘备的赌约,他手下的重要文官都是知道的,这些文官也都在刘备过往的军援中,被渗透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郭图、辛评、辛毗都是半公开的“二元效忠”了,也就崔琰、王修这些比较有节操的,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至于武将,袁谭手下如今除了一个青州系的管统外,也没什么将才了,也就谈不上有多少袁谭的死忠。袁谭就是想毁约,也找不到多少人支持他。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用当“带投大哥”这一举动,以换取将来更好的待遇。
先父袁绍的守孝丧期,要到今年下半年才到期。原本按照约定,今年年底之前,袁谭肯定是要投的。
现在提前四五个月认盟主,说不定刘叔伸手不打笑脸人,还能让他袁家作为诸侯的名分、保留到明年呢,怎么看也不亏。
不过,袁谭这番考量,其他诸侯的代表是不知道的。
刘琦、伊籍、张松怎么可能知道袁谭去年跟刘备的暗中约定?
所以他们眼中,只看到了“车骑将军虎躯一震,至今还实控大约一州之地的袁谭、六世三公的名门子弟、前任讨董讨曹的盟主家族的后裔,对著车骑将军纳头便拜”。
这震撼,实在是非同小可。刘备的立威和宣传力度,也瞬间拉爆拉满!
刘琦只恨自己没有得到充分授权,又不敢贸然代表父亲表态,一时急得不行,就私下里给伊籍递眼色,还压低声音偷偷耳语,让伊籍帮他想办法。
伊籍心中一动,忽然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挤兑说辞,便快速附耳说了几句。
刘琦眼神一亮,揣摩了一下说辞,这便开口:“叔父身荷匡扶汉室之大任,每有国贼,便奋而忘身,令人感佩。要说这普天之下,谁人能当讨逆方伯的盟主,按说也非叔父莫属了。
只恨小侄仅仅身居江夏太守之位,人微言轻,不能代表荆州士庶共襄盛举,否则定然也甘附骥尾。纵然如此,眼下小侄也愿以本部人马,与叔父守望相助。”
刘备一听,心中大为畅快,他不喜欢算计亲戚,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刘琦话中的绵里藏针,所以只是说了几句例行劝勉的话。
一旁的关羽,只是直觉觉得刘琦这番话没那么简单,但他一时也没想明白。
只有诸葛瑾,闻言瞬间心下雪亮:刘琦这是在强调,荆州的事情,他说了不算,所以没法全力跟叔父联盟、奉叔父为盟主。要是荆州的事情他能说了算,那他绝对毫无保留支持。
所以,荆州的亲刘派就是想传达:将来如能支持刘琦上位,对于刘备更好地整合反曹联盟,肯定是有巨大帮助的。
诸葛瑾眼见主公对刘琦大公子的近况遭遇不是很敏感,回应也没回应到点子上,便借故要更衣,起身下堂。路过伊籍旁边时,还拂了一下袖子。
伊籍也心领神会,稍微等了几秒钟,喝完爵中酒,才缓缓起身,也假装喝多了要更衣,走下堂去。
一出门,伊籍就快步追上诸葛瑾,拱手聆听他的指教。
诸葛瑾也不藏著掖著,直接说:“机伯兄回去可让大公子放心,大公子所虑,我主已经听懂了。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此间人多眼杂,可散席后再私聊。”
伊籍连忙应承,更衣之后,就回到堂上,对刘琦耳语,说玄德公已经知道他的困境了。不过不宜当著袁谭、刘璋的人面聊,所以散席之后,再单独私聊。
刘琦心中正有些惴惴,还唯恐叔父没听明白他家里有兄弟阋墙之患,现在得了保证,算是心中石头彻底落了地。
而场内,随著刘琦、伊籍已经表过态,一旁的张松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就尽其所能,说了一番支持的话。
但张松身份更低微,没法代表刘璋做出更多承诺,所以只是说支持一起讨逆、联手抗曹,还口头谴责了曹操的种种罪行。
而对于如何联手、要不要奉刘备为盟主,这些问题张松也只能避而不谈。不过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不错了,更多的承诺,就算他说了也不算。
三方诸侯都表了态,这宴会也就算宾主尽欢。
侍女们端上蒸馏过的清冽酒水,让大家敞开了喝,还有解酒的酥酪和酸奶,也都是用广陵那边实验室里反复筛选培育的菌株发酵酿造的。
其他野味山珍,肥美的海中大鱼,也是应有尽有,向诸侯使者们展示了刘备阵营的生产力。
袁谭、刘琦、张松等人也算见惯了大世面的,世间的锦衣玉食大多尝试过。但是喝到这种烈酒、吃到这种醇厚的酸奶酥酪时,还是忍不住赞不绝口、惊为天上之物。
“世间竟有如此醇厚浓烈的美酒,如此绵密香浓的酥酪,这怕不是靠钱财就能得来的吧。”
“久闻车骑将军麾下,水军犀利甲于天下,原本还不觉得如何。但竟能捕捉到如此大的巨鱼,这海船得是何等的犀利,当年秦始皇让徐福巡访东海仙岛,射杀巨鲸时,应该也做不到把这等巨物拖回来吧。”
原来,在酒席到了高潮阶段时,刘备为了炫耀武力,让几十个大力壮汉合力,推了一辆平板车到院中,上面摆放了一条靠著肚子里塞炭火炙烤的巨鱼。甚至还提前为此在院子侧面拆了几道院墙——至于推进屋里,那是不可能的,那就得拆房子了。
这么大的东西,肯定是很难烤熟的,所以能吃的只是切下来单独烤的几块肉而已,其他的都是样子货看看,宴席结束后再分割了赏给将士们烤著吃。
鲸肉也不算好吃,只是拿来立威,给大家看个新鲜。
此物打捞上来后,从东海郡穿过下邳郡和彭城郡运到小沛,也有几百里路了。靠著十几匹健马拉著特制的大车送来,也已经有好几天。为了防止腐烂,血早就放空了,躯干上也刺了很多洞,塞进去石灰吸潮防腐。
加上如今是农历二月,天气还冷,海里的巨物捞上来三五天、放干水也不至于异味。
烤的时候,丁香肉桂胡椒花椒随便用,腥味也能彻底盖下去。袁谭、刘琦敬畏地直观感受了一下刘叔的水军犀利,心中愈发服帖。
而山里来的张松,更是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看到如此巨大的鱼,竟生出一种不由自主地膜拜感。
饶是他能言善辩,应酬素来得体,当刘备的侍宴婢女把烤好的巨鱼肉切割下来、端到他面前时,张松还依然有些哆嗦。
这种震撼的场面下,谁还在乎这鱼肉到底好不好吃啊,这种热闹,一辈子也未必能看到第二次。
不过张松不小心把这番感慨低声说了出来,被旁边的刘备阵营官员听见了,那官员立刻纠正他:
这种东西,想见识就能见识,过几天还有一条。如今已经在东海那边抓到了,正用大车健马拉来。
到时候,还要拉上芒砀山,当众用新铸的大鼎煮了,奉祀重修好的梁孝王陵。奉祀完毕,还要“散福”,正好分给参与祭礼的众人吃。
今天不过是先试试味道罢了。
张松闻言,心中愈发惊骇:这得铸多大的鼎才能装得下?就算比今天这条小一点,那至少也比前代见过的铜鼎都大很多了。
而且按照礼法,级别不能错。今天给一个先王就用那么大的鼎,以后给先帝、太庙祭祀用的也得水涨船高,要是没有足够强的工业力量,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张松心中暗忖:“久闻诸侯擅点铁成金,五六年前就在豫章郡广开铜矿,年产之铜若是铸钱,能铸数万万钱不止。现在看来,这数字怕是真的了。
这一路行来,看玄德公麾下精锐,铁甲如此之多,想必也是因为其治下多擅冶炼铜铁。如此富强的实力,必能重兴汉室无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