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和乐进商定了计划、准备趁著重型攻城武器已经造得差不多了的有利条件,强攻拿下河池县这颗钉子。
杀了魏延、灭了城内的近万刘备军,那样好歹能为庞德之死和西凉军先锋折损过半的失利找回一点面子。
不过,就算要强攻,至少还要一两天的动员和准备,不是说打就打的。
尤其杨秋带著六千多残兵逃回来,徐晃和乐进还要妥善安置好这些战败的友军,还要消弭友军战败逃回带来的士气影响,重新动员犒赏即将参加攻坚的士卒,这都需要时间。
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光是杨秋败退庞德被杀这些噩耗,就足够徐晃的部队被连累恐慌上好几天了。士气一旦低落,攻坚战还怎么打?
徐晃最终敲定,后天一早,做好万全准备后,就对河池县发动总攻。进攻之前,他会给全军大飨士卒,确保人人吃饱饭,甚至还能有点酒肉吃,然后再开打。
徐晃有自己的计划,世界也另有计划。
就在徐晃、乐进准备了一天之后,次日午后,曹军又有一支万余人的部队,抵达了河池县附近。
附近的军队,已经达到了九万人之多,几乎把河池县所在的双谷交汇而成的小盆地塞满。
当初庞德刚来的时候,只以军围困河池县东北两面。如今人太多驻扎不下,连城西也彻底扎扎实实围了,还有一部分军队往更西边靠近武都、下辨的方向驻扎。
兵法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当初庞德之兵不超过魏延五倍,想彻底合围全歼,是会付出很大代价的。
但现在河池战场的曹军已经是魏延十倍,情况显然是改变了。
曹军也就不满足于只夺城、并逼迫魏延弃城突围逃跑。他们要的就是把魏延部全部俘杀迫降在此。
不过,对徐晃和乐进而言,新援军的抵达,最重要的并不是战兵人数的进一步增加。而是后方又派来了谋士名将,帮他们一起参赞策划——跟随这最新一万多援军一起抵达的人里,居然还有曹操的军师祭酒郭嘉。
徐晃乐进听说郭嘉抵达,自然是非常隆重地出营迎接。
“不知奉孝先生先行至此,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先生不是一直跟随丞相左右,何以先至?”
郭嘉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一直虚弱地咳个不停,稍微走几步就不断冒虚汗。因为天气炎热,他还不得不拿个纸质的小团扇扇风。
喘息了一会儿后,郭嘉随口应付徐晃道:“丞相大军,离此也不过两日路途了。前天半夜,听说前军送回的庞德被杀、梁兴投敌噩耗后,丞相大怒,本欲亲提大军,倍道兼行,来战刘备。
无奈丞相被败战噩耗所激,头风又加重了,需要稍稍调养几日,不能疾行。他又担心你们不擅谋略,再被敌军算计,便让我单独赶来军前,查漏补缺。”
徐晃、乐进闻言,也是羞惭不已。庞德这事儿,确实是轻敌冒进,求功心切了。
二十万大军,行军时各部相隔数百里、前后有十几天路程差,都是正常的。曹操身边的谋士,也不可能撒胡椒面那样精细分布到每一支部队。
在曹操原本的考量中,觉得这点小问题也不是问题,造不成什么危害。
但偏偏刘备军打胜仗就是那么快,短短十天不到的时间差,就把庞德杀了、把曹军先锋重创。这速度谁受得了?
曹操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于是立刻把郭嘉派到前军督促,免得留在自己身边浪费人才。
郭嘉的智谋,显然要碾压徐晃、乐进等武将太多。他来了之后,立刻让徐晃把近日的战况细节都汇报梳理了一遍,然后找出了很多问题。
比如,郭嘉很快发现,败退回来的杨秋,在汇报跟张飞那一战的败绩时,很多细节前后对不上。
尤其是他一开始汇报的各战战损情况,和最终实际带回来的残兵人数,有相当的出入。
一开始徐晃等人千头万绪,也没注意这些细节,被杨秋混过去了。郭嘉却仔仔细细盘问,找出了些有用的情报。
“你不是说从阳平关西北七十里的张飞大寨败退时,还成功撤下了八千多人的残兵么?怎么回到河池的只有六千人?”
杨秋被问得有些慌乱,他一开始也是惊弓之鸟,说话难免留下破绽,此刻支支吾吾:“我……我有说过撤下来八千余人么?可能一时口误,当时没有细细清点,请郭祭酒见谅……”
郭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已经败战至此,还有什么可文过饰非的!”
杨秋被郭嘉反复逼问,拿出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质证,很快败下阵来,乖乖承认:“其实……从张飞那儿撤下来时,确实还有八千余人。
但撤了五十余里后,距离河池还有不到百里,半路上我又遇到一支敌军突然伏击杀出。我军惊慌大乱,纷纷夺路,导致后军两千人再次被歼灭……末将深以为耻,没有细说此败,但应该也是张飞安排下的追兵。”
旁边的徐晃和乐进听郭嘉拷问出了新的情况,也是颇感惭愧。杨秋败退至此,也有两天了,自己居然没注意这些细节破绽,也没详查,就这么糊弄混过去了。
郭嘉听了,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案:“糊涂!庞德带兵三万沿陈仓谷道推进,沿途搜索必然缜密,张飞怎么可能派兵绕过去提前埋伏?
再说张飞能保证正面战场一定能打赢庞德么?如果不是稳知必胜,他何不多留些兵马参加决战、集中优势兵力?我且问你,这支半途伏击你的军队,究竟是怎么伏击的,是拦头,还是截腰,还是只衔尾追杀?”
杨秋回忆了一下,这次不敢再有丝毫隐瞒,非常确定地说:“那支敌军没敢拦头截腰,只是单纯等我军过得差不多了,才突然杀出,衔尾追杀。”
郭嘉眉头一皱:“那看来这支伏兵的将领,也没有把握能稳赢你,否则他就直接拦头关门打狗了。那支伏兵的兵力,应该还不如你的败军多吧?”
杨秋愈发羞惭:“事后想来,应该确实不如我的兵多……故而末将深以为耻,一开始不愿多言,请郭祭酒恕罪!”
一旁的徐晃结合了杨秋说的情况,也联想起庞德战败前一天、自己得到的运粮队被劫败逃而回的事情。两者一串联,徐晃立刻得出结论:
“如此说来,杨校尉撤退途中遇到的,应该就是再早两天之前、截击了我军辎重队的那支敌军伏兵!我也细细问过败兵,那些敌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口音也多是难以听懂之语,想必是魏延的副将王平所带领的板楯蛮!”
王平拦截徐晃给庞德送物资的辎重队,这事儿貌似发生在挺早以前了,但其实也就三天。只能说战场太广大,多线操作,看起来头绪有点乱。
徐晃直到此刻才复盘出杨秋败退途中的最后那场小败始末,也是完全正常的。实际上的军事行动,双方都是开了“战争迷雾”的,哪有实时透视的。
而郭嘉听了这个消息后,顿时警觉起来:“伱们也太不小心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何不早说!既然那王平是魏延的副将,还有能力如此翻山越岭,那焉知魏延自己的兵马,没有翻山越岭之能?
我本就觉得,刘备把魏延孤悬留在这河池,很不合理。河池城墙并不坚固,根本顶不住重型云梯和冲车的强攻,仅仅为了拖延我们的中军、让先锋和中军脱节,就让魏延陷于死地,不像是刘备做事的风格。
如今看来,却是要提防魏延拖够了时间就弃城逃跑!对了,你们在城南可有严密围堵?”
徐晃和乐进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后,徐晃立刻回答:“河池县只有东西北三面靠著盆地,地形开阔。城南都是大山,扎营不易,所以我们只是分兵堵了城门。”
郭嘉闻言立刻霍然而起,斩钉截铁道:“不够!立刻彻底围死城南,一点退路都不能给魏延留!然后再发起强攻!我们一开始就低估了刘备入蜀后的山地战实力,这是要吃大亏的!”
徐晃和乐进当然不敢不重视这个意见,便立刻派人去照做。
两个时辰后,河池县城内。
魏延照例亲自巡城防务,很快就来到了城南。
最近他每天都会亲自巡视,查看敌军部署的变化。
魏延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只是拖延敌军、在敌后扎下一颗钉子,造成敌军先锋和中军的脱节,而不是一直死守。河池县的城池太简陋了,重型攻城武器批量造好后,绝对是守不住的。
这些注意事项,是他来河池之前,军师就反复交代过的,魏延片刻不敢忘记,每天都严格执行。
“校尉快看!南边山上有新的营哨!”
魏延正在巡视,身边一个负责瞭望的军官,眼神特别好,恰巧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连忙出言提醒。
魏延心中一警觉,连忙顺著对方指的方向看去,还真就看到南边山上有影影绰绰的军队调动。
“怎么回事?看来是曹军终于开始提防我军的山地战之能了,这是觉得我们有可能翻山突围?难道是王平在外面打了几场小胜,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
魏延略一盘算,也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那我军该如何应对?”魏延身边的军官们,也都指望主将拿个主意。
魏延手握刀柄,攥得死死的,盘算道:“敌军围城日子也不短了,哪怕河池县周边缺乏大树,需要从远处砍伐,重型攻城器械应该也造得差不多了。一旦敌军彻底围城,又展开总攻,我军必然不敌。既然如此,还是今夜便翻山突围!直接弃城!”
“弃城?敌人都没强攻我们就主动弃城?那回去后会不会被主公或军师怪罪啊?”他身边一些没什么担当的军官,立刻被魏延的说法吓了一跳。
按照传统思维,总要再试著抵抗抵抗,利用防守战多杀伤消耗些敌军。
而还有几个军官,则是考虑到内外消息隔绝,也不知道如今王平和张飞打得什么样了,自己要是弃城,会不会对全局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们便不无担忧地提醒:“校尉明鉴,我们若是弃城突围,万一张将军那边还在跟庞德死战,徐晃得了河池后,可以完全打通后路,到时候徐晃的兵马也全部压到张将军那儿,张将军岂能顶得住?”
魏延果断地一摆手:“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主公当初要求我们就是迟滞消耗,也没说要迟滞多久,尽力而为就是了。
张将军若是打得慢,被庞德、徐晃并力强攻,大不了就放弃营地,退到阳平关道口大营,甚至退到阳安关好了。那是张将军的问题。
我只需要首先对主公交给我的兵马负责,大家各安其位,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听我的,今夜便准备突围!”
魏延还是如此的果断,他一直坚信,战争不可能完全按计划推进,既然如此,大家做好本职的任务就可以。友军没能按计划完成,那是友军的问题,否则大家都要想太多,一切就乱套了。
于是,当夜二更时分,魏延部剩下的八千多人,全部做好了突围准备,把装备全部带上,还带了每人两壶箭矢、一些干粮,其他粗重之物都放弃了。
为了防止惊扰敌人、导致敌人提前做出提防,魏延甚至没有在弃城时放火烧毁带不走的不值钱物资。只是把其中一部分东西丢到枯井里,或者挖个大坑埋了。
城内百姓本就在战前撤走了,除了军队,城里也没其他人,也不用担心曹军报复。
魏延还提前观察好了敌军的包围圈,特地选了敌军还没来得及彻底合围的河池县西南角——确切地说,是南城墙的西段。然后借著天黑的掩护,用数百根粗麻绳放到城外,让全部士兵陆续缒城而出。
魏延的部队足足出城了一半多,曹军才发现异常,连忙举火号示警,然后让附近的部队过来围堵。
但曹军虽众,却是广泛分布在河池县的各个方向,仓促间要集结过来,实在是需要不少时间。
魏延见已经暴露,连忙果断下令突击,身先士卒率众突围。
“弟兄们随我杀穿敌围!杀上秦岭,曹贼的兵就追不上我们了!不要管东西两侧来援之敌!就专注往南,一路杀穿过去!”
众将士见魏延如此果决,还以身作则,也是士气大振,这些士兵都是擅长山地战的丹阳兵,操著刀盾或钉锤/短斧/盾牌,上下纵跃朝著拦路的敌人杀去。
“给我挡住魏延!徐将军和乐将军的援军很快就到!不能让这厮突围!”负责在这一带堵路的曹军将领,不过是一名无名都尉,眼见魏延来势汹汹,他也是奋力抵挡,只想拖到友军赶到战场。
无奈他的部队远不如丹阳兵擅长山地战,在这处局部战场上的人数也处于劣势。魏延孤注一掷猪突猛进,很快杀到他跟前,一刀剁了这曹军都尉,突围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后,徐晃和郭嘉先后赶到战场,魏延已经跑得不知所踪。两人也只能面面相觑。
这是又被刘备军摆了一道,真憋屈啊!
不过徐晃还是太想进步了,他琢磨了一下,跟郭嘉商量道:“郭祭酒,末将也已经严格执行了你的部署了,最终结果如此……实非战之罪也。
好在这河池县总算是拿下了,也算对丞相有个交代。不如就上报‘我军于河池重创魏延、歼敌大半,轻取城池,我军伤亡极少,魏延倚仗黑夜遁逃,仅以身免’,如何?”
郭嘉嘴角抽动了一下,叹息道:“为了丞相的身体,就这么报吧,丞相太需要一些好消息,来缓解头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