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当然知道,在得知张任擦枪走火、制造了双方冲突的第一箭后,立刻把驻扎在梓潼的大军压过去、扩大战事,从军事角度而言,是最能收获偷袭之利,也最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
但是庞统当然也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做。否则不但刘备饶不了他,他自己也面对不了一辈子的污名,甚至是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刘备军绝对不能显得“处心积虑、早有预谋”想打这场仗。必须是台面上的流程走完后,再堂堂正正出师,哪怕因此延误一些战机、错失一些早期快速偷城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庞统的使者一路狂奔飞报,把戏做足。两天之后,就到了江州,四天之后,到了鱼复,随后船出长江三峡。
而刘备和诸葛瑾那边,倒也提前借故离开了武昌,到荆南其他地方巡视了一下近期的政务工作。庞统派出使者时,刘备和诸葛瑾提前几天到了秭归,在那里视察江防。
不过刘备很有分寸,他始终没有越过秭归、前出巫县——后世巫县就属于重庆了,而秭归还属于湖北。汉末的时候,秭归也是属于荆州地界的,而巫县属于益州地界。
刘备在开战之前,始终没有进入益州地界,而是在荆南的地盘上徘徊,显然是诸葛瑾的设计。
为的就是确保将来史书上,双方冲突开始时,刘备是身在荆州地界,没有亲自踏入益州一步。所以刘备并不是处心积虑要算计刘璋,是前线突发事件,擦枪走火,加上谈判破裂。
从秭归到武昌,也有上千里水路。刘备这一前出部署,自然也为使者的快速往还,创造了条件。庞统的使者出发后,仅仅走了六天五夜,就在秭归遇到了刘备,然后直接把前线的情况汇报了上去。
那使者还差点在长江上错过了——因为使者原本得到的命令,是走长江水路直扑武昌报信。船过江陵后,如果江水流缓不如跑马快,那就改骑马。连庞统本人,都是不知道主公提前前出到秭归了的。
幸好使者的快船在通过秭归段江面时,被甘宁麾下的几个原江东水军降将的部曲、在巡逻时发现了,然后层层上报,带到秭归城内、刘备面前,递交了庞统的奏报。
刘备得知梓潼那边终于擦枪走火了,自然也是非常重视。
第一时间就请来诸葛瑾,跟他一起参详这份奏报。
虽然内心早就知道庞统、法正要挑事。但最后事端具体会怎么挑起来、如何发展,哪怕智谋如诸葛兄弟,也是无法提前预料的。
因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得看对方配不配合你、如何配合你。
对面只有法正这一颗棋子的反应是卧底、是刘备可控的,其他张任泠苞邓贤等武将的反应,则是不可控的。
所以,刘备和诸葛瑾都很急切,仔细审读了庞统的描述。
“原来最终是孝直在谈判时、故作激愤,抨击了我军的名声信义,张任的军队,也摆出了拒付已经承诺的军粮、不执行已经商定之约。最后,还主动放箭,射杀了我军阻止他们回运粮食的巡查队。”
诸葛瑾读书很快,一下子就总结了目前为止,敌方惹出来的三点可供开战的理由。
刘备还没读完,不过被诸葛瑾这么一总结,他也很快抓住了要点,确认就是这么一回事。
刘备不由眉头一皱,在他看来,这些理由,还是有点牵强。
毕竟,只是谈判时抨击、拒不履约、还有小规模的中层军官带队摩擦。
尤其这第三点,看似很严重。但如果刘璋军把放箭射杀了刘备军巡查队的肇事军官抓起来、送交刘备处置问罪呢?刘备要是还非不依不饶灭了刘璋,理由还是不够充分。
当年陶谦的部将杀了曹操的父亲曹嵩后,曹操为父报仇讨伐徐州,陶谦想服软赔偿并交出罪人,曹操尚且被认为是小题大做——当然了,历史上陶谦也没能交出主犯张闿,张闿杀了曹嵩、劫了财物后,就南逃投奔曹操的敌人袁术去了,没回陶谦这儿。
现在刘璋如果交出罪人,还是能多少挽回一点道义的。不过这时候,只能指望刘璋军前线将领鹰派一些了。
如果张任梗著脖子不服软,不肯出卖手下人,那诸葛兄弟和庞统绝对是求之不得的。
刘备大致梳理了开战借口后,不由有些不敢确定地向诸葛瑾讨教:“子瑜,你倒是说说,这几条具体的理由,够用了么?真要这便开战?唉。”
诸葛瑾知道这时候绝不能犹豫,最后给刘备打气:“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些理由,虽然不够尽善尽美,但也绝对能用了!”
诸葛瑾是知道原本历史的,也就能够“自己跟自己比”,深度剖析刘备入川名分的成色。
历史上,刘备最后开战的借口,是“自己帮刘璋守了两年门,防御汉中张鲁,但刘璋临走时不给他钱粮和援军,加上刘璋率先封关绝道提防他,有可能断他粮道”,最后勉强开战。
这个理由,不能算充分,也确实是历史上刘备一辈子在大义上相对最明显的一个污点了。
但是,跟后世很多地摊文为了博眼球宣扬的“刘备入蜀完全是背信弃义、夺同宗之基业、而且他一贯如此,之前对刘表也是如此”相比,真实的刘备还是要厚道很多的。他并不是一上来就夺同宗之基业,他是实打实花了一两年时间给刘璋看门,等待机会,等待刘璋对不起他在先。
而诸葛瑾把这个历史记录,在心中和如今的现状相对比,他很容易就可得出:如今的开战条件,已经比历史上更加名正言顺太多了。
如今庞统描述的三点理由,第一和第三点都是额外白送的,历史上压根不存在。
只有第二点,是跟历史上原本的理由差不多,但程度上也比历史同期更深——历史上刘璋只是拒绝了给刘备兵、粮,但刘璋并没有提前明确约定好的义务。这一世却不同,之前刘璋该答应履约多少,就已经谈妥过。是已经答应了再撕毁不给,要严重得多。
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不打?
诸葛瑾觉得,目前的借口已经够了,何况他相信庞统和法正在前方,肯定会继续努力、为事态的自然扩大添砖加瓦。只是相隔千余里,往返一趟至少十来天,所以没法时时刻刻一事一报罢了。
要相信前线谋士的智慧。
诸葛瑾没法把原本历史上的开战前态势跟刘备说。
但他可以把不能说的部分去掉、把剩下的考量认认真真分析清楚,向刘备阐明:如今的开战时机有多么好、多么时不我待。
临了,诸葛瑾还补充了些动员措辞,最终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主公,且不论士元和孝直后续还能不能找到更多归咎于敌的补充借口,单说眼下这个开战时机,绝对是最有利的!事情闹到这一步,双方已经撕破脸了。一旦互相猜疑开始蔓延,就绝不可能自行止住。
请主公试想,就算主公现在撤军,那刘璋受到此惊吓,将来还肯恢复到曾经与我军合作、要钱要粮就会给的状态么?不会的,他会惧怕,然后因此跟曹贼勾结。
现在他不想跟我们动手,是因为我军在东线还没跟曹操开战,刘璋觉得没机会。可刘表的病已经挺重了,如果一年后刘表死了、我们重新和曹贼全面开战呢?如果放任刘璋掌握实权到那时候,他会不会背后捅我们刀子?
所以,退一万步说,就算主公担心开战理由还是不够充分,我们也可以宣布:我们此战,是为了消除讨逆联盟内部的隐患。刘璋已经有背盟、拒绝提供钱粮支援盟友的罪行、有可能跟曹贼勾结。
所以,我们为了防止将来跟曹贼全面开战时,被他背后捅刀,我们希望刘璋让出益州牧之职,另外移封一大郡为郡守,或为朝廷上卿,主公甚至可以表他为太常。只要刘璋愿意交出益州实权,主公自然许他一世荣华富贵、子孙爵位。”
刘备听诸葛瑾把后路也想得这么清楚了,终于豁然开朗,忍不住举一反三道:“确实……若是有了这个保障,一开始就表明我们不是要对季玉贤弟如何如何,只是为了消除隐患,消除益州的亲曹派,最后还能全他富贵,在大义名分上,也就不至于太过亏空了。
孤一开始犹豫,也是因为每每想到当年曹贼以报仇为名,进攻徐州威逼陶公。那件事情,孤毕生难忘,以至于再遇到报仇为名开战,总是往那里联想,担心行事不能与操相反……”
诸葛瑾刚才一直静静听著,听到这儿,也终于摸清了刘备的心病:原来是担心自己成了行事如曹操一般的人,想要有所差别……
既然摸准了心结,诸葛瑾当然会有的放矢开导:“主公何出此言!曹贼如何能与主公相比!当年曹贼攻徐州,所过皆屠城,故而被天下所不齿。主公入益州,可以与民秋毫无犯,自然高下立判。
而且,曹贼当年说过,若是捉住陶公,要千刀万剐,族灭其全家为曹嵩报仇。主公如今都说出,能表刘璋为大郡太守,甚至朝廷上卿、全其子孙富贵,那能跟曹贼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