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此乃自然之理。
张飞和魏延为了让绵竹守军无心死守到底、不至于作困兽之斗,一个多月来,始终对城池围三缺一,把南侧一整面城墙都留出来,供敌军撤退。
这样的部署,当然可以动摇守军的意志。让他们在正面搏杀中一旦落入下风,或者被进攻方在城头站稳脚跟,守军便会人心惶惶,想著逃跑。
但这样的部署,劣势也很明显,那就是一旦守军真的崩溃逃亡了,进攻方也没法围歼之。
最多派出轻兵快马衔尾追杀一阵,能抓多少抓多少。可如果撤退的敌军选择四散而逃,进攻方就只能挑其中几队追击,其他大部分人还是会成功逃散。
当然了,深谙兵法的看官,或许会觉得:魏延就不能提前在城南三五十里处常设些伏兵,等守军逃亡经过时突然杀出,当头拦截,全部包饺子干掉么?
这种想法当然是很好的,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时,也经常大笔一挥就安排这种爽快剧情。但很可惜,结合成都平原附近的地理环境,这招却不好使——
绵竹城地处青城山脉和龙泉山脉北侧相交的缺口处,是成都以北二百里外一个绕不过去的要隘。而一旦过了绵竹城,再往南就是彻底一马平川的平原腹地。
而且成都自古天府,和平日久人多地少,能开垦的地都早就充分、彻底开发了。以成都城为中心,半径二百里内的核心平原,全都是平旷肥沃的农田。
你想在这地方再找点丘陵或者密林都很难,伏兵总不能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埋伏吧?更兼如今寒冬腊月,田野上草木秸秆都没了,全部光秃秃一片,连只野猪都藏不住。
魏延如果想提前伏兵,早就被敌人发现了,那反而会弄巧成拙。
客观条件确实不允许设伏,最终的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在张飞和魏延的先头部队登城后,张任很快就崩溃、撤逃。魏延反应已经算快,连忙派人绕到南门外,能拦多少拦多少。拦了之后,还分兵追击了二三十里地,等敌军彻底逃散了,才无奈收兵。
而张飞这边,已经在这几个时辰内,突破掌控了绵竹各门,并且进行了巷战清扫。
城内的残敌倒是没怎么抵抗,到当天天黑前,就基本被成建制迫降了。只有些零星的乱兵游勇,还在那儿趁火打劫,估计需要几天彻底恢复秩序。
张飞和魏延都是一夜没睡,一个肃清恢复秩序,一个追击到追不下去才回返。次日一早,两人碰头后,粗略统计了一下战果。
绵竹城总的守兵大约在一万六七千人,此前连番攻坚血战,伤亡大约在三四千人。最后城破崩盘时,还有四千多残敌留在了城内,其中又有数百近千人在最后的乱战中伤亡,其他都投降了。
逃出城去的敌军,总数大约在七八千人,但是其中又有两千人,在城门口被魏延堵住迫降,还有一千多人在追击中被斩俘。最终成功逃散的大约有五千人。
挺可惜的是,张任并没有在俘虏中被发现,应该也是带著其中一支残兵逃了出去。
魏延当时怕张任径直逃回成都、影响后续战役的难度,所以出了绵竹南门后,就是一路往西南方向追,被他追击俘获的逃敌,也多是在这个方向上、也就是往成都跑的。
如今想来,张任应该是没有选择直接逃回成都,而是往正南方逃了,前往雒城方向,跟王累合流。
那五千多逃出去的士兵,也未必都会归队,估计有相当一部分会趁机开小差。但总有两三千死忠士卒会随著张任一起、一路逃回雒城,以图再战。
得知了这个结果后,张飞也是无奈,只能叹息一阵,就暂且把这事儿丢开。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后悔也没用,何况攻下绵竹,本就是大功一件,只是没能尽善尽美罢了。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实在疲累至极,就且吃喝休憩一天,明日再讨论下一步的对策了。
张飞开了绵竹城的几间府库,赏赐大飨士卒,随后就歇下了。
转眼来到次日。
睡了足足六七个时辰的张飞,神完气足地醒来,洗漱吃喝一番,便找来魏延和法正、吴懿,想商议一下后续的应对之策。
张任跑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关键是看怎么利用。
众人到齐后,氛围还是挺融洽的,毕竟是刚刚打了大胜仗,跑掉一些敌将,只是小问题。
此前一直没什么表现机会的吴懿,率先表示:“我军短短一个多月便拿下绵竹重镇,皆赖三将军和魏将军果敢,孝直谋划得当。
经此大胜,张任纵然逃脱,也必然胆寒。而且他麾下逃回去的士卒,必然会在雒城守军中传言我军攻势的迅猛凌厉。我军继续按部就班南下。到雒城之后围困震慑,再摆出故技重施的姿态,敌军自觉不敌,必然会动摇,则城池易破耳。”
张飞和魏延闻言相视一眼,心情也稍稍又变好了一些。
确实,大军溃败逃回,对于后方的守军肯定也会有所打击。尤其是那些退兵会把刘备军一方的威能大加宣扬,这等于是帮著进攻方动摇了敌人。
当然,要指望复刻绵竹时的战术,让敌人自己绝望,那还是有点难度的。而且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一旁的法正,对蜀中地理和形势的了解,犹在吴懿之上。他也听出来了,吴懿这番话更多是在安慰张飞和魏延,是为了鼓舞士气,并不能落到实处。
所以法正很快指出了吴懿那番“移植复制”思路的问题:
“子远所言,对于鼓舞将士确实有用。但要模仿绵竹这边的破城战术,再用于雒城,实际上却不可行。
之前我们守涪城时,涪城就不能用围堰填壕的战术、攻打城角,那是因为涪城濒临涪江,城壕宽深水流充沛。而绵竹附近只有绵水,只是一条小河。
如今要攻的雒城,城外也有雒水,雒水虽不如涪江宽深,也不容小觑,是成都平原上仅次于岷江的大河。雒水给雒城护城河提供的水量,也足够充沛,不可能再指望围堰后整段填河。
依我之见,我们不如对雒城围而不打,而且不要动用太多兵力围城,以减少长期的军粮压力。然后分兵一部,以不太需要考虑随军粮草军需的兵种,稍稍绕过雒城直插成都,震慑刘璋。
若是刘璋因为轻兵临城便直接投降,那就最好。就算刘璋见我们的偏师无法攻坚,暂时不肯降,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长期隔断雒城和成都之间的联络,让刘璋军内外消息不通,不知道雒城有没有破。
一旦持续日久,能误导刘璋做出误判,以其暗弱,是真有可能投降的。只要刘璋投降了,雒城这么坚固的要塞,还何必去强攻呢?”
法正这番话、这条计策,也算是对雒城的坚固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深知,雒城确实是很坚固,而且攻打雒城之前就要先渡过雒水。要说攻坚难度,此地甚至比成都还难攻——
成都的城墙虽然也高,但城外护城河并不宽深,成都的城池距离岷江也有一定的距离,是完全处在平原上的。加上成都城池太大,守兵就难以做到面面俱到,只要一个点被突破,就完了。
相比之下,雒城坚固程度跟成都相当,但河流地势比成都更有利。
雒水的存在可以让雒城省掉其中两面墙的防御压力,只需要专注守另外两侧。城池面积小,需要防守的防线也就短,更不容易出漏洞。
别的不用多说,单说历史上庞统就是在刘备军强攻雒城一年多未下、心情急迫亲自督战,结果被守军射死了。仅仅是“射杀庞统之城”这个地位,就足以证明这座城池难攻了。
法正对这一切太了解,也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围而不攻、绕过雒城直取成都的法子。
张飞一边听,一边也对著地图反复比照,最后忍不住挠著他的大胡子,提出了几个疑惑难点:
“孝直此法固然是妙,但还需两点配合。首先,需要刘璋真如孝直所料想的那般暗弱,看到偏师临城、长期封锁成都,他就会不战自降。
其次,我看地图,雒城偏离成都和绵竹之间的直线连线,其实也不算太远。从绵竹绕路去成都,一样要渡过雒水,还要绕个圈子。我军绕过去的兵马,粮道又如何保证?”
面对著两个切中要害的精准提问,法正倒是对答如流,还流露出了一丝“张将军果然懂行、一问就能问到关键”的神色:
“张将军勿忧,刘璋是否懦弱,是否存了‘只在外围决战,真要是被打到成都就投降算了’的心思,别人或许揣测不清,但我在刘璋身边十年,对他太了解了。
此番他派出王累、郑度分领援军南北齐出,守雒城、南安,显然是不希望成都也陷入战火。看得出来,他也就是想继续赌完这一把,但是如果这把还输了,他就要为投降和求个富贵晚年留手了。
至于绕过雒城直胁成都的偏师,渡河是否容易、粮道如何保证,我觉得我们可以选一支贵精而不贵多的兵马。只要能确保巡逻堵死成都各门、而敌军一旦出城追击,我们又能及时撤走,不跟敌大军缠斗。
如此一来,人少所需粮食也少,还有可能因粮于敌,实在需要补给,大不了回到雒水边,十天半个月补给一次,期间都靠自带行粮机动。便足以确保封锁成都,断其联络。日子一久,刘璋必然疑心雒城也丢了,从而绝望。”
“张将军,不如让我带些骑兵去封锁吧?我愿孤军深入敌后!你是主帅,到时候肯定要留在雒城主持围城大局。”魏延听法正的计谋似乎颇为可行,连忙主动请战。
张飞想了想,却没有贸然答应:“要想用骑兵封锁,我们的兵力也太少了。而且我们是仁义之师,成都周边军民也不怕我们。大哥也一再叮嘱我们,要与民秋毫无犯,因粮于敌也不好。
还是找个略有凶名,骑兵也多些的将领主持此事吧。去年汉中之战、在陈仓道追击曹贼退兵后,马孟起在葭萌,倒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今年连续两番攻坚,也用不到他的骑兵。
如今深冬严寒,遝中与天水之间的祁山道也如秦岭陈仓道一般,难以逾越。遝中那边不用再留骑兵防守。让马超去封锁成都,令刘璋恐惧疑虑即可。
调令的事儿,我跟士元商议一下。到时候孟起也不用带太多随军军粮,多带钱帛金银,威逼成都周边各县买粮就好。想必到时候周边各县自觉大势已去,当地豪强大族,也肯卖粮消灾的,谁不卖就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