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冬天的夜色辽远深沉,白雪覆盖的群山泛着幽光,大自然渐渐进入了寂静时刻。此时的老龙洞,寨墙内外灯火通明,防范森严,土匪和鬼子都盯着对方,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恐怖气息笼罩着这个饱经沧桑的古堡。
一百多名小喽啰伏在箭垛后,一个个提心吊胆,不时偷偷往墙外看上两眼,唯恐鬼子兵趁夜偷袭。他们把几十个灯笼吊在寨墙旗杆上照亮,丝毫不敢粗心大意。寨外的鬼子也在小心防范,他们并不害怕土匪偷袭,而是担心这伙儿无法无天的家伙儿暗度陈仓,偷偷放跑了困在寨内的游击队。小笠原在山上埋伏了十几个暗哨,还派了四队士兵沿着老龙洞的寨墙不间断巡逻。巡逻兵顺着寨墙走来走去,“橐橐”的皮靴声不时响起,手电筒发出的光芒也闪个不停。
老龙洞议事堂亮如白昼,十几支胳膊粗的蜡烛爆着火花劈啪作响,宽大的粗木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野味和几坛水酒。徐麻子端坐桌子中间位置的太师椅上,脸上浮着神秘的笑意,眼睛咕噜噜乱转,打着哈哈招待千代子品尝野鸡、野羊和野猪烹制的美味佳肴。徐麻子身后站着两个挎枪的心腹喽啰,看上去彪悍威猛,对面坐着千代子和谢思宇。这样的布局是徐麻子特意安排,他不仅可以看到千代子举动,也能时时监视谢思宇,以防这两人从中搞鬼。
千代子和谢思宇的枪支都被徐麻子收走了。落座前徐麻子把话说得很明白:“今天的交易关系重大,谁带枪说明谁心里有鬼,谁想趁机生乱!”话说得既直白又蛮横,让谢思宇猝不及防。在两个喽啰的监视下,谢思宇只能把盒子炮交给徐麻子保管。这样一来,谢思宇刺杀千代子逼徐麻子打鬼子的计划便落空了。
谈妥了交易时间,安排了看守措施,徐麻子已经胜券在握了。此时他心情不错,呵呵笑道:“千代子小姐,你们日本女人真是水灵,像水泡豆一样?”千代子迷惑不解:“水泡豆?什么意思?”徐麻子哈哈笑道:“这是夸你呢,说你嫩得和水泡过的黄豆一样!”千代子娇媚一笑:“哦,这是你们中国人的比喻啊!川谷将军也这样夸过我,不过是用日语‘みずみずしい’。徐寨主,今天的交易完成之后,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川谷将军!”
“川谷?川谷是谁?”徐麻子纳闷地问。千代子故作庄严地说道:“川谷将军驻守云州,在云州地盘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不过,将军喜欢我,我说的话他会听的!如果徐寨主今后想在政府任职,也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千代子知道中国人都爱做官,便一再表明和川谷将军的交情,无非是让徐麻子忌惮几分,并且对自己有所求助,这样就可以尽快把眼前的事情妥善处理。
谢思宇听到“川谷”二字,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千代子扭头瞅见谢思宇的表情,以关切的口吻说:“三寨主怎么了?”谢思宇吐出嘴里的一块肉,说:“鸡骨头咯了老子的牙!”说罢打了个哈欠,抬头对徐麻子说:“当家的,这忙活了大半天我也困了,想回去睡觉!”徐麻子说:“哎!老三,这样不好吧,有客人在这里,你得陪客人呢!”谢思宇说:“还是你陪她好好聊吧,我不在这碍您的眼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徐麻子鼻子哼了一声,缓缓走到谢思宇跟前低声说:“老三,咱把话说清楚。墨子风是日本人的要犯,咱犯不着赶这趟浑水。今天这笔生意,日本人出价可是不低,你可不能断了弟兄们的生路!”谢思宇讪讪一笑说:“看您说的,既然当家的定了,我也得服从不是,不过我总觉得这样出卖朋友太卑鄙无耻,哪还有江湖义气!”
徐麻子哼哼一笑:“什么江湖道义?你呀就是缺少历练。大哥告诉你,这个世道只有金银财宝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他娘的是假的!你想回去睡觉我也不拦你,你得让吴奎带几个人跟着你,不是大哥不相信你,而是这样更稳妥。你也不要多想,一觉睡到天亮最好,其他的啥事也别琢磨,只管等着分银子就行!”随即扭头吩咐身后的喽啰说:“吴奎,你带几个兄弟跟着老三去他的洞子!”说着使了个眼色。那个彪悍的喽啰连忙点头并回了个眼色,意思是我明白您的心意。徐麻子笑了笑,大度地挥挥手,谢思宇等人便走了出去。
千代子看着谢思宇离开议事堂,心中颇有疑虑,扭头问徐麻子:“难道这个人不服从你?他不会坏了寨主的好事吧?”徐麻子笑道:“尽管放心,我把着他的脉呢。这个谢老三虽然有点本事,不过智谋不足,我知道他现在最想救的是墨子风。不过这姓墨的被关在地牢里,外边有两道铁门挡着,还有你们的五个士兵和吴师爷带着的十几个弟兄把守,谁也别想把他救出来!”说着将一串钥匙“啪”的一声撂到桌面上,接着说:“钥匙在我手里,没人能打开铁门!”
千代子娇媚一笑:“徐寨主心思缜密,安排妥当,我很放心。等天亮军需官送来大洋和枪支,我们就可以顺利交易啦!不过以你的才能屈居这个小小山寨,真是大材小用!我回云州后会把你举荐给川谷将军,让他在云州市府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不知道徐寨主有没有当官的打算?”徐麻子笑道:“官儿,我是不会当的,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我倒是愿意和你们做做生意!”千代子笑道:“这样也好,如果皇军有事儿,我们会备足厚礼请你帮忙!”徐麻子听了呵呵一笑,也不以为意,只是劝千代子吃菜喝酒。
徐麻子虽好色,此时却没有调戏千代子心思,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做个肉票。这并不是说徐麻子色胆小,而是因为他要把精力全部放在今晚的大事上,既要防备日本人出尔反尔趁夜突袭,也要防备谢思宇趁机坏了自己的好事。现在一切都妥当了,只等天亮后日本人送来大洋、枪支完成交易。有了五百杆日本造的快枪和一万块大洋,徐麻子很快就能拉起八百多人的队伍。那时,他将成为整个金牛山名副其实的土匪老大。
谢思宇进了自己住的山洞,吴奎便带着三个喽啰守住了洞口。这个山洞没有别的出口,只要把紧这道门等到天亮完成交易,墨子风就被日本人带走了。谢思宇心里着急,半天来脑子里想了几个方案,但都被徐麻子悄无声息的化解了。谢思宇这才知道,徐麻子并不像外表看到的那样贪婪好色、愚蠢笨拙,他有容忍属下无礼的度量,也有控制人心的手腕,还有未卜先知的触觉和周密的应对措施,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怎么办?谢思宇双手抱着脑袋苦思冥想,抬头看到石壁上那个“仇”字,一下子咬紧了牙关,眸子里透露出愤怒的光芒。
谢红英轻轻来到谢思宇身边,看着谢思宇冥思的神情,忽然说道:“哥,时间不多了,不能犹豫了!”谢思宇扭头看看谢红英说:“看来只能最后一搏了,不过这样一来,难免会死很多兄弟,我真有点不忍心!”谢红英说:“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我们只能委身土匪汉奸,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国仇家恨便很难报了!”谢思宇眉头一皱,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那就准备吧!”谢红英说:“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排满了手雷、手枪和子弹。谢思宇问:“老五呢?”谢红英说:“老五已去通知信得过的弟兄!”
谢思宇想了一会儿说:“洞口有吴奎把守,必须先干掉他,不过不能用枪!”谢红英点点头说:“我看了,四个人,我们一人两个!”说罢便向洞口走去。洞口外,吴奎和三个喽啰聊天,一个喽啰说:“大当家的好福气,今晚可以睡那个日本娘们儿了,那娘们儿长得真是水灵,啧啧!”另一个喽啰说:“要是咱们睡一回这日本娘们儿,死了也舒服!”吴奎嘿嘿一笑说:“你们这些下流坯子,现在当家的可没心思睡女人。你们想想,外边有鬼子兵,里面有谢老三,他说不定心里正烦呢!”
刚说完,忽见洞门打开,谢思宇突然冲到眼前。吴奎刚要伸手阻止,忽见白光一闪,一把尖利的匕首“嚓”的一声划破了喉咙。谢思宇一招得手,反手一刀刺死了另一个喽罗。几乎与此同时,谢红英手中亮光一闪,锋利的手术刀先后划断了两个小喽啰的大动脉,她出手的速度几乎与谢思宇一样敏捷利索。一个被划破动脉的喽啰刚说了一句“三爷,你……”脖颈里突然飚出一股鲜血,随即摔倒在地。
谢思宇、谢红英把四个喽啰拖进洞内,背上准备好的跨袋便跑出了石洞。两人躲过火把亮光闪过的地方,悄悄来到寨墙下的黑影里。黑暗中,谢红英轻轻拍了三生巴掌,寨墙上便有人轻声喊道:“三哥,四姐,我在这儿!”谢思宇听到老五王铁锤的声音,连忙顺着阶梯上了寨墙,果然看见王铁锤和十几个喽啰埋伏在箭垛下面。
谢思宇将手雷、短枪分发给这群心腹,说:“一会儿看到鬼子的巡逻兵,使劲扔手雷、打枪,完了赶紧去地牢救人!”王铁锤急道:“我刚才偷偷看了,地牢的铁门锁得很严实,钥匙在徐麻子手里,还有五个日本兵和吴登录带着的十几个喽啰看守,恐怕很难下手!”谢思宇说:“那就先干起来,一打起来就乱了,我们趁乱拿住徐麻子,然后再去救墨少爷!”说着伸头往寨墙外看去。恰在这时,一队十余人的鬼子巡逻兵来到墙下。谢思宇挥手示意大家做好准备,随即拔掉保险针,几个人一起动手,奋力将手雷掷向巡逻队。
随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响起,这队鬼子兵被炸死一半,剩下的鬼子兵见对方突然发动攻击,连忙举枪向土匪们猛烈射击。趴在寨墙的小喽啰们忽然听到枪声,连忙抬头观看,瞬间被鬼子打死了几个,其余小喽罗见鬼子果然偷袭,连忙举枪还击。枪声惊动了大批鬼子,也惊动了所有土匪,双方各自增派兵力,“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土匪居高临下,手榴弹不费劲便扔到了鬼子身边。小笠原听到报告,看到士兵死伤二十多人,勃然大怒,亲自指挥部队四面攻击。鬼子炮兵随即发射了炮弹,“咚咚咚”爆炸声刹那间此起彼伏。
徐麻子和千代子正在聊天,忽然听到猛烈的枪炮声,急忙向洞外跑去查看情况。孰料刚跑到洞口,一枚炮弹落在身边,炸得徐麻子满脸是血,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徐麻子爬起身看见一个喽啰头目跑过来报告:“当家的,鬼子偷袭,弟兄们顶不住了!”徐麻子骂道:“****娘的小日本,敢给老子使阴招,快,抓住那个日本娘们儿!”
徐麻子带人跑进议事堂,洞里已经没了千代子的影子。徐麻子骂道:“这个日本娘们儿,真敢给老子使阴招,抓住她老子让她骑木驴!****姥姥的!”刚骂完,忽然想起地牢里关着的墨子风,再看桌子上的地牢钥匙,已经没了踪影。徐麻子急忙命令身边的喽啰头目:“你回去给老子顶住,其余的人跟老子去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