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辉辉毕竟是孩子心性,近两年的时间里受了不少苦,看到这些有趣新鲜的东西立刻被吸引住了,也不顾吵着要回家了,小脸上露出了纯正的笑容,在众位太监宫女的讨好之下缓和了情绪。
杨熠的目光跟随着孩子的一举一动,有些贪婪地看个不够,那长期以来养成的冰冷眸光逐渐变得温和起来。这是离兮与他的骨血,是离兮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从今以后他对离兮的爱,都将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原本已经以为生活将是一滩腐烂的死水,现在有泛起了阵阵美丽的涟漪蠹。
那一边的大殿空地上,孩子和宫女们玩乐起来。这一边儿,杨熠的目光转移到了郦飞烟的身上。对于这个宫舞伎,他隐隐约约有些记忆,她是苏离兮最信任的好友,一同在水韵坊中长大的朋友。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印象都不深刻。
好像有那么一次,她躺着辉儿的床榻上引起误会,差一点将她拖出去打死,幸亏苏离兮求情才留她一条性命。可见,她当时与辉儿的关系就很亲热,单看辉儿对她依恋的目光,就可以判断她一直是真心照顾孩子!
郦飞烟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心中一慌乱,坎坷不安地低垂下脑袋。
江雪灵大人上前,躬身言道:“启禀皇上,慕容氏作乱之时,天熙后宫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秋水居只有观望者,没有相助者。二皇子能够万幸的脱险,全都依赖宫舞伎郦飞烟的冒死相救。”
郦飞烟羞涩地言道:“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是一条贱命,就算是为皇子米分身碎骨也是应当。奴婢与二皇子甚是投缘,从第一次见面便有心心相连的亲近感。宸贵妃待我如亲姐妹,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害?如今,终于将二皇子平平安安的交给皇上,奴婢心愿已了,死也瞑目了!”
杨熠点点头:“当日是个什么状况,你且细细讲来!”这郦飞烟是当时在场的见证人,一定会知晓详尽的情况。
郦飞烟的脑海中回忆以往,心头儿不由发酸。苏离兮临死之前的挣扎痛苦,哭嚎怒斥,犹如刚刚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可怜的离兮妹妹死的真惨,可恨她人微力薄,根本无能无力。能够将小辉辉捞出来已是万幸了!
郦飞烟尚未开口,眼圈便红了:“那一年,皇上您刚刚御驾亲征三日,皇后娘娘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她带着一群人马,气势汹汹的冲向了秋水居……髹”
“宸贵妃犯了错误被贬为采女,满宫里的人都避如蛇蝎。奴婢有心去探望她,给她送些吃食和保暖衣物,但是前去几次都无法接近,被禁卫们驱赶呵斥走了。”
“奴婢心中又一直牵挂着二皇子,担心孩子没了娘亲儿照顾受人欺负,常常半夜里去偷看二皇子,陪伴孩子玩一会儿,多少给孩子一些安慰。二皇子也很是喜欢我,每次看见我便能转涕为笑。因此,为了避免皇子哭闹,守护二皇子的太监们便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给奴婢行了方便之门。”
“那一晚,奴婢带了民间的兔儿爷送给二皇子玩,就碰到皇后娘娘派人打死了乳母和侍卫,强行带走了二皇子。奴婢躲在窗户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又急又怕出了一身的冷汗,干着急瞪眼儿,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一路上,二皇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奴婢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尾随着他们一起来到了秋水居。院子外面站了很多人,都是各宫娘娘派来打探消息的。奴婢爬上了墙头儿往里看,小院子里面火光冲天,四处站满了人,都是皇后的心腹。奴婢定神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正撞上皇后娘娘命人给离兮灌毒酒……”
当下,郦飞烟将那一晚发生的细节,一点一点详细地讲述出来。她一边儿讲述着,一边露出了伤感的神态,讲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几次哽咽难言,语不成声:“奴婢想救离兮,奴婢是真的想救她呀!可是,奴婢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闯进去也是送死……”
杨熠等人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听到她的述说亦是心惊不已。他的脑袋发痛起来,想到苏离兮被人逼迫着灌毒酒,求助无门的悲惨情景,他恨不得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墙。是他大意了,是他被四处的战火牵绊住心神,是他为了江山社稷不顾一切,更是他当时心有怨恨,怨恨她为了救安水屹不顾一切,怨恨她偷盗令牌弄得祸乱四起,怨恨她欺骗自己,怨恨她虚情假意。
郦飞烟低头抹着眼泪儿,哽咽着言道:“皇后娘娘真是丧心病狂了,就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要派人将二皇子活活的掐死,要断了离兮最后的念想!”
郦飞烟双眉紧蹙,身子微微颤抖:“还好离兮机敏,用言语吓住了那些想要动手的人,说二皇子是皇族血脉,谋害皇嗣者要被诛灭九族。那些人都被她的话给震撼住了,害怕牵连到背后的父母家人,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动手。皇后娘娘见到指使不动大家,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奴婢看她竟是要亲自动手的模样?”
“到了那个时候,奴婢再也顾不上其它了,只得跳下墙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奴婢忍耐着心中的恐惧,自称是苏离兮的仇人,愿意帮着皇后娘娘处置了二皇子。”
“为了取得皇后的信任,奴婢还……”讲到这里,郦飞烟面露悔恨惭愧之色:“奴婢装作痛恨离兮的模样,狠狠的、狠狠的扇打她两个巴掌。奴婢看到离兮眼中难以置信的痛苦,奴婢心如刀绞,有口难言。顾不上离兮的感受了,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郦飞烟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奴婢永远都忘不了,离兮她临死之前痛恨奴婢的目光,常常半夜里被惊醒过来……我是对不起她,帮着皇后打她、骂她、羞辱她。罔顾她一直那般信任我。可是若非如此,我怎么能从皇后手中骗走二皇子。”
杨熠浑身冰冷,双手紧紧捏紧了龙椅……
“奴婢终于取得了皇后的信任,大概她那个时候实在无人可用,就像借着奴婢的手掐死二皇子。奴婢得逞之后,抱着二皇子一路快走,趁着夜色黑暗甩掉了皇后派来的宫女。直奔清平乐宫投奔江雪灵大人,奴婢知道江大人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外,恳求江大人放我和二皇子离开。”
江雪灵叹息一口:“那一夜,我出宫办事刚刚回宫,就撞上了郦飞烟抱着二皇子前来求助,这才得知宫里发生了巨变。在下不过是一个区区主殿,手下都是无用的宫舞伎和乐师,虽然想救宸贵妃却是无能为力了。皇后娘娘发现郦飞烟失踪之后勃然大怒,数百名禁卫进行搜宫,在下顾不上多想,赶紧打开万不得已才能使用的密道,安排郦飞烟出宫避祸。”
郦飞烟目光凄然,语气黯然:“从那以后,奴婢带着二皇子东躲西藏,专找一些偏僻的贫民窟中躲藏。所幸,奴婢从小在京都城中长大,各个歌舞坊中都有一些旧日故友。我家年老的郦姑姑帮着掩护,说二皇子就是我落难之时亲生的孩子。我们孤儿寡母甚是可怜,倒是赢得了很多歌舞伎的帮助。”
“奴婢在各个歌舞坊中打些零工,赚些米粮银钱,算是勉强可以度日。慕容氏并没有罢休,后来又开始了全城大搜捕。奴婢从不敢在一个地方长久居住,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常常半夜里带着孩子搬家。若不是那些贫贱歌舞伎们的照顾,奴婢和二皇子也活不到现在了。”
“那一日,官兵闯进我郦姑姑的小院子。不顾她年老体衰,将她拖出屋子、对她严刑拷打,准问我和孩子的下落。郦姑姑宁死也没有说出实情……”郦飞烟失声哭诉:“可怜我的姑姑,一大把儿年纪了白发苍苍,竟然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呜呜、呜呜。”
紫宸大殿内气氛凄凉,小辉辉玩累了、吃饱了,躺在江雪灵的怀抱中睡着了,嘴唇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两旁的宫女和太监们听了郦飞烟的讲述,纷纷黯然伤感。这个宫舞伎郦飞烟真是了不起,急中生智中冒死救下二皇子。后来又为了保护二皇子家破人亡,失去唯一的亲人。
郦飞烟努力停止了抽泣,擦干净眼角的泪珠儿,温柔的目光落在小辉辉的身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奴婢等到了慕容氏败落,等到了皇上返朝的这一天。江雪灵大人派人寻找到了奴婢,才将奴婢和二皇子带回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