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过三遍,黎明前尚有的一丝黑暗将终南山笼罩在内,冈峦环绕松柏影绰之间雾气浓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点殷红的弧度便映得满山朝晖,很快将黑暗赶走,那浓抹的雾气也变得若隐若现,不肖几刻便消失无踪,在红日的照耀下只见满山的翠绿,入目极是舒适,好一座仙境般的山峰。
太阳渐升渐高,终南山西侧的山腰处,重阳宫外全真教的弟子们都已闻鸡起舞晨起练功许久,剑刃劈风招致声响无数,声音嗡嗡然经久不衰。经过王重阳和这些年“全真七子”的苦心经营,现在全真教俨然逐渐成为中原武林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教众逐年增多,不似与他们毗邻而居的古墓,自林朝英之后几代相传下来竟只有几名女子,纵有“玉女剑法”和“道玄通曲”两大绝技亦在武林中默默无闻。
此时,那座幽深古墓里的一间石屋中,一妙龄少女缓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环视四周,而后不敢置信般的睁大了她水灵的双眼,这个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地方啊,背叛师门的她有多少年没在自己这张床上躺过了?还有,她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呢?犹记自己身中情花剧毒,害得她这个擅长用毒江湖人称“赤练仙子”的蛇蝎女亦不能自治,绝望之余她翩然飞身扑入绝情谷的熊熊烈火中,她站在烈火中经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灼热之苦,直到最后一丝意识将她带入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她好似投胎转世了一回,她已经想不起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但在那里自己却是享受了别样的人生,直到神又将她带回原本的记忆中,她怅然的看着自己死前一刻犹存的满腹旖旎,烈火中不忘刻骨相思的负心汉,竟误入情障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多可笑啊,想她李莫愁,竟为一个负她的男子将自己逼入绝境,叛出师门成了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女魔头。
值得吗?死得那叫一个该!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她没死,应该也已浑身烫伤每寸肌肤尽毁形如厉鬼了,为何身上好端端的不疼不痛还肤如凝脂犹如自己当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呢,李莫愁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一阵的茫然。
她叹息着正欲起身,袖口里落下一物,她弯身去捡,拿在手里一看,竟不由呆愣当地。
这是当年她心情极佳之下编织的最最用心的一块手帕,而追溯她好心情的根源在于她长期居住在古墓中耐不住无聊无意中救起的一个男人——陆展元身上。
正当她深思飘渺之际,房门被一推而入,她吃惊的看向来人,反应竟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当年她是被他的大胆私闯吓的,现在她是被这个在她记忆中已经逐渐淡出的年轻男子忽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震惊的,如果她不是在做梦,那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又重新活了过来,而且一切回到了原点。
推门进来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五官俊秀,神情潇洒,一点也看不出前些日子身受重伤的迹象,见房里那个娇艳的少女正赤脚踩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锦帕张大着嘴巴两眼睁得大大的一脸可爱像的看向他不由得扑哧一笑,翩翩公子的形象尽显。
他踩着一地的暖阳朝她走去,拿过她手中的锦帕一瞧,也是一愣,转而一脸欣喜的看向李莫愁,张嘴就舌灿如花起来:“莫愁,你这是要送给我的么?没想到你这几日躲着我是在绣这一条锦帕,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对我的用情竟已如此之深。”
原来陆展元乃官宦世家出身,虽自幼练武却也满腹才情,见李莫愁手中的手帕四角上都绣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每朵娇花旁都衬着两片翠绿的叶子,栩栩如生的样子,多情之人自作聪明的以为这锦帕定有深意,心想李莫愁必是欲将此物赐予他做定情信物,才将曼陀罗花比作她自己,而绿叶的“绿”与“陆”音同,这分明是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之意,可见她是在向自己表达羞于出口的情意。
李莫愁经历过死亡,在混沌之中又经历过一世,重新回到自己少女时代,心境已经大改,竟对眼前的男子再无情意了,此时听他话语中颇有自作多情的成分,怎么也回想不起当年自己怎么就那么傻被他牵着鼻子走。
陆展元见她不语,只是呆愣之后深情淡漠的听着他这番言语,丝毫没有一丝少女被窥破心意的娇羞,不由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怎么几天不见李莫愁看自己的眼神竟冷了许多?他着急之下便将自己的臆想说了出来,急欲得到李莫愁的应证:“莫愁,你说可是这理?”
此时的李莫愁已经满脸胀红(被气的),两眼灼灼(愤怒的眼神)的看向陆展元,当年她就不解为何他一见此帕就认定这是她要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而径自藏入怀中,身体好了之后竟迟迟不回去,而后对她越发的百般柔情相引起来,弄得自己情窦初开后与他百般缠绵,要不是自己生性自洁严守最后一道防线,想必早就万劫不复,哦,不,后来她也的确被他伤得万劫不复了。
只是神又给了她一个机会,让一切回到了原点,现在还什么错都还没发生,她怎么能在他身上再一次情感误投呢?想到这里,她便轻轻的瞟了陆展元一眼,眉头一皱:“陆公子,你怎么私闯到这里面来了?还私自进我房间,被我师傅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真是枉读圣贤书,竟不知女人的闺房是不能擅闯的么,李莫愁心里一阵不快。
“不是的,”听她不叫自己展元,连陆公子这么生分的称呼都叫出来了,陆展元急忙解释,“我是见莫愁你好几天都没去找我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找了好久才敢肯定你在这里面,刚在外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我才大着胆儿进来看看的,真的,我发誓!”
陆展元言语间急切而又诚恳,竟叫李莫愁无法对他发怒,心里不住的告诫自己:这个人还不是以前狠狠将她推入深渊的那个人,是时间之神将她送回了这里,她便不能一错再错,自然也无理对现在还没伤害过她的人恶言相向,只要自己不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那便相安无事吧。
李莫愁心里百转千回,陆展元却毫不知情,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美艳如花的少女有着颗菩萨般的心肠,天真浪漫得很,在这幽深的古墓里常伴青灯着实有些可怜,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一段生鲜亮丽的人生。
“好了,我信你便是。你伤也已好得差不多,不用我再日日探望,为你疗伤换药什么的,我想你家里人在外面必是心急如焚,日日为你提心吊胆的,如若无事,陆公子还是早点下山吧。”李莫愁陡然有点不耐,昔日那些爱恨情仇现在却只是一场笑话,这个少年不知道自己曾伤她多深,犹自站在这里言辞义凛,好像救世主般,她李莫愁当真那么犯贱,需要一个踏出古墓就能转身毫不犹豫喜欢上别个女人的男人来救赎么。
现在他的表情不像作假,但将来只会伤人更深。
李莫愁对着他的脸,竟有一掌挥过去的冲动,所谓真情,他能维持多久?出了这个古墓回到那个花花世界,现在站在这里的陆展元便不是被她救起的那个陆展元了。
陆展元见她一改往日的巧笑倩兮变得淡漠疏离,抓着手中的锦帕一紧,心里竟有些不甘起来,难道这个天真的少女这么多个时日以来对他的照顾竟真的只是为了救人?他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多情了一回,却是看走了眼。
“把那手帕还我!”李莫愁伸手索要自己的锦帕,并对他的自作多情给予否定,“那不是要送与你的,只是以前的帕子染上了你的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不想要罢了。”
陆展元神情间有些失落,李莫愁也不理,径自将他捏着的锦帕抽了回来,决定等下就扔进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