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恒从袖中取出一柄三寸长的金箭。
“你拿上这个金羽箭,我会让王副将送你到驿馆。驿馆之人见到此箭,会给你安排最好的马。快马沿驿道一路向北,每百里皆有一处驿馆,都会给你安排最好的骏马随时换骑。你若能撑得住,日夜兼程,三天可到京城,若只白天行路夜间休息,则要五天。给你自己选择。”
王冬寒听得咋舌。他从京城几乎是逃难而来,算是跟了行军大部队,一路而来花了一个多月。
而元恒年前回过一次京城,亦是轻骑快马,花了不到十日。
三天!
这是什么概念?
王冬寒没有经历过唐朝,他不知道在唐朝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千娇百媚的贵妃,只因她想吃岭南的荔枝,四千余里的长途跋涉,皇家的驿馆愣是可以将荔枝三天运送到京城。
千娇百媚的贵妃红唇轻啜的时候,或许也会赞叹一下荔枝的新鲜,但她绝对不会考虑跑死了多少匹骏马。
但她亦有一个伟大的贡献,皇家驿站在那一次的生死接力中,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潜力,让贯通南北的“数日达”成为可能。
更何况,那个唐朝的岭南到长安四千余里,可京城到南疆却只一千多里。
不眠不休,三日,或许可以忍一忍。王冬寒暗想。
元恒却道:“你不能就这么前去。让端王瞧见,你小命不保。”
“殿下稍等,卑职一盏茶之后一定出现。”
说罢,一遛烟竟消失了。未多久,果然一盏茶时间。门外有不小的动静,卫兵跑进来:“大将,有一陌生男子求见。”
元恒料是王冬寒,果然连卫兵都识不出了,笑道:“让他进来。”
一个中年男人大喇喇走进来,笑眯眯地,一见元恒便捋了捋大胡子:“见过景王殿下。”
元恒忍俊不禁,要不是生性高冷,只怕要哈哈大笑。
“要不是我事先知道,果然是难以辨认。”
王冬寒笑道:“跟以前的兄弟学了两招,居然也用上了,终究还不够维妙维肖。”
的确,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元恒道:“也得长期接触,方能认出,想来三哥对你并不熟识,易容到这田地,尽够了。”
此话正确。想何慕青在端王府,不过是个极其低贱的奴仆,因家仇的关系,亦从不愿显山露水,没人对他多加关注。
就算是被端王追杀过,也不过一面之缘,如此易容足够了。
“如此,卑职出发了?”王冬寒道。
元恒点点头:“王副将已在外等候,你去吧。”
王冬寒又道:“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么?”
元恒笑得温暖,只道:“一路平安。”
王冬寒也有些纳闷,这个景王殿下,平日里搜罗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有些一看就是送给年轻姑娘的,有南疆的珍贵宝物,还有些虽不值钱却有趣的小玩意儿,居然没让自己带回京。
殿下京城里的那个“宝货”呢?
他也不敢问太多,既然殿下说“一路平安”,那他便也回个“一路平安”吧。
辞别而去,一心向北,且不提。
元恒心中隐隐是知道的,王冬寒定是想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还带回京。他走进卧室,卧室极其简朴,若是向来了解元恒的人,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这是穷讲究的景王殿下吗?
不是。
这分明是一个严苛而刻板的人,只有识货的人,从书桌上那方墨玉镇纸,和镇纸下压着的上好笺纸,方能看出这简朴其实只是一种低调。
骨子里的元恒,依然是宁缺勿滥的。
桌上有个箱子,一尺见方,黑色乌木,纹理优美朴实,四四方方的,一看便是男人的用品。
元恒将箱子打开,这男性化的木箱,里头却装了一箱子的少女情怀。
南疆盛产翡翠与红宝石,这箱子里好几样都是翡翠或红宝石首饰,成色上乘自然不必说,设计也是极为精巧。
华丽的红宝石赤金镯子,绚丽夺目硕大的一颗为中心,袅娜地开出一朵灿烂的山茶,整朵山茶皆由细碎红宝石组成,活泼生动,若戴在锦绣如雪的手腕上,该是如何灵动而高雅。
玲珑剔透的翡翠宝瓶,做工精湛,造型圆润而典雅。通常的翡翠挂件,多是佛像或云纹玉佩,便生这块翠绿翠绿的,做成一只俏丽的宝瓶模样。
元恒当时一眼相中这个挂件,便是爱这个“宝瓶”的寓意,自己不在锦绣身边,这挂件或许可以代替自己,给她“保个平安”。
这箱子里的每一件,元恒都能说出它的来历,每一件都与锦绣有关。
不过,锦绣一无所知。
他之所以没有让王冬寒带进宫,是不想再让锦绣难做。这些饱含了元恒思念的宝贝,你让锦绣如何还能舍得再交给太后?
可若不交给太后,让太后发现她有了私心,岂不更糟?
元恒想,自己的心意,不应该成为锦绣的负担。
他轻轻地摩挲着宝瓶,猛然发现,两年前,自己正是在这样的季节,与锦绣话别,静思堂那段暗藏着惊心动魄、却又充满了安静美好的岁月,再也不能回来。
岁月漫长,却又转瞬即逝。回头望望,那些来路上的爱与暖,不知是否会在往后的归途上,静静地等待。
会的。
元恒想:我会回去的。我只是要等那一天。这个箱子里,都是我的思念,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将思念放进这个箱子。如果那一天来临,我将它呈现在锦绣面前,重要的不是这些宝物,而这些宝物来到这箱子里的每一瞬间,都是我最真实的情感。
我不是送给她宝贝,我是送给她一段思念的岁月。
夜色来临时,长寿宫里的锦绣,在自己的屋子里同样也在留存着思念。
略有不同的是,她的心意中,不想承认自己对元恒的思念,她将这些抄写诗句的体验,自我美化成对自我经历的留存。
那些情绪、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
如果有一天,她终于远离这些跌宕起伏,这些泛黄的诗句,便是一部只有自己可以读懂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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