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小宫女安锦绣,终于要去行使一个重要的使命。
她从柜子与墙壁的间隙中取出了匣子。那白玉簪子如当初放进去的时候一样质朴温润,即使离了人,它好似也有独自绽放的生命。
西所外的连公公,一看到安锦绣前来,似乎便知道了什么。再看到宣仪公主的白玉簪子,二话不说,只深深地望了一眼安锦绣,简洁明了地说:“明日此时,你再过来。”
每日此时,都是安锦绣奉命闲逛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出现在西所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第二日,安锦绣毫不费力地见到了宣仪公主。
宣仪公主在西所某一个不起眼的厅堂内等着锦绣,连公公将锦绣带进去,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顿时隐秘而清静。
宣仪公主还是那么娇小又威严的样子。
“七弟如今精神可好?”
“回公主殿下,爷精神很好,日日抄经读书,很是用功。”
公主点点头,又有些得意:“要不是我去求父皇下令,只怕他还在开着荒唐的夜宴。”
“公主英明。”安锦绣的马屁向来简洁,却又不敷衍。
宣仪公主手里玩着那支玉簪,别有意味地说:“我恐怕见过你。”
安锦绣一愣,这都见过两次,如今是第三次了,公主何出此言?
“江南安家,接过驾,是吧。”宣仪公主淡淡地问。
“是,皇上出巡江南,有两次都是罪父接的驾。”还好,原主的记忆里有这段。接驾是个极其荣耀的事,安怀远没少提起。
公主望了望安锦绣:“八年前,我跟着父皇一起出巡,见过你。彼时,你还抱在乳娘怀里。”
“奴婢该死……奴婢不记得了……”
八年前才三岁,记得才怪,那就真成妖孽了。
“倒没瞧出来,是个怀着一身本事的小丫头。”宣仪公主一声轻笑,身子一颤,头上的金步摇也跟着晃动起来。
锦绣冷汗不由自主地冒出,在宫里,高调的下场一般都比较惨,所以她从来都只图平安,要不是这回让堆雪逼到这地步,还真不会贸然显露。
“让公主见笑。奴婢天生不怕转圈罢了,别的真无甚奇特之处……”
在公主面前,不用装异能。
来之前,七皇子已经给了她底线,宣仪公主是七皇子最信任的人,对别人或许要严守秘密,对宣仪公主却可以漏点口风,以期日后里应外合。
“攘外必先安内,今儿能叫你来,想必七弟是收拾妥当了?”
“堆雪被那边弃了,如今十分老实。不过,姜公公……摸不清路数。”锦绣按着七皇子的认定,如实地回答。
“说来也奇怪,你的底细,一查就清清楚楚,委实简单得很。可姜公公,却半点查不出来。反正,提防着点。”
“是。”
“七弟,可想出来?”这才是宣仪公主最关心的问题。
“爷说,固守有固守的好,不急一时。”
宣仪公主的眼中闪动着精光,她望着安锦绣的眼神,绝不像是望着一个未长成的小宫女。在她眼里,安锦绣是目前七皇子身边唯一信得过、也用得上的助手。
呵,这个小助手,不起眼的小助手。
“我这个七弟,自幼便孤独隐忍,我瞧着你也守得住,难得。”宣仪公主将白玉簪子重又插回锦绣的发间,“人人都知我对七弟好,这簪子便算我赏了你,旁人也无闲话的。”
安锦绣是真的惶恐,自己这算是入了宣仪公主的法眼么?
“这簪子价值不菲,奴婢实在受之有愧。”想想的确,自己除了跑这一趟,算是替七皇子做了些心腹之事,别的也算不上有多尽心尽力啊。
宣仪公主却苦笑道:“你瞧着年龄小,我却也不想哄你。寻一能人易,得一忠士难。七弟身边,缺个忠诚的人。”
真是明人不说暗话,这公主,的的确确完全没有将她当小孩子看。这谈话如此平等而直面,确非一般人。
对于安锦绣来说,七皇子元恒,原本是个毫无瓜葛之人,只是在日渐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由共同利益结盟,又因此而渐渐地依赖。
是的,她似乎真的有点依赖那个“男神经病”了,通过利益来考量的忠诚,算不上真正的忠诚,忠诚是情感层面、精神层面的东西。
宣仪公主直白地说——七皇子要的是忠诚。
“公主殿下,奴婢年龄的确是小,但是奴婢也不想哄人。”锦绣正色,无比郑重地对公主说道,“爷对奴婢,并不是表面上的苛刻与挑剔,既然进了宫当了宫女,便没想过如之前那样钟鸣鼎食,越是如此,对人心越是敏感。爷的善意与关照,是润物细无声一般,足以让奴婢心生感恩。”
宣仪公主一听,讲得倒是中听,笑了:“我还以为你真不哄我……”
锦绣却尚未说完:“奴婢自然不敢哄公主。对奴婢来讲,爷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这个宫里能让奴婢觉得有所依傍的人。”
换而言之,若没有七皇子,她安锦绣在宫中,一无所依。
人未必一定需要依傍,但若有了依傍,生命便更加稳重踏实。
宣仪公主相信,这就是安锦绣的心里话,她的忠诚,不是来自于利益,而是七皇子给她的安全感。
“若我那荒唐的七弟,知道他竟可以让一个小女孩如此有安全感,不知道会不会收些性子。”
“恕奴婢直言,爷的性子没什么不好啊。”安锦绣好奇。
“呵,你是两眼一抹黑就来了,七弟的事儿你哪会都知道。”
听上去很有故事的样子,安锦绣默然。宣仪公主说的也是实情,自己对七皇子的确不了解,连他府里有个王妃,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总之,从踏进静思堂第一日起,你就别无选择了。”宣仪公主静静地望着她,“或许,七弟也是幸运的。你要是再大个几岁,他必定容不下你。”
安锦绣觉得似乎听出了什么端倪,又似乎什么都理解不了,心中闷闷地,不知如何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