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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怕晒黑的小姐们今年齐齐抱怨晒不黑, 从早到晚,能在外晒太阳就绝不进屋藏着, 为此城中小姐兴起了办晒太阳宴会, 搬数张凉榻搁置在太阳下,邀请好友一起晒, 务必让脸颊黑得均匀, 黑得自然。

效果如何不知,倒是城中各大医馆的大夫今年格外忙碌, 一会儿东街的张小姐晕了,一会儿西街的李小姐中暑了, 托小姐们的福, 清热类的药材卖得非常好, 好到令人哄抢的地步。

医馆掌柜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与对街生意不景气的胭脂铺子里掌柜相比,犹如面前摆着山珍海味的胖子和碗里搁着小块冷面馒头的瘦子, 差距不要太明显。

又过了几日,城中大大小小的胭脂铺关了许多, 随之而起的是医馆,大街小巷的医馆随处可见,人们发现, 有些打着医馆的旗号,里边并没有大夫,一问,掌柜的十分硬气, 我们不看病只卖药材,只卖医治中暑的药材。

人们明白了,老板是顺应形势,专挣小姐们的钱呢,和卖胭脂没什么分别。

在医馆明里暗里抢生意的期间,北阁也和晋江阁暗中较劲,明瑞侯夫人进宫求见太后,请工部修建独属北阁演戏的阁楼,写话本子,说书,唱曲,演戏,样样不落下,甚至还打出‘我们不花任何人的钱,倒贴一千两银子’请众位爱看话本子的人帮忙投票选出月度最佳话本子,若是你投的话本子最终成为月度最佳,所有投了话本子票数的人抽签决定谁获得一千两奖励。

消息传开,城中老老少少皆沸腾了,一千两,看话本子还能有钱拿,再有不敢有人说看话本子是沉迷幻想不务正业了。

不得不说,北阁以‘一千两’的噱头,将晋江阁的名气都压制住了,卢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她听说,太后让工部尚书进宫,北阁的阁楼不日开始动工。

届时,晋江阁的生意恐会一落千丈。

“侯夫人,北阁姑娘们演技远远不如咱晋江阁,但她们太会来事了,我们不反击的话,用不了多久人们心中就只记得北阁了。”卢氏端着茶,急得快原地打转了。

北阁姑娘们演戏那天,城中许多人都前去捧场了,要不是云生院找不到比晋江阁宏伟的阁楼,客人估计不会比晋江阁少。

“北阁姑娘有出息说明傅蓉慧调.教有方,能找着事情做总比混日子强,你也别着急,喝杯茶,凉快凉快。”夏姜芙正摊着手,让秋翠给她涂抹丹蔻,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来,似乎对卢氏说的话毫不在意。

卢氏忍不住叹气,夏姜芙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啊,晋江阁的地位岌岌可危,姑娘们都没法静下心来写话本子了。

约莫被卢氏愁眉不展的叹气声感染,夏姜芙总算问了句,“我与明瑞侯夫人打过交道,她有才华不假,可这接二连三的动作,不像是她的手笔,她是不是请了军师?”

“可不就是?”夏姜芙能想到这,可见还是重视的,卢氏啜了口茶,“张家来京后,张夫人时常去明瑞侯府走动,听说张夫人与明夫人以前是闺中好友,我猜测啊,北阁这些动静,恐怕都是张夫人在背后谋划的。”

她偷偷派人打听过,奈何傅蓉慧早敲打过下人,她的人什么都打听不到,明瑞侯府上上下下口风甚是严实,包括追随傅蓉慧的几位侍郎夫人皆不肯透露半句,她心里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同处云生院,南阁北阁的情况多少了解些,顺亲王妃接管南阁是想有番大动作的,奈何王府出事,南阁的事儿便被搁置了,而北阁日日训练,并未传出什么消息。

猛地在京里投下这么大个雷,如何不让她心惊。

卢氏想着夏姜芙在宫里住了时日,不知道张家的事,就将张家有几口人,祖籍是哪儿的,事无巨细的和夏姜芙说了,自然没错过张栋任鸿鹄书院夫子一事,包括张栋女儿张娴敏,她介绍得清清楚楚。

张栋此人胆小,府里大小事皆由张夫人作主,张娴敏性子随张夫人,仗着从小学了些功夫就不爱和同龄姑娘往来,所以张娴敏没什么朋友,听说进京后请了个师傅专心跟着练武,不怎么外出。

劲敌出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而卢氏在张府下足了功夫,哪怕张府多只老鼠她下一刻就能收到消息。

夏姜芙担心她口渴,虚扶了扶杯,卢氏瞬时抿了口,不歇气的继续道,“张栋家世清白,又剿匪有功,张夫人性情圆滑,面面俱到,这些日子结交了不少夫人,我们怎么办?”

“叮嘱姑娘们,约束好自己,以前怎么过还怎么过,千万别因为他人乱了自己的日子。”夏姜芙的左手涂好了,她偏头吹了吹,五指纤纤,红白泾渭分明,霎是好看,她垂眼看向卢氏的手,“这是刚研制的丹蔻,不易掉色,你要不要试试?”

卢氏哪儿有心思抹什么丹蔻,她只想找个办法挫挫北阁锐气,谁能想到办法,别说抹丹蔻,抹什么她都愿意。

“你啊别想太多了,无论北阁风光与否都不关我们的事,我只希望姑娘们不自怨自艾,不怨天尤人,日子充实,至于其他,由着她们去吧。”夏姜芙满意的欣赏着指甲,宽慰卢氏,“你做生意挣了钱,眼红的人自会追风,真要计较哪儿计较得过来,你先回去,好好安抚姑娘们,小四可是与我说了,近日的话本子略显浮躁,翰林院那边不肯收呢。”

晋江阁写得好的话本子经过翰林院审查可以入翰林院书库,入了翰林院书库可不像在京城流行段时间后慢慢就遭人以往了,一旦入翰林院书库,哪怕历经千百年,它都会存在,传给后人翻阅。

夏姜芙说得云淡风轻,精致的脸上未显半点嫉妒,卢氏不禁愣了愣,认真回味夏姜芙话里的意思,顿时自觉惭愧,晋江阁日进斗金,姑娘们的腰包也鼓鼓的,她习惯了那种日子,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夏姜芙创建晋江阁或许是为了挣钱,但更大部分原因是想为刚从青楼出来对未来一片茫然的姑娘们找到生活的方向,人有了生活的方向,便不会觉得自己整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夏姜芙是告诉她,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论见识,她远远不如夏姜芙。

卢氏领会到夏姜芙的意思,整个人轻松不少,再看北阁,已没了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茅塞顿开的向夏姜芙道别,“侯夫人的话,我定会如数传达给姑娘们。”

姑娘们遇着夏姜芙,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先不说卢氏回到晋江阁将姑娘们召集起来慷慨激昂的鼓励了通,卢氏前脚走,夏姜芙后脚就把顾越白叫了来,打听书铺的情况。

她没和卢氏说谎,她的初衷是姑娘们过得顺遂安康,晋江阁生意如何她真不在意,毕竟生意再好户部要分利,她在意的是书铺收益......

顾越白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书铺生意不如以前好,但话本子的卖得不错,少的是霸王票那部分钱,等北阁书铺开起来,晋江书铺的生意才会真正受到影响。

顾越白怕夏姜芙担心,挑了些好话说,“娘,北阁来势汹汹且太急功近利,我大致翻过北阁姑娘们的话本子,词不达意,逻辑混乱,不值一看。”

“尚书夫人说明瑞侯夫人请了鸿鹄书院里最会写文章的夫子教导,北阁姑娘们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吧。”

顾越白点头。

“我有数了,书铺那边你多留意些,有什么不对的告诉我一声。”

顾越白颔首,想起众人私底下议论的事,他问夏姜芙,“尚书夫人可提了明夫人身边的张夫人?”

据说,北阁有今日成就,离不开张夫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夏姜芙挑了挑眉,“说了点。你觉得张夫人如何?”术业有专攻,张夫人在御夫上确有几分本事,可夏姜芙却不信她有这个能耐,否则以张栋的年纪早就问鼎内阁了,哪儿会混了多年才混到刑部侍郎,除非张夫人前些年是故意藏拙,那又是为了什么?

“孩儿没见过,应该是阴险狡诈之人。”北阁运作方式完全照搬晋江阁,当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顾越白皱着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夏姜芙好笑,“皱眉头小心皱纹长得快,管好书铺,其他事有娘呢。”

傍晚顾泊远回府,夏姜芙让顾泊远帮她做件事,为妻子效劳,顾泊远甘之如饴,但听夏姜芙说完,顾泊远有些诧异,“你确定?”

“当然了,北阁踩着我儿媳妇往上爬,我总得为自己捞些好处才是。”

夏姜芙说的是北阁以塞婉制造噱头的事儿,顾泊远听说了些,他以为夏姜芙没放在心上呢,“成,明早我就吩咐下去。”

“现在就去,上了年纪忘性大,你可别把我的事儿搞砸了。”

顾泊远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掉头走了。

北阁声势浩大,排队投票的人排起了长龙,哪怕目不识丁的老太爷老太婆都尽数出动了,一千两对大户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小老百姓而言,几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呢,京城周围县城的百姓们都慕名而来,弄得城里比过节还热闹。

百姓们多了,城里自恃身份的大户人家就不愿凑热闹了,相比话题不断的北阁,晋江阁反而更受他们喜欢,北阁轰轰动动一场接一场,本以为晋江阁多少会沉不住气,结果她们竟跟没事人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曾因为北阁崛起就心怀忐忑。

这份从容,令许多人称赞。

于是,在北阁那一千两由七十多岁老妪独得后,北阁的名声更响亮了,得知下个月还要一千两奖励,老百姓们奔走相告,鼓足了劲儿,有些人家甚至拖家带口在外排队。

消息传开,城里许多夫人摇头,瞧瞧北阁为了名气不折手段,再看看晋江阁处变不惊的姿态,孰高孰低,心里已有论断。

傅蓉慧恐怕不知道花钱攥名声的结果与自己想的背道而驰,工部着手设计北阁阁楼了,离晋江阁不远,快动工了,工部突然改了主意,位置往北边挪了挪,且另开了道门,傅蓉慧喜不自胜,老实说,能和晋江阁分得越远越好,以免客人们尴尬。

晋江阁有卢氏坐镇,碍于她背后户部尚书的身份,许多人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进北阁看戏,毕竟没人愿意得罪户部,更别论还是尚书了。

工部的人着手挖地基,趁着空闲,傅蓉慧去了张府,一进门,难得发现练武的张娴敏不在,她和张夫人幼时相识,不成想过了半辈子,两人能在京城遇见,且张夫人智慧过人,北阁就是在张夫人的安排下才有今日地位的。

她将工部修建阁楼的事一说,嘴角止不住上扬,几乎能想到,北阁开张,生意兴隆的画面了。

张夫人却没她乐观,拉着她进屋,又将门窗掩上,面露担忧道,“你不来找我我正要找你呢,你可听最近京里有什么关于北阁的传言没?”

关于北阁的事傅蓉慧都派人留意着,并没什么不好的事儿传出。

“是啊,这样才糟糕,京外许多百姓闻名而来,拖家带口排队投票,天气炎热,大人们还好,小孩哪儿承受得住?你心善,特意派人送去茶水,以夫人们惩恶扬善的性情,该大肆褒奖你才是,结果却风平浪静,你说是不是有些反常?”张夫人望着她,待傅蓉慧流露出讶然的神色,她又道,“你不觉得进城的百姓太多了吗?”

先前她就有所怀疑,不过没有证据,这两日来看,怕是有人故意往外散布了些风声,鼓动外地百姓进京。

傅蓉慧细细一想,的确是这样,难怪和晋江书铺比,她总觉得北阁书铺少了点什么,张夫人一提醒她就反应过来了,少了城中大户人家的推崇。

北阁书铺外排队的都是冲着一千两银子来的,晋江书铺不同,去那的都是奔着话本子去的,后者真心前者假意,长此以往,对北阁生意并没什么好处。

“难道是长宁侯那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傅蓉慧觉得自己想多了,夏姜芙懒散,不爱操心,早不过问晋江阁的事儿了,何况她又失了忆,比起夏姜芙,卢氏更在意北阁抢了晋江阁的生意,“侯夫人为人淡泊,不在乎功名利禄,相较而言,尚书夫人更可疑。”谁不知道户部最擅长精打细算,半文钱都要刨根问底老半天才慢悠悠掏钱,卢氏得户部尚书教诲,于钱财方面恐怕也是个敏感的。

傅蓉慧想到之前卢氏看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几日前好像突然看开了,态度好转不少,没准真是卢氏在背后作妖。

张夫人在旁边给她添茶,对傅蓉慧的自言自语,她始终沉默,一盏茶的功夫,傅蓉慧才理清了种种事,缓缓吐出口气,轻声询问,“眼下局面,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北阁书铺外人山人海,担心他们中暑,她特意派人定时送茶水,连续一个多月没下雨,天热得不像话,光是茶水每日就要耗不少银钱,捞着名声还好,什么都捞不着岂不是和做无用功无异,继续下去不是办法。

张夫人将茶杯里的水添满,平静道,“我想过了,先将百姓们打发了,待这阵风声过去后重新来,我们的目的是城中贵妇贵女,她们参与进来才能提高北阁名气,一直和平民百姓纠缠不清不是办法。”

“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吩咐将书铺关了......”

张夫人将茶杯推到傅蓉慧手边,提醒道,“关铺子不是明智之举,你就说接下来要忙新阁楼的事,结束投票,挑出票数最高的话本子,让他们抽签送一千两出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免得他们在书铺闹起来,对北阁名声不好。”

傅蓉慧有些心疼钱,想到百姓们闹起来,北阁以后生意会受到影响,犹豫片刻,点头应下此事。

送走傅蓉慧,张夫人转身去了书房,檀香萦绕的桌案前,坐着个眉目冷峻的少年,张夫人屏退丫鬟,迤迤上前,“宇少爷,我已经和明夫人说了,她回去就会照做,只是我看她好像舍不得那一千两。”

少年冷笑声,“她不是舍不得一千两,恐怕觉得之前的钱也打水漂了。”

“那她会不会怀疑我?”两人是旧识,可张夫人并不是真心为傅蓉慧好,她有自己的目的,一切听从于眼前少年。

“不会,晋江阁实力如何她心里清楚,北阁若轻而易举就和晋江阁并驾齐驱,她恐怕更惶恐不安。”遭遇挫折,反而会升起傅蓉慧的斗志。

“明夫人怀疑尚书夫人暗地做了手脚,我怕她起疑,没有往长宁侯府那边引。”

书房放着两盆冰块,温度适宜,张夫人坐在离书案不远的地方,提出自己困惑,“宇少爷怎么知道百姓们络绎不绝是有人暗中操作?我观察几日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等到你发现,北阁的情况估计会更糟。”他的目的是想以钱吸引京城上下的目光,谁知百姓们动作迅速,不两日就霸占了书铺投票的位置,城外百姓涌来的速度太快了,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百姓们敢厚颜无耻排队吗?

尤其是七十多岁老妪抽到一千两红签,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派人暗中一查,果真有猫腻,抽中红签的本是位书生,平日里帮书铺誊抄话本子挣些零用,他中了签,高兴的欲大喊,谁知眨眼的功夫手里的红签就变成了普通木签,他以为自己错觉了,并没多想。

“以宇少爷来看,北阁真的能击垮晋江阁取而代之吗?”张夫人长在土匪窝里,不太懂外边勾心斗角,嫁给张栋成了总兵夫人,可仍见识有限。

就她对晋江阁的观察而言,晋江阁在京里地位可谓牢不可破,平日下衙或是休沐,文武百官都爱去晋江阁坐坐,听有些大人说,都快成习惯了。

陆宇有办法纠正一个人的习惯?

陆宇没有做声,然手里捏碎的茶杯说明了一切:北阁不是晋江阁的对手。

张夫人以前是有些怕这位侯府少爷的,每每见着他,心里总不踏实,不仅因为陆宇是陆侯爷儿子知道她出身土匪,更因陆宇青出于蓝手段比陆侯爷更高明阴狠,他要张栋回京为他效力,短短半年,就给了张栋光明正大进京的理由,要知道,张栋殚精竭虑大半辈子连京城的城门都没看过,陆宇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

如何不令她害怕。她想,哪怕承恩侯府的爵位被皇上收回去了,以陆宇的城府,用不着几年就会挣回来,说不准到时更风光。

盆里的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张夫人怕陆宇热着,叫外边丫鬟换两盆冰块来来,陆宇沉着脸,顺手将茶杯摔出去,目光阴寒的走了。

张娴敏日日苦练功夫想和长宁侯府的人一决高下,今日被张夫人叫回屋睡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窗外蝉鸣,心情更为烦躁,最后翻身起床,简单装扮番准备出门。

来和张夫人说一声,刚好遇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从书房出来,她从没见过此人,心头不禁纳闷此人身份,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她娘从书房走了出来。

转眼间,少年不见了,张娴敏忍不住打听他的身份,“娘,他是谁啊?”

“是明瑞侯府上的,不是让你在屋里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我睡不着,想出门转转。”张娴敏败给长宁侯府护卫后就没怎么出过门,教她武功的师傅说近日长进大,可以找人练练,她便立即想到了顾府少爷。

护卫们要保住主子安全,身手自然了得,可主子武艺如何,只有试试才知道,想到趾高气扬的顾越白,她牙痒痒。

难得来京,张夫人不想拘着她,外出见见世面多交几个朋友好过在闷在府里打桩子,她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张栋剿匪有功,皇上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张夫人手里宽裕,对自己女儿自然也大方,“听说街上有许多卖解暑的吃食,你可以尝尝。”

张娴敏收了银票,也不要丫鬟跟着,兴冲冲走了。

此时的街上空落落的,烈日当空,晒得人热不可耐,巴索在街头买了个西瓜,刚从井里捞起来的,抱在怀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刚给了钱,怀里就多出只手将西瓜抢了过去。

“还算你有些良心,知道小爷我热了。”顾越流砸吧的舔了舔唇,抱起西瓜往墙上一砸,碎成两半,他将小的半递给巴索,自己抱着大的啃起瓜瓤来。

巴索垂头看了眼怀里惨不忍睹的西瓜以及樱桃红的油纸伞:“......”

他觉得有必要纠正顾越流不问自取的做法,“六少爷,这西瓜是我买的。”而且不是自己吃的,是要送人的。

顾越流整张脸埋在西瓜肉里,大口大口啃得香喷喷的,比连口还大的西瓜,不一会儿就让他啃得能见着绿色西瓜皮,满足的打了声饱嗝,“知道啊,别人买的我还不吃呢。”

巴索:“......”

“这是我买来送人的。”巴索有些生气。

顾越流一怔,看看自己怀里吃得剩下空壳子的西瓜,再看巴索怀里淌着红通通汁水的果然,快速将两人的西瓜对调,一副感激动容的语调,“我就知道你不是狼心狗肺之人,西瓜我就收下了,明天又带你出来。”

巴索:“......”谁告诉顾越流这西瓜是送给他的了,这是他给杨姑娘买的。

卖瓜的是位妇人,就住在里边巷子里,这瓜是亲戚从乡下带来的,她舍不得吃,放井里凉着,趁孩子们睡了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刚出来就有人买她的瓜,她高兴得不得了,收了钱她就准备回去了。

却看买瓜的男子抓着她衣袖,阴沉着脸问她,“还有没有西瓜卖?”

妇人吓得摇头,拽回袖子就咚咚咚跑了。

顾越流吃得满脸淌水,完了享受的摸了摸肚子,“好吃,好吃,走,咱去转转,多买两个西瓜。”

怀里抱着两块西瓜皮和一把伞的巴索:“......”

“六少爷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巴索不高兴的将西瓜皮扔了,掉头往对街卖凉糕的摊儿走,顾越流抹抹嘴上西瓜汁,边掏帕子擦脸边追着巴索,“巴索,你去哪儿,爷我陪你啊。”

塞婉公主搬进侯府,她随行的侍从一并搬进府邸,顾越流看巴索跟个女人似的整日钻研什么胭脂,城中有人请他老鼠他就将巴索带着,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气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

故而这些天,巴索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他没让巴索白跑,抓老鼠得的钱分给巴索一半。

巴索闷着头,不理他。

顾越流喊他,“你把伞给我啊,晒黑了我娘会生气的。”他娘说了,晒不到像塞婉那样黑就别丢脸,还是老老实实白着。他听话得很,出门在外都是撑着伞的,骑马也是如此。

巴索愤怒的将伞扔在地上,恨不得踩上两脚,他给杨姑娘买的西瓜就这么被顾越流糟蹋了,他心头气啊。

顾越流不知他怎么了,捡起地上的伞,迅速撑开遮住火辣辣的光,追着巴索到了摊贩前。

巴索没个好气瞪他眼,问老板买了碗凉糕,护犊子似的偎在自己怀里,挡住顾越流视线不给他看,凉糕是豌豆磨成粉熬的,添了些糖水和冰块,今年卖得可火了。

顾越流嫌弃他小心眼,“我吃西瓜都吃饱了,哪儿看得上一碗凉糕,你吃,我不跟你抢。”

巴索仍不理他,跟抱稀世珍宝似的抱着凉糕往前边跑,顾越流不知他闹什么性子,亦步亦趋追上去,“巴索,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弄得我好不习惯。”

兀自奔跑着的巴索:“......”

巴索怕怀里的凉糕洒了,不敢跑太快,又不想阴魂不散的顾越流跟着,他对这片熟,故意兜了几个圈子,不知顾越流是累了还是识趣,竟没跟上来。

巴索松了口气,眼瞅着碗里的碗里的冰块融化得差不多了,到前边巷子就转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顾越流跟傻子的来来回回的跑,脸上的笑灿烂得能开出朵花来,巴索不敢再等下去,走到一处崭新的褐红色大门前,反反复复深吸两口气,挤眉弄眼龇牙咧嘴松了松脸上的表情,最后,扬起抹自认为是最恰到好处的笑,缓缓叩响了门。

里边很快传来脚步声,“谁啊?”

“杨达,是我。”

又过了会儿,门从里拉开,露出张千娇百媚的脸,巴索的嘴咧得更高了,“杨姑娘,是我,公主让我来问问胭脂的事儿......”说着,举起双手,将凉糕捧到杨灵面前,看她乌黑卷翘的睫毛垂下,巴索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好像要跳出心间......不对,这心跳好像不是他的,他低下头,却看胳膊上挂着具身子,顾越流的胸口刚好抵着他手臂,噗通噗通......

“不行巴索,快扶我,我腿软。”

巴索:“......”他娘的,他什么时候来的。

“巴索,快扶我,我站不住了。”伴随着顾越流的话落,巴索感觉胳膊一颤,手里的凉糕唰的声摔在了地上。

巴索:“......”他握紧双拳,按耐不住揍人的冲动,侧目,恶狠狠的瞪着倒他怀里不起的顾越流,使劲将人往外推了推,很好,纹丝不动,再推,仍跟黏在他身上似的,巴索气得快抓狂了,“顾六少,你给我站起来。”老子要跟你干一架。

顾越流双目迷离的望着眼前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身子不听使唤似的,怎么都使不上劲,难怪有人说见着漂亮姑娘就站不稳了,他如今不就是这样的情形吗?

难怪走到这他觉得眼熟,落阳巷,他来过的,美人就住这条巷子里,可他沿着巷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都没发现美人家住何处。

巴索双目快喷出火来,“顾六少......”

“巴索,我没力气了。”

巴索:“......”

杨达在院子听到‘顾六少’三个字,丢下斧头就跑了出来,看清门外歪着身子的少年,哎哟,还真是顾六少,热情跑过去,“顾六少,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灵灵,给顾六少倒茶去。”

杨灵黑溜溜的眼眸闪过诧异,离开时还拿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瞥了顾越流一眼。

顾越流:“不行不行,巴索,你扶我进去。”

巴索:“......”他脑子进水了才带顾越流来这边。

杨家人口简单,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更舒服的是能喝到美人亲自泡的茶,顾越流尝了口,淡淡的薄荷香随口入喉,清凉,舒爽,“好喝。”

杨达坐在顾越流旁边,闻言赶紧让杨灵给顾越流满上,“顾六少要是喜欢喝,待会走的时候我让灵灵给你装些带走,薄荷不值钱,顾六少别嫌弃才是。”

双眼定在美人身上的顾越流,“不嫌弃不嫌弃。”

巴索尝了口,普通的薄荷茶,哪儿有顾越流说的夸张,难道杨姑娘给顾越流泡的茶不同?想到这,巴索脸色沉了沉。

杨达问顾越流怎么找到这边来的,落阳巷住的都不是什么显贵人家,以顾越流的身份,不可能平白无故找到这来。

欣赏美人的顾越流哪儿有心思和杨达说话,指了指巴索,巴索正色道,“公主命人研制来好几种胭脂,效果都不太好,想问问杨姑娘,能不能再帮一次忙。”

“姑娘家的手不是用来做粗活的,公主要胭脂问秋荷不就好了,麻烦杨姑娘做什么?”杨姑娘的手多娇嫩啊,磨胭脂费时又费力,起了老茧怎么办?顾越流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威胁巴索道,“你要不听我的话,我以后抓老鼠就不带你了。”

巴索:“......”

杨达又问起夏姜芙的身体,拐弯抹角的打听夏姜芙喜好,说实话,杨达最自家妹子的容貌向来有信心,可是架不过夏姜芙善变啊,谁都知道夏姜芙喜欢塞婉那样黑黑的,身上没有肉的,他妹子处处和塞婉反着来,他这心里着急啊。

“我娘喜欢长得漂亮的,要是见着杨姑娘,肯定喜欢得不得了。”想当初他娘多喜欢他大嫂啊,要他说,他大嫂美是美,可是比起杨姑娘,好像差了点什么。

顾越流的话直白,杨灵羞恼的瞪他眼,搁下茶壶,面红耳赤走了。

瞧瞧,美人生气都这么风情万种,杨姑娘不当顾家媳妇对不起她这张脸,想到媳妇,他咽了咽口水,问杨达,“杨姑娘成亲了没?”

杨达面色一喜,“没呢。”兴奋得差点控制不住将茶壶给扔了。

巴索:“......”

“顾六少,女儿家名声重要,你贸然开口问人家亲事不好吧?”巴索忍着不悦提醒顾越流。

杨达:“没关系没关系,顾六少问得好,问得好啊,他不问我也会和他说的。”

巴索:“......屋里真热,你们不热啊?”

顾越流摇头,杨达摇头。

巴索:“......”

“喝茶喝茶,喝完了又让我妹子泡。”杨达一个劲儿给顾越流倒茶,顾越流来者不拒,一壶茶咕噜咕噜全进了他肚子,杨达朝屋里喊,“妹子,再给顾六少泡壶茶来。”

巴索:“......”

整个下午,顾越流就窝在杨家堂屋喝茶,一壶又一壶,一壶又一壶,杨姑娘则进进出出为他们泡茶,太阳落山,顾越流才依依不舍提着一小包薄荷被巴索硬拽着走出杨家。

路上,巴索脸沉得能落下雨来,“顾六少,杨姑娘是好人,以前吃了很多苦......你离她远些。”

再没有门第之见,夏姜芙也不会同意顾越流娶个守城官兵的妹子的。

顾越流抱着薄荷,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杨家小院,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吃了蜜似的甜,哪儿听到巴索说什么。

回到府里他就忍不住去颜枫院找夏姜芙炫耀,然而运气不好,顾泊远在,他硬是咬着牙没往外说,吃了饭回屋,让小厮将薄荷拿下去泡杯茶上来。

结果味道淡得难喝至极,让小厮将味道泡浓点,结果,浓得呛鼻,不想剩下的薄荷被糟蹋,他将其细细裹起来,决定明日送回杨家,以后他喝茶都到杨家去。

于是,顾越流似乎更忙了,早出晚归,比顾泊远还不着家,一回家就时不时傻笑,吓得夏姜芙以为他傻了,找太医给他把脉,除了那嘴巴止不住上扬,好像没有其他问题。

夏姜芙放了心,便没往心里去。比起顾越流,她担心的是顾越白,听说顾越白得罪了人,早晚有人堵在路上要和顾越白比试,刀剑不长眼,她怕顾越白受伤,让护卫跟着,谁敢动手就送到刑部去,报官!

张娴敏心里那个气啊,她一介女流,堂堂正正,不偷不抢,竟被已行刺侯府少爷的罪名关进了刑部大牢,她没脸见人了。

刑部大牢羁押着许多犯人,犯人们十天半月未洗过澡,各种汗臭脚臭狐臭味扑鼻而来,张娴敏快哭出来了,听到过道传来咚咚咚脚步声,以为又是狱卒押着犯人来,她嫌弃的皱起了鼻子。

“闺女,闺女,敏敏,你在吗?”厚重的铁门外,张栋一脸焦急地望着手脚趴在铁门外的犯人,视线穿投他们,担忧的看向有些黑暗的角落,“敏敏,敏敏......”

近日刑部配合大理寺到处抓人,他也是傍晚回衙门才知道闺女被送进大牢了,长宁侯府护卫亲自押送过来的,刑部不敢不收押,可顾及张栋侍郎身份,还是给他透了信。

张娴敏听到自家爹的声音,差点喜极而泣,“爹,是我,我在这呢。”她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关在一块,身影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