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宝023

夕影横斜, 霞光点缀,庭院树影斑驳。

老夫人听了夏姜芙的话, 盘在龙凤呈祥罗汉床上的腿动了动, 枯槁的手快速捻着佛珠,笑眯眯道, “皎皎仪表堂堂, 年少有为,亲事慢慢来, 门当户对故而重要,可女子品行修养才是最重要的, 端庄温婉, 贤良淑德, 这样的人进门后才懂主持中馈。”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夏姜芙身上,爱保养, 夏姜芙脸蛋光滑细嫩,穿着身鲜艳的桃红色衣衫, 姿容艳艳,通身气派不够老练沉稳,半点主母仪态都没有, 倒是和后院的妾室姨娘差不多。

自恃美貌,恃宠而骄,谁都不放在眼里。

儿媳不称自己心意,但孙媳妇, 无论如何皆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拉进自己阵营。

这般想着,她又道,“你从南园回来,可遇着合适的人选了?”

夏姜芙摇摇头,但看老夫人心焦得蹙起了眉头,她微笑道,“老夫人不用劳神,皎皎的亲事我想好了,过几天办个赏花宴,邀请各府小姐赏花,谁合眼缘就选谁。”

她盘腿坐在老夫人对面,双手搭在褐红色矮桌上,百无聊赖将目光移向别处,便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面生的丫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夫人哪儿来的丫鬟,水灵得很。”

老夫人心里盘算着长孙的亲事,被她打岔,侧目瞅了眼丫鬟,呼吸一滞,倏然笑道,“威保家的闺女,早年替我打理嫁妆铺子,前些日子我不舒服,就来我身边伺候了,玲珑,给夫人见礼。”

玲珑小步挪到正中,毕恭毕敬给夏姜芙施礼,声音如黄莺似的动听,“奴婢见过夫人。”

夏姜芙爱美,对长得好看的人也格外亲睐,称赞道,“这么好看的人,我是你,早叫到身边来了。”说话间,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给玲珑,“老夫人上了年纪,许多事得靠你们当下人的服侍,拿着吧。”

玲珑受宠若惊,双手局促的交叠在胸前,柔声道,“镯子太过贵重,奴婢受之有愧,老夫人和善,待奴婢宽厚,伺候她是奴婢的本分。”

“嘴巴真甜,拿着玩玩,我也是看你生得好看,惺惺相惜罢了,换作嬷嬷她们,我可舍不得。”夏姜芙将镯子搁在桌上,盘腿久了,小腿隐隐发麻,她索性伸直腿,面朝外坐着,吩咐秋翠抱个靠枕垫在背后,享受的吃起了糕点。

玲珑低着头,不知作何反应。老夫人让她模仿夏姜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像八分才入得了侯爷的眼,为了避免锋芒,她身上穿的是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挽了个云髻,发髻上戴着发黄的簪子,毫不起眼,她不懂夏姜芙怎么会欣赏她的。

“夫人给你你就拿着。”老夫人端直着脊背,继续捻着佛珠,将话题又落到顾越皎的亲事上,“皎皎是侯府长子,将来的长宁侯,妻子要德才兼备,贤惠大方,担得起侯府大任,否则往后累的是皎皎。”

妻贤夫祸少,她不想顾越皎走顾泊远的路,选了个空有美色对自己前程无益的妻子,弄得自己身心俱累。

夏姜芙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由得纳闷,“侯府有什么大任?”

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滋事的南蛮已投降,顾越皎他们还有什么任务?

老夫人看她神情诧异,心头有些气噎,长宁侯府是一等爵位,这爵位是顾家祖先挣来的,到顾泊远也只是普通的袭爵,顾泊远与先帝出生入死,后扶持今上,照理说该往上再升一级的,谁知赫赫战功都给妻儿补过去了,若非如此,长宁侯府的地位还会再高些。

追根究底,就是娶了夏姜芙这么个败家的媳妇,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来气,正色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侯爵,百年来,没落的世家数不胜数,皎皎是长子,肩负着侯府兴旺之责......”

“老夫人。”夏姜芙笑眯眯打断她的话,“您要府里兴旺还不简单?我算过了,皎皎他们六兄弟成亲,一家从九人变成了十五人,待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每个儿媳生一个就是二十一人,生两个就是二十七人,您想想,到时候府里多热闹?您出门,其他老夫人一帮庶孙庶曾孙,您的都是嫡孙,嫡曾孙,整个京城,谁还敢说侯府不兴旺?”

老夫人看她掰着手指头算,眼露鄙夷,她说的兴旺与这个一样吗?子孙兴旺是回事,品阶是另外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尤其听夏姜芙的意思,顾越皎的亲事就是不依着她的来了?

“人多如何,天子脚下,论的是官职,夫荣妻荣,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老夫人搁下佛珠,脸有不快之色,却耐着性子问道,“你寻思给皎皎挑个什么样的媳妇?”

夏姜芙舒服的靠着靠枕,沉吟道,“自然是合眼缘的。”

“什么是合眼缘?”

夏姜芙从善如流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皎皎大抵喜欢美人吧。”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井底之蛙,老夫人暗骂了句,嘴上反驳道,“侯府主母,看的是家世修养,容貌次之,皎皎真喜欢美人,接进府做妾室,哪儿用得着......”

“老夫人。”第二次,夏姜芙打断她的话,脸上带着明显不认同,“我是女子,几十年管着不让丈夫纳妾却纵容儿子左拥右抱,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

她语气凝重,又忽然出声,吓得老夫人身子哆嗦了下,反应过来,老夫人当即沉了脸,“笑话你?她们笑话的次数还少吗?总而言之,皎皎的亲事我不会由你胡来!”

好言好语不听,老夫人只得来硬的,皇上以孝治国,夏姜芙真敢和她对着做,大不了撕破脸,这窝囊的日子,她受够了。

噗嗤,夏姜芙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掩嘴笑了起来,“老夫人,您上了年纪,外边的事儿少听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做主的话,外人就不是笑话我而是笑话您呢,太后和皇后娘娘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最重规矩礼数,您别做出什么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徒惹闲话。”

太后那人,平日对她冷冰冰的,但关键时候震慑人还是有用的。

这不,老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佛珠,背过身闭眼不说话了?

夏姜芙挪到床沿,下地准备回了,轻声道,“老夫人,坐久了血液不流通,您记得多起身走动走动,我先回颜枫院了。”

回答她的是老夫人几不可闻的闷哼。

走之前,夏姜芙多又看了眼玲珑,温声道,“好好伺候老夫人。”

“是。”

顾泊远掀开帘子进屋,听见的便是玲珑黄莺出谷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走向夏姜芙,道了句,“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得了夏姜芙摇头他才一步上前,给老夫人作揖,“母亲。”

老夫人和夏姜芙呕气,不会牵扯到顾泊远身上,原本她朝着里侧,闻言却是转过身来,探头看了看外边,“皎皎没和你一起回来?”

六个孙子,顾越皎官职最高,做事最心细稳重,最得她喜欢,她嘴边,时常挂着的就是顾越皎的名字,在他看来,几个孙子都被夏姜芙养歪了,或油嘴滑舌或目无尊长,顾越皎浸染官场几年,更会讨人欢心,说话办事恰到好处,中规中矩。

“衙门有事,估计要晚些。”顾泊远看她搁下佛珠,忙伸手搀扶她下地,言简意赅说起南园的趣事,今年有皇上和太后,南园空前的热闹,“回来时遇着宁国公府的老夫人,她问起您,改日得空了,下帖子请她过来坐坐。”

宁国公府老夫人和老夫人平辈,年轻时也是打过交道的,还算有些情分。

聊起宁国公府,老夫人浑浊的眼陡然发亮,朝外走了两步停下,认真看着顾泊远,“她问起我?好些年没见过了,这种热闹她素来不参加的,今年怎么有兴致了?”

人上了年纪就不爱凑热闹,只宫里举办宫宴偶尔会去瞧瞧,倒不是说她们端着架子,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有心避讳,她们活到现在,京城没有比她们辈分更高的了,有她们在,年轻人拘束放不开,在太后和皇后跟前,让二人多少不自在,最好的法子,安安静静在府里吃斋念佛,与世无争。

“这个孩儿也不知。”顾泊远诚实道。

老夫人想起什么,心头有了成算,眼角扫过夏姜芙衣衫,有意冷着她,继续和顾泊远聊宁国公府的事儿,和夏姜芙斗了这么些年,她看得出来,夏姜芙也就在顾泊远跟前老实些,她的儿子,大多时候不孝顺,但小事上还是顺着她的。

宁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孙成群,老国公的早些年就被纪氏打发出京,在京城的只两个嫡子,长子是太傅,教导过皇上,德高望重,次子任御史台御史,铁面无私,弹劾过许多贪官,说的话极有分量,若是能和这样的人家联姻,对侯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有些话不能当着夏姜芙的面说,闹起来顾泊远肯定不帮她,故而,她朝夏姜芙摆手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屋歇着吧,我与泊远说说话。”